還是那本書。
文/陳珊妮
從事歌手這項工作以來 收到太多來自陌生人的信件 起初很害怕
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莫名其妙對我寫起信來 好像信封上收信人
和寄信人的姓名或格式之類的東西暗示了某種噯昧關係的建立
總之這些信我一封也沒有回過 其中有些還附上姓名和住址都填寫
了的信封和信紙 我還是沒有把他們寄出去 因為他們都忘了貼郵
票 而且我懶得去買郵票 況且對郵資價格的不熟悉 其實最大的
原因出自於和郵局工作人員溝通的抗拒
第一次對不回信這件事感覺內疚 居然是在一場爵士樂的表演中
日本籍女鋼琴手的粗暴舉動把我嚇壞了 那天早上收到一封日本歌
迷的來信 加上一向有在禁止飲食場合偷吃東西的我正在啃食一個
Yamazaki的年輪蛋糕 反正我也必須承認這的確是一種極為荒謬的
罪惡感
第二天早上我就到書店買了一百張明信片 心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
澎湃與激動
回到家裡把所有的歌迷信件都拿出來 雖然沒有整理過 但是非常
確定這些信無論是用週記本或是巧克力空盒寫的都還存在 只是面
對著一堆紙發現無從回起 因為--
信封和信紙全是分開的
看著不知道是誰寫的信配上不知道是那裡來的信封 一種好像在282
公車上遇到暴露狂卻又不小心多看他一眼的尷尬
一百張明信片都還在家裡 一張也沒有使用過 躺在白色的抽屜裡
就算是我對這些歌迷的一點歉意好了
今年暑假收到一封澳洲少年的來信 大概是從來沒有去過澳洲 而
且聽說在那裡耶誕節是暖和的 帶給我一種非常奇異的遙遠感覺
隨信附上明信片 充滿令我想回信的友善氣息
把明信片擺在十分顯眼的書架上 真是一張非常好看的明信片--一
隻長耳朵狗的頭部 說是頭部就真的是一個白底連脖子也找不到
狗頭和一般教科書上的偉人照片角度差不多 讓人打從心底尊敬的
表情又帶點滑稽 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毛 不會給人過於驕縱任性
的聯想 反正一個星期之後我愛上了那隻狗 至少確定到今年耶誕
節它還會陪我一起度過
陸陸續續又收到許多來信 和舊的信封信紙混在一起 並沒有什麼
不同 內容多半是對我的鼓勵 索取八張一套的照片 或是純粹發
洩性質的寫信 歌詞 Demo帶 甚至履歷表 其中有一封奇特的來
信 用的是一般的信紙 字跡很好看 剛好寫滿一張的長度 寫的
全是些批評的文字 一定是太生氣又不吐不快產生的強大罵人動力
吧 裡頭沒有一個錯字 反正讀起來很流暢就是了 顯然他對我的
不滿來自我在第三張專輯後面加上的一句話:
"我相信台灣有打不死的好音樂"
好音樂是什麼呢? 這件東西我從來沒有具體的瞭解過 吃完路邊攤
放了太多味精的其中一樣食物之後 至少在回程的車上就真的口乾
舌燥起來 但是好音樂是什麼呢? 家裡有一幅據說是把旁邊的維納
斯剪掉以後剩下一群小天使的畫 筆記書上也看得到莫底里亞尼看
不見眼珠的女人畫像 但是當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達利的真跡時 居
然很沒出息的流了一臉的淚和鼻涕 因為達利我第一次想到流行唱
片音樂家的難堪
我遇到過很多當面批評我的人 通常小時候學過兩年鋼琴 或者懂
得換吉他弦 或者自認為是台灣獨立搖滾的救世主 他們偶爾數落
我和星座專家聊天的不恥行徑 討厭媒體非常低能 從來沒仔細聽
過我的音樂或是說根本不買任何國台語發音的專輯 說自己是音樂
人 也沒看他寫過什麼和音樂有關的東西 可能在家裡廁所聽聽美
國三流搖滾樂吧 但是很少發表有建設性的言論 這些人大都和我
熟識 喜歡提醒關於我的爛或遜色 我不太想解釋什麼 讓我想起
另外一件事: 聽說香港某音樂電視台的節目審核非常嚴格 有一次
歌手在節目中提到"檳榔"兩個字 引起審核部門人員的恐慌 經過
一陣討論終於達成共識 決定將檳榔兩個字消音 他們的解釋是認
為:"之所以有下流的台灣人就是因為有檳榔這個東西" 當然有台灣
人覺得台灣的音樂人爛或遜也不會是太稀奇的事了 我偶爾和這些
人喝喝劣質啤酒 這並不表示我不該下午在忠孝東路喝義大利咖啡
這些人持續想像自己和世界上所有人的不幸 然後就會習慣扮演
"特殊悲劇性格兼職業被迫害者"的角色
我很少思考自己的音樂對環境來說是什麼 那是一種類似游泳的過
程 消耗過剩的能量 而且非常專注的呼吸 總之寫完一首歌和游
完泳一樣愉悅 不但燃燒了卡路里 還排洩了體內廢物--絕對和上
大號或處理掉廚房的垃圾是不同的 上大號或是倒垃圾無疑要比做
音樂來得神聖而且特別重要
如果不做音樂也沒什麼要緊吧
人類的心靈是很脆弱的 脆弱到不知道為什麼聽到Alanis
Morrisette會緊張 聽完Forest for the trees的專輯晚上要說夢
話 就像聽見Tom's diner的感動 不會因為服務生把咖啡灑了一半
而有所耗損
以我極其有限的知識水準和道德觀念實在無法將這些事情完全解釋
清楚
台灣人要存活下來實在不簡單 除了要有好運氣不在公共場合被打
死 就算被打個半死也要有好的體質加上堅強的意志力支撐自己活
下去 還能坐著煩惱這許多來信 寫"下流"這樣的字眼 凝視狗頭
明信片 甚至被中文寫得極好的男人罵罵 對我來說都是一些好事
也許音樂只是品質的追求 也許只是我迷戀Jeff Buckley的一聲哽
咽 聽不出什麼的
如果還有人要針對那句話罵我什麼 如果我還有機會修改它 我要
寫:
"我相信台灣有打不死的爛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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