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讀者文摘2004年12月號]
李歐梵談周星馳
周星馳的電影我大部分都看過，他的電影代表香港文化，有草根
味道，用開玩笑的方法諷刺香港社會現象。
我在哈佛大學講香港文化時播放《少林足球》，開始的時候只有
八十多人聽演講，後來增至一百八十多人，擠滿了教室，這可要多謝
周星馳。
用《少林足球》，是因為它不僅代表香港文化，也代表香港與中
國大陸之間的關係，對研究香港文化有幫助。我以前介紹過《胭脂扣》
、《刀馬旦》，但學生最喜歡《少林足球》。
我自己則最喜歡《國產凌凌漆》，這是一部嘲諷傳統的作品，是
很聰明的人才能拍的出來的。拍哭哭啼啼的電影很容易，拍笑片卻不
簡單。
我有一個從北京大學來的學生，把《大話西遊》當作《聖經》來
讀，可以背出電影中的對白。
香港人覺得周星馳「無厘頭」，但也有人看到電影中至情至性的
那一面，我看時也很受感動。
香港人一般把雅文化和俗文化分得太開，以為香港只有俗文化，
其實香港文化有很多淵源，但香港人以至於香港政府對本地文化都不
重視。澳門政府會把舊教堂保護並重新修葺吸引遊客，但香港只會把
舊屋拆掉。
香港文化在一九九七年最精采，因為那時候香港人會問：香港是
什麼？香港要做些什麼？周星馳的電影不服從於一種想法，沒有教條
，卻有諷刺。早前的《金雞》和成龍舊作《 A計劃》也有，只是近期
香港的電影少了諷刺精神，周星馳的電影每一齣都有。
我最近看了《喜劇之王》，除了對結尾有點意見，它基本上是一
部經典電影。它令我感受很深的，是周星馳在電影中作一個演員，非
常希望演得好；他在片中讀史坦尼斯夫斯基的書，那是經典戲劇著作
，片末（片中亦有）他要朋友一起演話劇，是中國文學經典《雷雨》
。我是研究中國文學的，對此感到驚奇。
有一點我要提出來：有些人對周星馳的電影有誤解，以為亂七八
糟，是鬧劇，表現香港生活的膚淺，我認為並不盡然。他背後其實有
非常積極的意義，這感覺在我認識周星馳，和他晤談之後更得到證實。
一般人總覺得悲劇比較偉大，像莎翁的悲劇，而喜劇就是插科打
諢。喜劇的意義和價值被忽略了。我看過一篇文章，是南方朔寫的〈
台灣看周星馳：無厘頭的有厘頭〉。他談到周星馳電影的來源，用了
英文字「 farce」，翻譯作「雜燴」，就是吃菜的那個大雜燴。他引
申到一般老百姓生活中的喜劇成分比較多。
西方文學史上講的悲劇，從古希臘到現在，說的是人和某一種力
量的對抗。以前是對上帝、對未知數，或都是人和命運的對抗。喜劇
反而是關於日常生活的，特別是注重日常生活的問題。我覺得周星馳
喜劇的最大特點，是在表面上的插科打諢之中，有意無意放進一些非
常有意義的東西，這是其他香港喜劇所沒有的，令人驚喜。
他的電影沒有完全不變的想法，沒有固定的類型。允許我引用胡
榮興教授所著的《新聞哲學》裡面最重要的論點，那就是講到後現代
人的一種基本心理，就是非常希望打破歷史進程，使生活與命運得以
呈現重複性，及無數有利於生命意義的可能性。周星馳電影都不講什
麼大任務，會有各種可能性發生。有人就把它當作後現代，因為這是
後現代藝術的特徵。
有時，我覺得用理論名詞來概括一個藝術家的作品，對他不大公
平。對於一個藝術家，他的東西你喜歡就是喜歡，你會看其含意。
周星馳的電影，背後有一種不穩定性，多多少少反映了香港這個
環境裡藝術家的困境。如果藝術上現代主義是以作家為主，作家就是
上帝，作家的作品，不管你懂不懂，就是寫出來了，這是現代主義的
一個主題。
在後現代裡，就是說沒有人願意接受「我是上帝，我就是做這個
東西」，因為電影是要人看的。
周星馳拍的不是所謂的藝術電影，幾個人看了就算。假如只是我
們這些人看，就是票房毒藥，因為我們這些所謂學者總是把電影講得
非常抽象，虛無飄渺。
他的電影為了討好香港不同層面的觀眾，為電影故事中的人物創
造了不同的面向，這是香港電影的特色，沒有一貫的嚴肅意義，所以
說香港電影不重，很輕。
後現代這個名詞用得很多，從電影來講，周星馳可能不承認他的
電影是後現代。沒有一個藝術家願意被貼上標籤，說「我是現代」、
「我是後現代」等。
後現代文化是一種文化現象，我們現在所處的文化社會裡，不相
信永恆的價值，不相信獨一無二的意識型態，不相信人或理性的社會
可以走出光輝的未來。
也有人說，後現代文化包含喜劇成分，就是常常作諷刺、插科打
諢、不嚴肅；因此，有人認為這就是周星馳的後現代。
我覺得他的電影有個特色，常把別的電影變成諷刺對象，這種嘲
諷並不是把別的電影變得很差，比如《喜劇之王》剛開始的那場戲，
像是吳宇森的電影，打來打去，又有鴿子在飛。可是，他用的所謂後
現代模式，就是使大家知道他是在拍電影；另一重意思就是把你正要
寫的東西表露出來，或者把你寫的意圖、寫的方法都表露出來。
不過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我們這些教書的要升職，要出版，要寫
很多書，我常常對很多作家說，如果沒有你們作家，我們學文學的就
沒有飯吃。我現在研究文化，我要對周星馳說，如果他不拍電影，我
大概也沒有飯吃了，所以我希望他多拍電影。
--
▄▄▄▄▄▄▄▄▄▄▄▄▄▄▄▄▄▄▄
▄▄▄▄▄▄▄▄▄▄▄▄▄▄▄▄▄▄
型英帥靚正▄▄▄▄▄▄▄▄▄▄▄▄▄▄▄▄▄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34.208.2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