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籍老兵的控訴
作者：劉明新
每一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不論精采與否，總有令人低迴懷念之處。
特別是那些飄零異鄉、飽嘗人世辛酸的台灣人，在戰爭催逼之下，無奈且荒謬地過
完了一生；或少小離家客死異鄉，或無由奔赴前線成為砲灰，或戰火餘生發配邊疆
，或天涯飄零音迅全無，或老來回鄉無家可棲……。在歷史的荒湮裡，已漸漸被後
代子孫所淡忘。這便是台灣籍老兵的故事，我們父祖之輩台灣人的處境與遭遇，從
這些台籍老兵身上可以尋出台灣人命運的線索、找到台灣人血淚的痕跡。
基於台灣人不該遺忘戰爭的苦難與歷史的共同記憶，並企圖從這些苦難經驗中尋找
台灣人的定位與未來的方向，１９９６年８月１５日，公辦民營的台北市二二八紀
念館，即將推出《台灣人戰爭經驗回顧展》。筆者於暑假中參與訪問二位台籍老兵
，讀者可以從不同遭遇中尋思台灣人的定位與未來。
× × ×
類型一︰台籍日本人＋國民黨海軍＋解放軍
主角︰洪榮泰，台南縣北門鄉人。１９４７年前中國國民黨政權的海軍技術員兵，
大隊第二期學員，滯留中國４３年，１９９０年回台定居高雄。
１９９７年７月１１日晚，在高雄中正路附近的某家餐廳裡，經由許昭榮先生的引
介，訪問了回台灣近七年的洪榮泰先生。底下便是我們的訪談記要︰
筆者︰洪先生，我們這次舉辦《台灣人戰爭經驗回顧展》主要是想搶救台灣人的歷
史記憶，讓後世子孫記得台灣人曾受過的苦難，並藉由文物、影像尋找台灣人的自
我定位。首先要謝謝您接受我們的訪問。
洪先生︰免客氣啦。我嘛是台灣人的一份子，雖然老來不中用了，也希望能為台灣
貢獻什麼。
筆者︰洪先生是哪裡人？什麼時候參加中國國民黨政權的軍隊？為什麼會參加中國
國民黨政權的軍隊？
洪先生︰我是台南縣北門鄉人，１９２９年出生，上有５位兄長，五位大姊，我排
行第十一，是老么。
１９４６年８月底，中國國民黨政權的海軍「台灣技術員兵大隊」在左營軍區成立
，開始招募海軍人員。我是在１９４７年２２８事件發生之後被騙參加的，屬於第
二期生那時我才十八歲，我們那一期約有二百人參加，大部份都只授與二等兵或一
等兵的階級而已。
筆者︰中國國民黨政權是用什麼方法騙你們從軍的？
洪先生︰方法很多啦，比方說軍中待遇優厚，每月支領二千五百元，其實是法幣，
不是台幣；而且服役二年或三年後即可退伍，並可安排就業，服役期間又可以學北
京話；只守備台灣，不調到外地的保證等等，都是引誘台灣年青人的招數。到後來
才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當時國民黨軍隊根本沒有退役制度；不調離台灣也是騙
局，我們許多台灣青年都是在槍口威嚇下被戴往中國參加內戰的﹗但中國國民黨政
權卻通通宣稱是「台灣志願兵」。
當然，也有少數人是被「偉大的祖國」、「民族大義」等虛偽美麗口號所激發的愛
國心而志願從軍的。因為台灣人受過日本教育，承襲了日本人忠貞愛國的精神，所
以有人決心投入軍旅、報效「祖國」，將來可以做官，也不令人意外。
筆者︰中國國民黨政權在中國就會「抓兵」，在台灣抓不抓？
洪先生︰當然抓，有極少數人是糊裡糊塗被抓入軍營的，也有人因為參與二二八事
件，為了逃避陳儀政權的清鄉時被追捕才從軍的，像許昭榮先生。另外就是家庭生
活困苦，想幫助家庭生計的；或是嚮往「祖國」風光，想免費到中國遊覽，少不更
事的也有。
筆者︰１９４６年那時候，中國國民黨的海軍為什麼要在台灣招募台灣技術員兵？
洪先生︰那是因為中國國民黨政權在二次大戰結束後，從日本人手中接收了一批艦
艇，既不懂操作又沒技術修復，所以才招募台灣人去當技術員兵。
筆者︰你們第二批台灣技術員兵是在哪一年被派到中國的？
洪先生︰１９４７年１０月２０日，乘「中練」艦離開台灣，經上海轉赴青島。
筆者︰根據我的資料，中國國民黨政權與中國共產黨的內戰期間，中國國民黨政權
的海軍有許多投效中國北京政府的記錄？
洪先生︰是啊，那時戰局逆轉，中國國民黨政權不得民心，兵敗如山倒，不但陸軍
不戰而降的很多，率海軍投效中國北京政府的中國國民黨政權將領也不少。那時候
中國國民黨政權氣數已盡，有些軍艦因突圍失敗而投降，有的則不戰而投效中國北
京政府。我所屬的山東煙台巡防處就有多艘掃雷艇投效中國北京政府，當時我是在
３４號掃雷艇上服役，艇長要投效中國北京政府，小兵也只好任由長官做主、命運
作弄了。
筆者︰投效中國北京政府之後，中國共產黨對台灣兵的態度和政策是如何的？
洪先生︰統戰收買人心，再加利用啦。對想回家的發給路費、不打、不罵、不虐待
，因為在那時候需要更多台灣兵渡海解放台灣，所以對台灣兵都不錯。在統戰技巧
方面，中國北京政府的執政黨中國共產黨實在比中國國民黨政權厲害多了。
在１９４７年之後幾年，大部分被俘的台灣兵，都被送進所謂的「台訓團」接受馬
克斯的思想洗腦，再分發到各部隊，繼續當兵追擊中國國民黨政權的軍隊。一部份
被認為優秀的台灣兵，則送往中國的河北省石家庄「華北軍政大學」台灣隊接受４
個半月至半年的短期幹部訓練。當時史明老先生便是在那裡做教官。
筆者︰這樣一下子中國國民黨政權的軍人，一下子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人，在人格
、角色的錯亂不是很大嗎？我真不知那時你們是如何適應的？
洪先生︰不要想太多，一切認命嘛﹗還好１９５３年我就因病退伍、遠離軍隊，之
後幸運地被分發到中國的廈門工作。並且結婚生子。
筆者︰但是後來１９５５年從軍中開始的「肅反運動」及１９６６年的中國文化大
革命，絕大多數台籍老兵不是都被冠上「歷史反革命」、「中國國民黨政權特務」
、「台灣人特務」的罪名，或遊街示眾，或下放勞改，受盡折磨嗎？
洪先生︰是啊，自１９５３年韓戰結束，中國北京政府對台灣兵的密月期就逐漸結
束了。在肅反及文革時期我算是比較幸運的了，只被下放到郊區工廠２７年，不像
其它台灣兵不是被公審批鬥，就是下放邊疆勞改，連元老級台共謝雪紅也被鬥死。
筆者︰這也是身為台灣人的悲哀，海峽兩邊的政權都不信任台灣人，台灣人永遠不
瞭解招誰惹誰，永遠不能擺脫被壓迫的命運﹗除非自己當家作主。
洪先生︰中國共產黨的政策是︰「台灣人可以利用，但不能重用。」毛澤東說，這
叫做「內控使用」。
筆者︰剛剛您說在中國的廈門結婚生子，能不能請您聊一聊您的家庭？
洪先生︰好的。退伍之後，我在中國的廈門工作並結婚，太太也是台灣人，因為我
的丈人是日治時代文化協會的會員，名叫王漢林，是留日醫科的醫生；丈母娘也是
留日的產婆，名叫鄭淑英。因受日本人的欺壓，才搬到廈門謀生的，我有三個兒子
，最近都辦手續，要帶牽手回台灣定居了。
筆者︰那您現在生活費及居住如何著落？中國那邊和台灣這裡有照顧嗎？
洪先生︰還好啦，中國那邊每月的退休金大約可領一千元人民幣，因為我是中國的
廈門港務局技術科科長退休的。而台灣國防部先是補償我８０萬台幣，現在每個月
也給我一萬二千元榮民安養金。但我唯一不平的是，年少為中國國民黨政權當兵，
老來回鄉卻無一屋一瓦，至今仍寄居在姪女家，台灣的房價我根本出不起。比起中
國國民黨政權肯花六千億為在台灣的外來中國人做所謂的眷村改建，台籍老兵實在
心中有恨。我曾投稿民眾日報表達過台籍老兵的心聲。
筆者︰您對中國國民黨政權好像沒什麼好感？您回來台灣已六年多了，很想聽聽您
對台灣的看法。
洪先生︰靠中國國民黨這個外來中國政權，台灣是沒希望，台灣人或在台灣的中國
人不能太自由，一自由就會亂。台灣人實在真好騙，一個宋七力竟然能騙那麼多人
，連謝長廷都做宋七力的顧問。這是上層建設「文化教育失去作用」的關係。雖然
表面上學校、廟宇多好幾倍，但同時壞人也多好幾倍。台灣人的心都腐敗了。
筆者︰洪先生好像比較認同中國共產黨集權與紀律的社會控制？
洪先生︰也不是啦。我只是覺得大部分台灣人都變成無靈魂的動物，例如︰闖紅燈
、無紀律，任由狗在公園拉屎，日本統治時代哪有這樣﹗而且連做動物飼料用的克
寧奶粉都敢賣給人吃；高雄地區想喝水都還要用買的。……台灣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台灣要有救，就要推翻中國國民黨這個外來中國政權。
筆者︰我們實在一直在做推翻中國國民黨這個外來中國政權的工作，但是就是推翻
不了，而且還有人要跟它合流組聯合政府呢﹗
洪先生︰民主進步黨也只是想急著做官罷了。其實選舉永遠選不贏中國國民黨這個
外來中國政權的，毛澤東說「槍桿子出政權」，不管是槍桿、筆桿都一樣重要。建
國黨要成功就要加強組訓，由鄉村開始，再包圍都市。
筆者︰真多謝您提供的意見，也謝謝您接受我的訪問。
洪先生︰免客氣。
我這裡有填一首歌詞，配合台語歌《行船人的純情曲》，是１９９０年在中國廈門
寫的。你要不要聽聽看？
筆者︰好啊，你唱唱看﹗
洪先生︰一、我是十八歲彼即冬，行船離開高雄港，如今已過四十三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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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之洋 美麗之島
嬌羞大眼的妳 但願 有那麼一天....
能牽著妳 的小手
輕輕的擁著妳
一同走在這美麗的國度 台灣共和國 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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