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似乎結束,只剩下火車的引擎聲,和後座小孩吵著要吃魷魚絲的哭鬧聲。
這種沈默的氣氛,從嘉義持續到新竹。
她左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她的視線總是停留在遠方。
而這種遠方,隨著火車的移動而移動。
天空中飄過的雲,鐵軌旁奔馳的樹,農田上矗立的廣告標語,
都不能干擾她的視線。
「那個水晶耳環是他送給我的情人節禮物。」
在火車快到新竹,列車長用客家話提醒要下車的旅客別忘了隨身的行李時,
她突然開了口。在我還來不及反應該接什麼話時,她又接著說:
「我還為了這副耳環,特地去穿了耳洞。」她又摸一下右耳垂。
如果我沒算錯,這是從開始沈默的嘉義算起的第六次同樣的動作。
「那時我們南北相隔,想念他時,我總會戴上耳環,撫摸耳環上的水晶。」
第七次了。
「今年畢業,到台北補托福,剛開始時很高興,因為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
『現在呢?』我終於掌握住空檔,插進一句話。
「現在發現,一段不再需要思念的感情根本不叫感情。」
『有點難懂。』
「思念是用腦子想,相處是用眼睛看。可以思念的感情總是比較美。」
『為什麼呢?』
「因為腦子容易美化,眼睛卻只能笨拙地反應現實。」
她終於嘆了一口氣,在第八次之後。
「算了,我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再去思念他了。」
我不忍心再去計算她撫摸右耳垂的次數,沈默地思考她剛剛所說的話。
一如沈默的她。只是沈默的我正在思考,沈默的她是否正在思念呢?
我想她一定以為拔掉耳環就可以拋棄曾有的感情,斷絕所有的思念。
但即使透明水晶的耳環已經不見,她仍會不知不覺地撫摸著她的右耳垂。
她希望給她自己所有不思念他的理由,卻還保有思念他的習慣。
有形的耳環易丟,無形的感情不是說拋就能拋的。
因為可以輕易拋棄的,又怎能叫感情?
「終於到台北了。」她穿上外套,微笑地看著我:
一起去吃個東西吧!我該請你。」
『Why?』
「唷!講英文喔!難道你忘了我還沒給你車票錢嗎?」
她突然很燦爛地笑著。我不禁看得呆了……
也許因為她的笑容很燦爛,也許只因為我沒見過她如此輕鬆而不帶低溫的笑容。
雖然我知道在南極的冰山上也會看到太陽,但總無法將冰山和太陽聯想在一起。
「車票是571元,我們去吃頓好一點的吧!」她興致勃勃地提議。
『妳不是要“請”我?』
「你覺得可能嗎?」
『我想一定不可能。』
「知道就好。因為認識我算你倒楣,所以還是把這571元用掉比較好。」
『好吧!』
我們在台北火車站附近找了家西餐廳,那是一家服務生微笑地很誇張的店。
通常這種西餐廳的價位會跟服務生的微笑成正比。
我們邊吃邊聊,她開始訴說她的大學生活,還有她在台北的悲慘歲月。
悲慘是她用的形容詞。
對我而言,一客500元的牛排才叫悲慘。更慘的是,還得加一成服務費。
要加一成服務費真的很沒道理。』走出餐廳,我有點不情願地抱怨。
「當然要加呀!不然人家為何要很有禮貌地微笑說著:“歡迎光臨”呢?」
『我倒寧願服務生罵我:“幹嘛要來”?然後省下這一成服務費。』
「你的幽默感比我還奇怪。」她又燦爛地笑著。
『不敢不敢。在妳面前,我的幽默感只是比較具有人性而已。』
「你拐彎抹角地罵我喔!」她用開玩笑似地口吻說著。
沒想到她也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樣,會開這種正常的玩笑。
【 4:55 】〈4〉 by j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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