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最後的詩句：最怕是自我厭棄

[ohhyeah (ohhyeah)]

（不算什麼心得文，看完最後的詩句，有些話想跟詩人說，不說出來，難過）

現代人的不快樂，往往就是建構在
「不喜歡看見自我」以及「喜歡看見想看見的人生風景」上
                         -徐硯美《Who's Afraid of 林奕華》（P.368

人活在世上，最無能為力的是什麼？再怎麼樣努力也改變不了的是什麼？

是自己生命的起始，是那決定權完全操在命運之神手中的
「精子噴出來就贏在起跑點了」，
是那些以血脈互相糾纏的、斷也斷不掉的關係，父母、手足。

就像薔薇之戀裡，韓葵說的：「血緣這種關係真是暴力」。

爸爸結束生命之前，去軍中探訪暱稱詩人的施人傑，
帶了梨子要給他吃，詩人說他不喜歡吃梨子，
詩人明明說沒錢了、明明要走了卻又折回來，
塞給爸爸幾張薄薄的鈔票說只剩這樣了，還必須一臉輕蔑的叫他鬍子剃一下。

你恨他，因為你是他的小孩，你多希望自己能以他為傲，
但你知道你有多失望，你知道他有多失敗多可惡多懦弱，
可是你是他的小孩，你知道自己沒辦法不像他，
你只能夠非常非常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像他，不要變成他，不要跟他一樣。

詩人不知道，爸爸將要離子而去，他要一如以往懦弱無能不負責，
輕易地結束自己可憎的生命，留下兩百萬債務。

「敢死不敢活」，你大吼著，也許是這樣吧，他怎麼可以死？
你一定無數次想過吧，如果他不在就好了，如果他不是爸爸就好了，
可是他卻真的死了、沒了、消失了。

「起來！起來啊！」，如果等你退伍出社會開始賺錢，就算他再爛，
也許你還是會一邊輕蔑地叫他把鬍子剃乾淨一邊認命的幫他還債吧？
「起來！起來啊！」拜託不要死，不要丟下你一個人，
媽媽早就被他打跑了，丟下你，他活著，至少心裡不是空的，
至少心裡可以被那種又是愛又是恨的東西塞滿滿的，
可是他死了，他死了你就必須花比以前更大更多的力氣，
來面對、掩飾、隱藏自己有多愛他。

他死了，那些又是愛又是恨的東西，就只能停著那個地方，
再也沒有機會變成什麼更好的東西，
你也許曾懷抱過的，也許事情會變得更好的「希望」。

警察問你，爸爸死前去找你，有說什麼嗎？「他問我，要不要吃梨子」，
可是你沒吃，可是你輕蔑地拒絕了，你一定又後悔又討厭自己居然會有後悔的感覺吧，
這個人，他一輩子就讓你這麼羞愧地被自己的愛恨矛盾折磨，
他卻瀟灑地走了，一個字也沒留，只問你要不要吃梨子。

詩人不願照著葬儀社的交代，喊爸爸火來了，快跑。

最好他的靈魂也給火燒疼，像你一個人被留下來面對自己那麼疼，
曉萍一定是非常了解你的吧，她知道你的愛你的恨，
你喊不出口的，不喊出口的，她來喊：「施爸爸，火來了，快跑」。

「誰跟你下等人啊，我前途一片光明好不好？」
詩人刷牙時回覆班長的話回得理直氣壯，回得毫不猶疑。

言猶在耳，接著就是爸爸的死訊、後事，退伍時你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向營區大門，
天氣晴朗，你長長一路走向大門，仿佛世界仍有希望，
愛人特別打扮，穿了可愛的短裙和小紅鞋，好友也來了，還有小狗

你忍不了嘴角拉起一抹笑容，晃了晃手中的退伍令，
一紙證明自己終究有始有終奮力地撐過了什麼，自己努力來的啊，微不足道的驕傲。

你有的不多，愛人、愛犬、好友、和老天賞臉的萬里晴空，
即使卑微如你，也能還有一絲希望，
可以吧？這樣子，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的吧？日子還是會變好的吧？
即使希望如此微小，你還是可以如此相信的吧？

民國97年，西元2008年，風暴來襲，
老是到人家家裡喝牛奶討債的頭頭和欠機會變大尾的小弟，
看起來有那麼一絲耍寶無害，卻也能把詩人直直埋進砂石裡曝曬，
浪漫的幾乎像在致敬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但施人傑不是在演電影，他只能一邊唾棄自己人身對於求存的本能，
喝下每一滴黑道施捨的水，一邊吞下妥協簽下本票的屈辱，
就正如被埋在砂石裡一樣，動彈不得，被命運捆住四肢，任其擺佈。

是的，屈辱，從小到大，你吞下過多少屈辱，你就多在乎尊嚴，
可是尊嚴啊，怎麼就這麼難得到？怎麼這個社會就這麼忙不迭要踐踏你？
而你越是在意尊嚴，就越是深陷流沙。

那個人死了，不就死了嗎？他欠的兩百萬為什麼算你的？
就因為那暴力無比的血緣關係嗎？
上天安排給你這樣的命運，你不服可是你無能為力，
你可以不要面對嗎？可不可以不面對事情就不是這樣子的？
你想像隻鴕鳥一樣把頭隨便埋進哪裡，可以騙自己這樣就沒事了，你是這樣想的吧。

所以你擺爛，曉萍問你你要怎麼處理，要還嗎不要還嗎，
你只瀟灑地拋下一句「不用處理，他們也不會怎麼樣」，
接著小狗死了，你被綁了，本票簽了，曉萍姑姑借錢救急了。

不知道詩人怎麼辦到的，他還是把債還完了，可是這個時候詩人已經不會鼓勵自己了。

詩人看見的不是自己多有能力還清債務，只看見自己的委屈，
幾年來賺的錢全賠給那個人的不負責任，
稱頭的辦公室和長袖襯衫變成了土氣的短袖襯衫，
騎摩托車拿著看板還要幫主管跑腿買咖啡。

你恨吧，委屈吧？覺得自己離自己想要的自己越來越遠了吧？

這些恨這些委屈可以向誰討向誰說？你只能跟已婚的客戶，
在發霉壁癌的屋子裡頭站著做，你們兩個人都好像在發洩什麼，
誰也沒脫衣服，完事了就完事了，什麼也不用多聊。

「如果有小孩呢？你要讓他在這個破房子裡長大嗎？」
你當然不要，你已經看見自己逐漸在變得像他，又怎能忍受讓孩子變得像你呢？

去中國吧，那是詩人最後奮力的掙扎，拚最後一次吧，
也許還能翻身，此時詩人對事業和人生仍是抱著僅存一絲希望的。

你必須遺棄曉萍如你父你母遺棄你，因為你差點要傷害她，就像那個人一樣吧，
曉萍哭了，你醒了，恨自己恨的要槌腦袋槌那麼用力，
「我到底做錯什麼？」曉萍問，
你也想這樣問吧，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的命太苦，委屈太多，什麼都事與願違，什麼都身不由己，
這些自怨自哀自憐把你的世界漆的太黑，你什麼都看不見，都顧不了。

詩人一生只做了一首詩，這首詩把詩人和曉萍拉在一塊，
如果重逢的那個晚上，詩人念了詩就好，
如果詩人不做那首詩就好，就像蝴蝶效應的結局一樣，
也許兩個人從來沒見過，會是最好，也許有人還是要死，但有人不用陪葬。

詩人的詩，最後成了詩人的墓誌銘：

我孤獨地
在微涼的季節
收攏雙臂
等待午後的炙陽
給予我蒼涼的生命
一丁點悲憫的溫柔

也許走了
將不再痛苦和遺憾
醒了
又是春暖花開的一天

只盼一天清晨醒來
我們都是美好的人
有著美好的人生

陽光將擁抱我們
在風中搖曳的脆弱
我將擁抱她
像擁抱一場純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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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kevin101078: 推
推 vct886: 喜歡第三詩節。因為它最白話，所以也能最直接的感動我。
→ vct886: *地
推 weirdgirl: 看完又跟著施人傑痛了一遍，好文推
推 Eowyn: 遺棄曉萍去中國是為了避免傷害她...很有趣的解釋
推 mindy201: 推！真是道出血緣關係的無力感啊，傳神的詩人本人的心態
→ mindy201: 。
→ mindy201: (那個，有個小建議，深藍字閱讀起來有點吃力，不知是否
→ mindy201: 可以改成淺藍字，或是幫它加個白底呢？)
M大看看現在這顏色如何？我這邊大概螢幕一直都亮些，顏色失真

推 kk8921647: 看完心情不好
非常不好啊，難過死了
導演真的是冷靜到冷酷的地步了
上次看講中文的戲劇有這種感覺，是婁燁的推拿和賈樟柯的天註定。
平時小螢幕裡盡量避開這麼冷酷寫實的，太近了，難過

→ bonjovi0930: 導演不知道是剪太多嗎?蠻多段落都跳很快.三角戀也只
→ bonjovi0930: 是軍中車上再出現就是賣房子中間都沒出現.男主角工作
→ bonjovi0930: 也是模糊跳過，去中國跳到偷渡回台也沒口語交代情況
推 sleepyrat: 全部交代完，就變長壽劇了~~
→ mindy201: 還好欸，因為是一對情侶跨16年，覺得有些細節其實不用交
→ mindy201: 代也沒關係，像男主角跟士官長，感覺只是砲友而已，並非
→ mindy201: 三角戀(因為士官長自己跟別人交往中吧)，跟砲友其實不用
→ mindy201: 太著墨，也能知道男女主角感情出了問題。
→ mindy201: 更正，士官長已經結婚了。
→ mindy201: 偷渡那段其實在他跟死黨車上電話中可以猜到，他應該是被
→ mindy201: 一個臺灣人弄，但是怎麼弄的？不重要啊，只是要呈現去一
→ mindy201: 個「好像很棒的地方淘金」不一定會成真，這樣而已啊。
去「好像很棒的地方掏金」T-T，去也是死待著也是死，導演要不要這麼真實？
※ 編輯: ohhyeah (49.216.6.93), 03/21/2017 12:25:35
※ 編輯: ohhyeah (49.216.6.93), 03/21/2017 12:27:37
推 CLCleichun: 很沈重的看完了
推 mindy201: 這樣清楚很多了，真是非常謝謝~
推 sars907: 看完這部好沉重啊，好片好文推~
推 wj6520: 推
推 flyfish1990: 感覺詩人好慘但是好真實喔 感覺都想為他QQ了不只不是
→ flyfish1990: 幸運的精子還很不會投胎 如果沒有爸爸的負債也許他
→ flyfish1990: 們的結局可以好一點
推 atebaby: 怎麼可以寫得那麼好～
推 SHMPJ: 這部戲後勁真的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