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ishia (湘)
看板Taiwanlit
標題[心得] 閱讀《浪淘沙》
時間Tue Jul 26 18:01:42 2011
東方白花了十年寫下這部兩千頁,一百五十萬字的大河小說,描寫台灣自1895年到
1980年代,將近百年、三個家族三代的故事,空間涵蓋台灣、日本、中國大陸、南洋、美
國和加拿大。
我在圖書館架上看見那厚厚的三大冊時,心想:「天啊!這三本要花多少時間才讀得
完?它值得讀嗎?」翻開第一頁就欲罷不能。它平實地穿插丘雅信、周福生、江東蘭及他
們家族的故事,各地景色的描寫呈現作者廣博的見聞,形形色色的人物交織出時代的面貌
,描摹台灣人在日本統治下國族認同的矛盾心理,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有兩個段落:
第一個是日據初期殖民政府要求台灣人將國籍改為日本,否則就要回中國或以華僑身
份居留台灣;如果改為日本籍就必須斷髮,周福生選擇以華僑身份居留台灣,保留清朝髮
辮,但是幾年後他無意間聽見別人談論:回中國還不是一樣?清朝是滿人的天下,又不是
漢人的。在台灣在中國不是都一樣被外人統治?周福生恍然大悟,深覺自己被蒙蔽多年:
原來他一直都被外人統治。當下他決定剃髮。
第二個是丘雅信到美國進修完,正要從加拿大返回台灣時,珍珠港事變爆發,迫使她
滯留加拿大,等到日本投降、台灣回歸中國管轄,她到溫哥華的中國大使館申請中國護照
,領事卻說:妳在日據時代出生,只能算是日本人,我不能給妳護照。在加拿大申請不到
護照,她只好去紐約的中國大使館,那裡的領事說:妳在台灣出生,現在台灣歸中國管轄
,妳當然是中國人。
日本統治下的台灣人,究竟是日本人或中國人?或者兩者都不是?同樣的問題在書中
一再浮現。江東蘭被徵召到南洋,遇見被俘虜的美國兵,東蘭說:我不是日本人,我也是
日本統治下的受害者,不得已被徵召到這裡,我是台灣人。
藉由江東蘭、周明德、周明勇在南洋、中國戰場所見所聞,作者引出戰爭、民族、人
性等問題。日軍對待俘虜的方式只能用「慘無人道」形容。「同中求異,戰爭之始;異中
求同,和平之祖。」東蘭戰後在美國遇見一名禪師:「一個產生新教、產生路德和歌德、
產生貝多芬、海涅、黑格爾以及康德的國度裡,宗教、藝術以及哲學,何以未能發揮教化
的作用?尼采所說的一句話在我心中映現了:『宗教、藝術以及哲學,都是人類捏造的幻
象,而被做為戰勝自己及其同類的武器加以運用。』…日本人皆以相當的自制與鎮定接受
了戰敗的後果…日本人接受戰後的苦果,態度與德國何以如此不同?…因果法則發生在道
德方面的作用,與在德國時常聽到的自以為是的辯解,恰好成鮮明的對比…『因為我們日
本人害苦了人家,所以現在我們嘗受苦果了。』」讀到這裡我愣了一下。由於本身唸哲學
,我了解哲學既是人類思想的精華,也是人類的禍害。哲學家善於玩弄語言、思想,可以
為了使語言和思想一致而創造新的語言、新的邏輯,創造新的道德理論去為自己的行為辯
解絕非難事。
日本人既然相信佛教因果報應觀,難道在戰爭之前不曾慮及侵略他國可能遭
到報應嗎?或許人在戰爭、搶奪利益時就會暴露野蠻的本性,忘記所有宗教、倫理規範。
霍布斯在《利維坦》中主張,人類的自然狀態是戰爭狀態,為了搶奪利益殘害彼此,後來
才發現殘害彼此對自己不利,於是所有人協議訂立規則、互不侵犯、共享利益,利益是道
德最初的出發點。
戰爭起因於少數人爭奪利益的野心,卻影響所有人的命運。東蘭、明德、雅信因戰
爭而在國與國之間飄泊,與親人、朋友生離死別,再相見時已是數十年後,甚至只見一紙
訃聞或一罈骨灰。通訊不方便、和親友連絡不容易,所以他們非常珍惜跟親友相聚的時光
。反觀現代,通訊雖然更方便了,但人際的疏離感卻愈來愈深……或許愈容易獲得的機會,人反而愈不珍惜。
戰後台灣光復,台灣人歡慶回歸中國,但二二八事件爆發後,中國官兵殺台灣人,台
灣人不禁質疑:中國人和日本人有什麼差別?東蘭到日本遇見高橋幸男時,後者說:人性
沒有種族之分,日本人在國內謙恭和順,到了殖民地就變得專橫跋扈,這就是人性吧!
白色恐怖使台灣人不禁自問:我是什麼人?
雅信感嘆:我一生都不管政治,政治卻影響我一生。
作者引用一段雨果在《巴黎聖母院》(《鐘樓怪人》)中的自序:
「好幾年前,當本書的作者(雨果自稱)拜訪或寧可說探索「巴黎聖母院」的時候,他
發現一幢在鐘樓幽暗的牆壁上,有人用手刻了一個字:
ANATKH(命定)
這六個希臘大寫的字母,深深鐫刻在石頭上,字跡已因年代久遠而變模糊,這類似
歌德式的字,顯然是屬於中世紀的,那字體的詭刁以及命運的意涵,給作者留下深刻的印
象。
他獨自揣摩,嘗試去猜測這個受難者,這個不願平白離開世界,而把他的罪行或苦命
的戳記印在這教堂門楣的人究竟是誰?
如今那牆壁已被削平,而那字跡也已經不見,那刻字的人早已在幾世紀前從人間消失
,後來也輪到那字本身也從教堂的牆壁上消失,或許不久,連這教堂也要從大地上消失…
…」
小說開頭始自日軍從「澳底」登陸;到了故事的結尾,東蘭、雅信、明德、金姑娘相
偕去「澳底」旅行。「金姑娘驀然叫了起來:『啊!咱--緊轉來去旅館歇睏,看這露水
即倪厚,明仔再絕對是大好天,大家較早起來這海邊看日出!』」
歷史像「浪」一樣將日據時代的台灣人「淘」向世界各地流離,最後他們像「沙」一
樣回到岸上,回到故鄉,看「浪」將他們捲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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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挂小銀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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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writerou:很棒的分享!推偉大的讀者與版主! 07/26 20:09
→ Rishia:擔當不起"偉大"(汗 07/26 22:01
→ Rishia:偉大的是東方白 剛才讀了幾篇序 他因為寫作過度疲勞而精神 07/26 22:17
→ Rishia:錯亂 卻還是堅持著完成作品 07/26 22:17
推 writerou:昔日民生報漫畫曰:看完浪淘沙的人都是「偉大的讀者」 07/27 00:14
→ Rishia:為什麼漫畫說「偉大」? 07/27 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