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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問世不凡 天性火花,從幼小心靈閃現 無子的老萊,突然得子,這是一喜;曲仁裡裡正何崇恩代表村民正式恭請他們夫婦 搬進李家院,這又是一喜。雙喜臨門,這對於一個飽經憂患的窮苦人,真真猶如一棵將 要枯死的老杏樹,突然開滿鮮花,使他的臉上和心裡全都充滿了濃濃的春意和春色,他 不由自己地從心裡笑到臉上,徹裡徹外,徹皮徹肉地喜透了。 這時,苦地歸陳國,陳國是楚的附庸。在楚宋之戰中被老佐的兒子射瞎眼睛的魚堅 從宋國邊境帶領一支楚軍到陳國去,他們路經苦地,姦淫燒殺,無惡不為。魚堅心懷一 箭之仇,見了姓老的,不問青紅皂白,抽刀便砍。也就在這個時候,上邊來人找裡正何 崇恩,要他把村內戶口登記造冊。這位很有德行和威望的何大伯,突然之間多長了一個 心眼兒,當登記到老萊的時候,他犯了想:「不能,我不能把這個『老』字寫在上面!」 當時「老」字和「李」字是同一個音,他靈機一動,就把「老萊」的「老」字寫成「李」 字了。何大伯把他的做法告訴了老萊,老萊非常高興,他感激而佩服地說:「這好,這 好。這除了使我免於遭害之外,還有兩條叫俺稱心,一條是,我和俺耳,父子倆歸成了 一姓;一條是,這正好表明俺對李家沒忘恩。李夫人對俺的恩德可大哩,去年,俺初來 曲仁裡,害了傷寒病,不是他及時給俺請醫,親自端湯送藥,俺早到地下去了,這次因 收養小耳,您又叫俺搬進李家院,把他們該受用的一切都交俺們來受用,這真叫俺不知 道該咋樣說才好!人家收養兒子是父母把恩給小孩,俺收養小耳,是用收養來報恩。等 小耳長大成人,俺老夫老妻下世去的時候,還把屍體埋到原籍,俺不圖小耳披麻戴孝, 不圖他把俺看成叔父、嬸媽,只圖用俺的恩養來報恩。俺父子二人要用一個姓,俺不叫 李家的根苗改姓『老』,俺要把『老』字改成『李』。崇恩叔,請您給眾人打個招呼, 以後我的名字就叫『李萊』。」 李(老)萊一口氣說到這裡,滿臉現出十分感動的神色。何大伯沒想到李萊這個老 實巴腳的農民竟然能夠頭頭是道地說出這樣一番話,而且說得如此具有新意,如此合乎 情理!他驚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看著他,緊接著,他不由自主地笑著點頭稱「是」了。 好啊!我們李耳算是沒有白白地找了一個叔父! 小李耳是聰慧的。一個人生下來再聰明,後來不長進,只能是江郎才盡;一個人不 管多麼勤奮,只要他生就的是個大傻蛋,終究是不會特別聰明的。這種說法是對的,是 既不唯先天論,也不唯後天論的。雖然如此,但是,不管是不唯先天論也好,不唯後天 論也好,先天後天綜合論也好,歸根到底,人是有聰明和不聰明之分的。李耳生來是聰 慧的,而且是聰慧得罕見,甚至是超乎罕見。這是一個異乎尋常,另外還有一個異乎尋 常,那就是他對低下者和苦弱者的同情來得出格的厲害!不僅是來得厲害,而且是來得 早,早得出奇! 在他生下不到倆月的時候,就開始呀呀學語;在一般的孩子呀呀學語的時候,他已 會清清楚楚地說話。就在他出生不到倆月的一天早晨,嬸媽抱著他去玩,叔父李萊故意 逗趣,掂個木棒去「打」妻子。小李耳伸出白嫩的小手,用力扒著他的木棒,不讓他打; 李萊夫人感到希奇,可笑,就故意奪過木棒扔到地上,然後舉起胳膊,握緊拳頭去「打」 李萊,小李耳又伸出小手,用力扒著她的胳膊,進行制止。在他尚且不滿三歲的一天上 午,何大伯走進李家院,和李萊夫婦一起坐在大核桃樹下閒談。他們談天論地。小李耳 轉動著黑亮亮的眼珠,很懂事地看著他們。何大伯從一群逃荒的鄭國人自鄭來苦,樣子 如何可憐,說到天下窮人、富人如何如何懸殊,有的富得流油,有的窮得要死。沒想到 幼小的李耳突然插嘴說:「天底下的富人咋不不叫窮人窮哎?」何大伯用驚喜的目光看 著他,慢慢地咧嘴笑了。笑過之後,他意味深長地回答李耳說:「『富人不叫窮人窮』, 『甜人不叫苦人苦』,『咋不不叫』,因為那些富人,甜人,除極少幾個之外,大多都 沒那份心思。我說不出他們沒那心思的根源是啥,大概是老天專門指定,特意讓他們生 成那種缺少一樣東西的活物件兒。」他仰臉看著深奧的天宇,名義上是回答李耳,實際 上象是自己說給自己,因為他清楚的知道,幼小的李耳未必能懂得他這段話裡的蘊涵。 「缺少一樣東西」,這東西指的是什麼,李耳當然一時很難想出,可是就是從這時 候起,他心裡頭的這種東西開始迅速長大起來,及至到他十多歲的時候,他的這種東西, 已經達到突出的異乎尋常之地步了。 周靈王一十一年的冬天,一場大雪剛剛化盡,天地間充滿著可怕的冰冷,蒼涼的山 野,蒼褐的村莊,蒼灰的樹林,千樹萬樹,幾乎無一不是亂巴著冷硬的枝條。突然,一 夜之間,情景大變,天明一看,千里江山一下子被瓊花玉樹點綴,山上無雪,河上無雪, 地上無雪,房上也無雪,但是千樹萬樹,全都開滿了潔白的花朵,一簇簇,一朵朵,一 條條,煞是好看!曲仁裡村前,李耳家那片松樹林上,更是別有一番景象。愛往不祥之 處聯想的人,把這花朵稱之為樹孝,喜愛閒情逸緻者,把它稱之為冬之梨花,殊不知這 是天宮裡那位關心人間疾苦的、同情心很重的愛神因不滿冬天的殘酷而特把這聖潔的花 朵撒到這無數無數的樹枝上來的。這花朵是偉大的,儘管它只能開上一時,但它畢竟是 與不景氣的冬之淒慘針鋒相對而把溫馨的春色帶給了人間。這開得如此盛烈的花朵,如 能久開不敗,如能把這溫馨意味久留人的心頭,不也就是三冬春暖嗎?可是,可是……, 可憐的花朵啊,可惜你空有春心而無法改變這眼前的令時! 挨吃早飯的時候,李家院裡瀰漫著一層輕淡的薄霧,裊裊的炊煙從廚屋山牆的小洞 眼裡冒出。李耳從堂屋裡走出,那只臥在梧桐枝頭的麻雀「撲稜」飛起,一串棉花瓤般 的雪絮輕緩地飄落在青黑色帶點霜花的房簷之上。此時李耳已經年長一十一歲,穿一身 青色冬衣,身量比他的同齡夥伴略顯長大,臉盤嫩俊,黑頭髮下那兩道眉毛和那彎剛能 顯現的胡髭仍然是那樣的如霜似銀。他是一個愛動腦筋的孩子,有時想得很多,很奇, 有時竟也能象大人那樣想得入理入情。 一個討飯的小孩,從大門外邊走進這座院子。他又柴又瘦,臉抹得象個小灰鬼,赤 身耍筒地穿一件爛得嚇人的小襖,腰間束著一條土黃色的草繩;下身,那件單薄的夾褲, 爛得還剩大半截。這小乞丐慢慢地踱到李家廚房的門口兒。他定定地站在那裡,一副十 分饑餓的樣子,眼巴巴地往屋裡看著。此時廚屋裡沒人。李耳的嬸媽是出去抱柴禾去了。 也是此時,站在廚屋門口的李萊,正趕上頭暈心翻,身體不舒服,他看看那小乞丐,隨 口說了一句:「飯還沒做好,沒啥給你,先到別處要去吧。」說著,轉身走到堂屋,瞇 著眼歪到床上。讓小乞丐「先到別處去要」,這是他在心緒不好時說的一句無意之話。 他心裡想著:耳他嬸抱柴禾回來,不會不給他拿點吃的。至於說「飯還沒做好」,那是 他不知道情況,其實,他家的飯已經做好,一鍋子白蒸饃已經蒸好,從鍋裡拾出來放在 饃筐裡,上面用餾布蓋了起來。他家日子過得並不富裕,平時吃不上蒸饃,因為這天家 裡將要來客,所以,不但做的是白蒸饃(饅頭),而且是大號的。因他是剛從外邊回來, 這一點他是確確實實並不知道。這小乞丐見李萊難看著臉子,「不想打發」他這個討飯 的,並且直接「趕他出去」,一賭氣,扭頭走出去了。 李耳很可憐這個討飯的孩子,想給他拿個饃,又不敢,他心裡說:「我大(叔父) 平時心眼兒不錯,這一回是咋啦?……是的,他很可能是心裡捨不得,因沒過過寬余日 子,他小手小慣了,他自己都輕易沒吃過好飯,才蒸出一筐子白蒸饃,他能捨得拿出來 送給別人嗎?」既然叔父不想給乞丐拿饃,他也就不好意思張口了。可是,他太可憐那 前來要飯的小乞丐了,心想:「恁小個人,大冷天出來討飯,誰家有一點辦法能捨得叫 小孩這樣啊!想想,餓得瘦那個樣子,一風能刮倒,那衣裳爛得麻嘎子(喜雀)都不敢 往身上落,恁冷的天,從老遠的地方跑到俺家來,一口饃沒要到就走了,多可憐人哪!」 他真想拿個饃給他送去,又一想,「不能,要是這樣,我大心裡會生氣的!」他知道他 的叔父有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凡是他不順心的事,你要是逆著他的心思去做,他會 一聲不響地生暗氣,嘴上不說,心裡光氣,一氣幾天,越氣越狠,直到氣出病來。他不 能惹他生氣,但是他心裡由不得非常同情那個小乞丐,「對苦人,心裡頭應該有個『同 情』,人沒同情心,只能算木,不能算人,人來到世上,不算個人,就對不起自己的這 一顆心!對這樣的人,我情願少吃,不吃,也得把饃省給他一個,我不能讓他走,我要 拿著饃給他送去,大不叫拿,我偷著拿,就說饃是我吃啦。明人不做暗事;若做善事, 暗事也不能算是暗事。對,就這樣辦,這樣辦!」想到這,他輕手輕腳走進廚屋,伸出 兩隻手,一下子拿起四個熱蒸饃,偷偷地往衣襟底下一藏,又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很快 出了大門,追趕那討飯的小孩去了。 沒想到,當他急急慌慌地走到村頭,用目光尋找那小乞丐的時候,見他已經走遠了。 他站在那棵頭戴銀花的大樹底下,直勾勾地往南瞅著,見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南邊那 個相距二里的村莊走。 李耳心裡有點躊躕了:「他走了,饃還給他不給呢?」一手撥拉著頭上那黑髮扎成 的「小牛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嘿,算了吧,不給他罷。」他自己寬慰自己一般地小聲說。 「不行!」他又很快自己否定自己,「這樣,我大要是知道了,他會吵我,笑我, 得我的意。我既然已經下決心給他偷拿了這四個饃,就不應該再拿回去。用真心把東西 給了人家,東西就應該歸人家所有。人家的東西再往自己家拿,就是缺德。我不能做缺 德的事,我非給他送去不中!我大是要著不給,我偏要來個不要也給!他是賭氣走的, 寧願餓死也爭一口氣;我也要爭一口氣!,我別上了!我要追上他!非把我下決心給他 的蒸饃送到他手裡不中!」想到這,就拿著饃毅然決然地追上去了。 「別走哩——!別走哩——!」他一邊小跑,一邊一揚嘴巴一揚嘴巴地向他喊著。 沒想到不喊便罷,這一喊,那小乞丐走得更快啦。他先是走,後來竟然小跑起來。 李耳感到奇怪,收住腳步,停了一下,然後又大步向前,緊追不放。前邊那小乞丐, 小跑一陣之後,扭頭看看,見李耳是走,不是跑,也就改成了不是跑,而是快步的走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快步走著。追呀追,一直追趕到那瓊花掩映的村莊跟前。只見那 小乞丐猛一閃身,鑽到莊子裡頭不見了。 李耳喘著氣,走到這個村莊西頭,見一個頭戴白麻布帽,身穿黃泥色偏衫的老頭向 他走來。他問老頭:「老伯伯,見一個小討飯的沒有?」老頭說:「見了,鼻涕兩筒, 穿得很爛,臉抹得象個小灰鬼。上莊東頭了。」 李耳把拿饃的兩隻手緊藏在衣襟底下,他不敢向人說出他來這裡干啥。他從莊西頭 趕到莊東頭,碰見一個老婆,他問老婆,見一個小討飯的沒有,老婆說:「見了,從這 裡上莊西頭去了。」 李耳又跑到莊西頭,一看,又不見這小乞丐的身影了。 這怎麼辦?他到哪裡去了呢? 李耳急得臉上冒汗,他心裡說:「我既然已經追到這裡了,非追上他不中!下大決 心追上他!」他又問幾個人見那小要飯的沒有,那幾個人說:「見了,他正南走了。」 李耳來到莊前門兒,抬眼一看,見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正南方向的另一個村莊走。 李耳邁著更大的步子往南追趕,這一來不當緊,那小乞丐又一溜小跑地跑起來了。李耳 急了,嘴裡喊著:「別跑哩!我是給你送饃吃!」那孩子並不理他,頭也不回,大概是 認為他在騙他。李耳心裡感到非常奇怪,他生氣啦,心裡說:「這孩子到底是咋著啦? 咋碰上這一種東西!天底下沒見過這樣的討飯的!你跑吧,這一回我非攆上你都不中! 認死也得攆上!我拼上了,你就是跑到天邊天涯我也得把你攆回來!這一回要是攆不上 你,誓不罷休!」他下了天大的決心,他不但要把饃給他,還要下狠心弄清他為啥要跑, 他要打破砂缸問(紋)到底,弄它個水落石出!他擰起眉毛,把牙一咬,拚死命地往前 追趕起來!沒想到,剛跑沒多遠,腳被一塊磚頭擋了一下,一跐腳,「呼通」絆倒!重 重地摔了一跤。他十分惱火,顧不得疼痛,折身站起來還攆!他咬著嘴唇攆,跑得比原 來勁頭還大,兩隻眼睛都憋紅了! 前邊的那小乞丐害怕了,他不敢再跑了,他站在地上,咧著嘴哭著說:「我沒偷你 的雞!我真沒偷你的雞!誰要偷你的雞啦,爛他個小舅子!」 李耳煞住腳,喘呼呼地站在他的面前,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一下子轉怒為喜,撲哧 一聲笑了。 咦!這小乞丐原來是一個疑心很大的半吊子。 當李耳向他說明情況,把四個用萬金難買的同情和叫人哭笑不得的誤會代價換來的 又白又大的熱蒸饃遞到他手裡的時候,這半傻子的孩子也感動得向他稱謝了:「你!…… 你是好人!」 李耳瘸著腿回到家裡,叔父李萊追問起這件事,開始,李耳不願實說,問急了,才 把實情一五一十地說出,沒想到李萊不但沒生氣,還十分高興地笑著說:「好!這才是 叔的好孩子!」 有人說:天底下真沒見過這樣追趕乞丐的,李耳真是個希罕人。崇恩大伯回復說: 「不希罕,這樣做,和他的天性正吻合。」 在李耳幼小生活中,合他天性之事,一件件,可比李子樹上的白花朵,發生在靈王 一十二年六月的一件,或許要比追趕乞丐值得折枝。 曲仁裡村,住著一家姓龐的。當家的,人稱龐太爺。他有兩個兒子:大兒龐信,在 朝當官;二兒龐雄,在家沒事幹,是個有名的惡少爺。 村上的人為了巴結龐家,每年六月十五日,龐太爺過生日的時候,全村各家各戶都 要買上好多禮品去祝壽。有的人家窮得揭不開鍋,也要買點東西往龐家送。 這一年的六月十五快到了,李耳的叔父李萊買了雞、魚,還有幾大包子糕點,準備 送到龐太爺家去祝壽。不巧得很,六月十四那天下午,李萊因一家親戚有人病危,急需 前去瞧看,無法等待第二天去龐家祝壽,就囑咐李耳說:「耳啦,明天是龐太爺六十大 壽,我要是回不來,你可要帶上準備好的禮物,替我送去給他祝壽啊!心到神知,禮到 人知,小孩子家替大人送,他才高興哩!」李耳說:「好唄,你放心走吧。」 六月十五日來到了,李萊真沒回來。這祝壽的任務正式地落到李耳頭上了。 這天,龐太爺家真是熱鬧,琴瑟細奏,鐘鼓齊鳴,笑哈哈樽落樽舉,樂滔滔客去客 來。給龐太爺送壽禮的人真多呀!有抬盒子的,有抬明桌的。有抬囫圇豬的,有抬囫圇 羊的。送壽禮的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也有幾天以前動身特意從數百裡之遙的京都洛陽 趕來的。有的人家窮得揭不開鍋,也千方百計買點禮物送到他的家裡。他家接到的祝壽 禮品九間屋子擺不完。 上午,李耳一手掂著雞魚,一手拿著糕點,從李家院裡走出來。他要代替叔父到龐 太爺家去送壽禮。當他走到一棵樹影濃重的大柘桑樹下的時候,見一個穿著破爛衣裳的 年輕人□著一籃子壽禮,趔趔巴巴地往龐家走。「岳九娃!是岳九娃!」李耳感到震驚 地在心裡喊了一句。 岳九娃到龐家去送壽禮,這件叫一般人看起來十分平常的事情,對李耳震動很大, 他一下子怔著了,呆愣愣地站在樹影子裡,竟然不能往前邁動腳步了。這岳九娃,住在 本村,是今年六十整歲的岳平的兒子。這岳平是村上有名的好人,他跟龐太爺年紀一般 大,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人,因為岳平是個平民小百姓,六月十五這天上午,龐太 爺家正熱鬧得鼓樂喧天的時候,他家除了他一個人之外,連個人影也沒有!別說外地, 就是本地也沒一個給他祝壽的,連他的兒女都不來給他祝壽!兒女不來祝壽,這也不希 罕,希罕的是他的兒子岳九娃把攢了很長時間攢下來的幾個錢買了禮品,打算送到龐家 去。這是剛才嬸媽到他家裡去借東西時,親眼看到和親耳聽到的。不管是嬸媽聽到也罷, 看到也罷,這些對李耳來說畢竟還都不是直覺感受,眼下李耳親眼看到岳九娃到龐家去 送壽禮,這一回對他來說算是真真切切地直覺感受了。 李耳看到這種自身充滿諷刺意味的情況,心中非常氣憤,他不明白,人們為啥會這 樣做。他發現過路的行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一眼下一眼地瞅他,就抬腿繼續往龐家走。他 一邊走,一邊想,「這龐太爺和岳平,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一家那個樣,一家這個 樣!這都是個人,為啥恁不一樣哩?」走哇,想啊,咋想也想不開。當他掂著壽禮走到 龐太爺家大門口的時候,一拔腿轉身又跑回家裡去了。回到家裡之後,他並不停留,把 禮物往家裡一放,一個人空手走出村莊,往村東放牛場上的小山底下走去(春秋時期這 裡多山)。這裡黃花點點,綠草如茵,一座孤傲、立陡的小山高高地拔地而起。山腳下 的深澗裡,有一潭深不可測的清水。李耳往那片綠地上一躺,臉朝上,雙手搬著後腦勺, 瞪著眼,皺著眉,看著山尖子頂上的雲彩,自己跟自己說起話來:「龐太爺家收了那樣 多的禮,九間屋子擺不完,我大叫我也去他家趕熱鬧,咱這點東西,人家龐太爺壓根也 不希罕。這龐太爺和岳平住在一個莊,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給龐太爺祝壽的人成大 群;岳平家冷冷清清,連個瞎鬼也沒有。他是個人,他也是個人,這為啥恁不一樣哩? 嘿,真是,這為啥恁不一樣哩?」 他正在自己跟自己說話,忽然聽見「呼嚨嚨嚨咚!呼嚨嚨嚨咚!」一塊很大的石頭 從山頂上滾下來「呼嚨嚨嚨——咚!!」一下子栽到山澗裡頭的潭水裡不見了。 李耳看到這種情況,皺著眉頭想了一陣,猛地一下折身站起,像飛一般地往家裡跑 去。到家以後,他突然掂起他叔給龐太爺買的祝壽禮物,頭也不回地往岳平家裡跑去。 岳平正在家裡閒坐,見李耳喘著氣跑來,手裡掂著公雞、大魚,還有幾盒子封好的 糕點,驚訝得一時愣住了。 李耳歪著頭,看著岳平,天真爛漫地笑著說:「岳大伯,我來給您老人家祝壽來了!」 「咦!我的好孩子哎!」老人又驚又喜,連忙站起身,彎著腰,雙手恭敬地接過禮 物,「我的老天爺哎!還有來給我祝壽的哩!好孩子,好孩子!這叫我咋謝你呀,咋謝 你呀!」 李耳十分高興,樂哈哈地笑著說:「不要謝,這謝啥,這謝啥,您老人家恁大年紀 啦,我還不該給您祝壽嗎?」岳平不無疑慮地說:「孩子啊,今日是龐太爺的六十大壽, 眾人都去給他祝壽,你不去他家,反到我家來祝壽,是跑錯門了吧!」 李耳是一嘴吃個鞋幫子,心裡有底。他眉飛色舞,笑瞇瞇地歪著頭說:「不錯,不 錯,就是給您來祝壽!」 與此同時,龐太爺家裡,惡二少龐雄正在怒氣沖沖地大發雷霆。他聽說李耳把他叔 父給龐太爺買的壽禮送到岳家去,臉都氣青了,他紅著眼吼著說:「他媽的!這小壞種! 竟敢這樣無禮!奶奶娃子!連胎毛都沒退淨,就敢這樣對待我們龐家,就敢這樣看不起 我爹,小秧秧子兒,我不宰了你才算怪哩!」說到這裡,把眼一瞪,咬著牙,氣呼呼地 往外走去。 龐太爺見此情形,緊走幾步,追出門來,一把拉著他說: 「不要跟他不懂話的小孩一般見識。」 惡二少不聽,「不中!你放開我,不中!他媽的,我非出了這口氣都不中!」他紅 著眼,從他爹手裡掙脫,頭也不回地往岳平家裡走去。龐太爺怕他傷了人命,在他身後 緊追不放。一群看希罕的人聞風趕來,緊緊跟在龐太爺的身後,連幾位前來祝壽的客人 也被引得跟了上去。 惡二少走進岳家,龐太爺也跟進岳家,看希罕的人群也跟著走進岳家。 惡二少一眼瞅見李耳,見果真正像別人所說的那樣,呼地一股子火氣衝到頭頂,滿 臉血紅的橫絲子肉都變紫了,倆眼瞪得象牛蛋一般,伸手揪住李耳胸口上的衣服,一下 子把他掂個離地,咬著牙罵著說:「小賴種!沒想起你恁壞!媽的,你敢看不起我龐家, 真是狗膽包天!我恨不能一傢伙掐死你!」說著往前猛地一聳,把李耳仰面朝天地聳在 地上,緊接著,又一次揪著他的衣服把他掂起。 岳平嚇得面無人色,撲騰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說:「少爺息怒!少爺息怒! 這都怨我,這都怨我,都怨我是跟太爺一天生。」 李耳毫不畏懼,正氣十足,猛地一下從惡二少手裡掙脫,穩穩噹噹,凜然不可侵犯 地站在地上。他大聲質問惡二少:「你為啥要罵人?你為啥要掐死我?我犯了哪一條罪? 你究竟為啥要這樣對待我?!」 惡二少怒氣不減,噴著沫星子說:「你犯了輕官罪!你把給俺爹祝壽的禮物拿來送 到岳家!你不給我爹祝壽,又興新規矩給老百姓祝壽!」 李耳寸步不讓,義氣激昂,大聲地說:「興新規矩就是犯罪嗎?你沒睜眼看看,你 們當官的家裡好東西多得沒處放;平民小百姓窮得揭不開鍋,就這,揭不開鍋的還得給 你東西多得沒處放的祝壽送禮。都去給你當官的祝壽,誰來給老百姓祝壽?興你立規矩 給當官的祝壽,就不興我立規矩給老百姓祝壽?以你立的規矩是,給當官的祝壽是天該 地該,給老百姓祝壽就是犯罪,就該掐死!人就知道挖凹地裡土往高墳頭上添;就不知 道山上的石頭往山底下滾,就不知道高凸上的土是往凹地裡補充!往高墳頭上添土是人 的規矩;往凹坑裡添土是天的規矩。我給岳大伯祝壽是想叫人的規矩合乎天的規矩,這 犯了啥法?這犯了啥罪?為啥要掐死我?!我不怕死,我從來沒把死放在眼裡,不要用 死來嚇唬我!」在場的人被感動了,一個個眼裡含滿淚水,大伙把稱讚的目光一齊投到 李耳的身上。岳平也流著淚不由自主地從地上站起來。 站在一旁的龐太爺,這時再也站不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竟能 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對李耳真是打心眼兒裡佩服。 「說得好!說得好!這後生了不起,今後一定會成為一個不尋常的人物!我立規矩, 從今往後,不准別人給我祝壽,我要領頭給老百姓祝壽,年年六月十五到岳家來。」說 到這,轉臉狠勁瞪了惡二少一眼:「滾!畜生,還不快給我滾?」惡二少討了個大大的 沒趣,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從此以後,這個能夠強烈的表現李耳天性的故事就在曲仁裡一帶村莊傳開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4.225.163.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