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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率性任真 非毀禮法 五之一 戰國中期,春天的一個早晨。 太陽從蒙澤灰茫茫的水面上悄悄露出了蒼白的臉龐。起初,它的形狀如士兵們隨身 攜帶的彎弓,只沒有搭上那鋒利的箭鏃。彎弓慢慢地從水平線上浮起,漸漸變成了一個 大大的圓球,顏色由蒼白轉為通紅。片片朝霞,簇擁在它的周圍,似乎在為這位羞於來 到人世的姑娘抹去頰上的紅暈。突然,她完全跳出了水面,乘著早晨的微風,慢悠悠地 向上飛去,向南飛去。 永遠不知憂愁的小鳥們,在熟睡了一個夜晚之後,又開始了嘰嘰喳喳的鳴叫。它們 撲騰撲騰地拍打幾下自己的翅膀,準備離開樹林,去尋找可以充饑的食物。野雞們也出 動了,它們在水邊自由自在地散步,忽而啄一口草叢中隨處可見的草籽或小蟲,忽而飲 一口蒙澤那清涼的水。 小草已經長到一寸多高了,而知名的不知名的各種樹木也發出了嫩綠的幼芽。蒙澤 周圍,一片盈綠。大自然在冬眠了數月之後,又生發出無限春意。 在蒙澤的東邊,有一座小山名叫蒙山,從山上到山下的村落,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 道沿湖而過。太陽差不多有一竿高了,一位穿著粗褐外衣的青年走出山下的村莊,往山 上趕來。這位青年,腦袋顯得比常人大,鼻子微微上翹,而且有些駝背,看起來其貌不 揚,甚至可以說丑。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如蒙澤的水那樣清澈、深邃、明亮。透過這雙 眼睛,我們也可以看到青年的心地,就象倒映在蒙澤中的藍天一樣廣闊,雲朵一樣潔白, 飛鳥一樣輕靈。 青年一邊趕路,一邊貪婪地欣賞著早晨的風景。 太陽將它的光芒灑向大地,蒙澤周圍的霧氣逐漸散去。路邊的野草盡情享受著溫暖 的陽光,在微風中擺動。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自言自語地說:「春氣萌動, 萬物復甦,真妙不可言!」 「咕咚!咕咚!」水面上一陣響動。 青年循聲望去,從清澈見底的湖水中可以看見一群魚兒游了過來。它們你追我趕, 嬉戲玩耍,時而躍出水面,好奇地張望一下湖水外面的世界,將平靜的湖面掀起一朵朵 小小的浪花。 「魚兒,魚兒,你們是多麼快樂啊!」 青年這麼說著,情不自禁地蹲在水邊,隨手采了一朵野花,想逗著魚兒玩耍。可是, 魚群一聽見人的聲音,晃動著尾巴,很快潛入水的深處去了。水面上又是一片寂靜。 青年呆呆地等了一會,魚群再也沒有出現。他悻悻地離開湖邊,又踏上了通往對面 山上的小路。他真想變成一條小魚,整天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玩。而現在,他還要去上 學,去讀那些滿紙仁義禮智的聖人之書。人為什麼要讀那麼多書呢?而且非讀這些充滿 了虛偽說教的詩書禮樂經典不可呢?那些所謂的士,確實是滿腹經綸,開口孔丘墨翟, 閉口堯舜文武,可是他們當了官以後,哪個不是與那些昏庸殘暴的國君們同流合污呢? 仁義禮智對廣大的百姓沒有一點好處,完全是無恥的士們巴結權貴的手段。 青年的雙眉逐漸攢了起來,心頭湧上一股憤怒的激情。他將手中的野花狠狠地摔在 路邊的草叢中,大踏步向山上走來。 在蒙山的半腰,有一座院落,院子裡有幾間瓦房,這是村子裡一位博學多聞的章老 先生開辦的一所私學。自從孔丘開創私人辦學的風氣以來,各諸侯國都有人辦了些規模 不同的學校。章老先生的這所私學是宋國比較有名的一所學校,它為宋國培養了許多知 書達禮的人才,好多畢業於這所學校的士已經在宋國當了官,有的還在國外當了官。在 這樣一個戰火連天、民不聊生的時代,求學當官是最好的出路。因此,很多家長都將子 弟送到章老先生的門下,希望將來撈個一官半職。 學校裡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青年聽見這些聲音,腦袋就嗡嗡作響。他從十五歲就 進入這所學校,至今已經五年了。章老先生教的書,他大多能倒背如流,但是,章老先 生講的那些意思,他越來越覺得風馬牛而不相及。他每每提出疑問,但是章老先生總回 答說,自孔子以來,學者都是這麼解釋的;要懷疑這些解釋,就是懷疑孔子,懷疑孔子, 就是懷疑聖人,而懷疑聖人是大逆不道的。 青年推開門,走進教室。讀書聲戛然而止。章老先生緩睜開他那似睡非睡的眼睛, 瞪著走進門的青年,厲聲道: 「莊周!你今天又遲到了!」 「是的,先生。」這位被稱作莊周的青年回答了一聲,同時向先生鞠了一躬,抬腳 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慢!」章老先生叫道:「莊周,你遲到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且前天下午還逃 學。象你這樣吊兒浪蕩的樣子,怎樣去做王者的臣子呢?老實說,你是不是又跑到湖邊 玩兒去了?」 「是的。」莊周回答說。 「嘻……」學生們嘰嘰咕咕地笑了起來。 「都二十歲了,已經舉行過冠禮的人了,應該成為一個有禮有節、堂堂正正的男子 漢。而你,整天迷醉於湖邊,與魚呀、鳥呀玩耍,像個童子似的。莊周,你什麼時候才 能長成一個大人?」章老先生問道。 莊周說:「先生,你想讓我說真話嗎?」 章老先生說:「當然讓你說真話。」 莊周說:「既然先生讓我說真話,我就索性當著師兄師弟們的面說一說我的看法。 我認為人還是永遠不要長大的好。」 「先生,這種說法是完全錯誤的,」從席地而坐的學生裡站起一位年歲跟莊周差不 多的少年,大聲嚷道。 章老先生說:「惠施,發言必須經過先生的允許,我已向你警告過多次了。不過, 我平時總是告誡你們除了讀書習禮之外,還要鍛煉自己辯論的才能,因為當今天下,辯 論已成為一種普遍的風氣,甚至成為一位士能否勝任一國內政外交的重要的衡量標準。 莊周的說法固然是偏離聖人遺說的,惠施,你認為他的說法是錯誤的,那錯在什麼地方 呢?你不妨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同時要駁倒莊周的邪說,這也算是你們鍛煉言談辯說 的一個機會吧!」 名叫惠施的少年接著說:「人怎麼能不長大呢?人既然吃了五谷,就要長大,不長 大就成了怪物了。而且,如果天下的人都永遠是童子,那由誰來種地,由誰來織布呢? 天下的人類不都餓死凍死了嗎?」 莊周回答說:「兒童是人的黃金時代。他們的心地就象湖水那樣清亮,沒有雜質的 污染。他們沒有任何憂慮,生活得那樣自由自在。他們不懂得什麼叫道德,但是具備高 尚的道德。他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餓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覺。他們的一切行為都 是按照自然的本性而來。等到長大了,父母與先生教給他們仁義禮智,他們的行動就受 到各種各樣的束縛。他們首先是為父母而活著,然後是為了國君而活著,然後是為了社 會上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而活著。他們學會了巴結權勢,學會了爾虞我詐。他們學會了 一切,同時,也失掉了童心、失掉了自我。他們整天忙忙碌碌地應酬著周圍的人與事, 沒有一點閒暇去想一想: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如果說人的長大就意味著失掉兒童時代 的純真與幸福,我認為人還是不要長大的好。」 惠施說:「莊周,你的這些高論說起來當然動聽,但是,這完全是無用的幼稚之見。 誠然,當今天下,人與人之間缺少溫暖的愛,國與國之間缺乏真誠的信任。聖人所說的 仁義禮智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們的心目中已經不是高尚的品質,而成為撈取名聲的誘餌。 但是,我們的任務在於投身到天下之中去,改造這個天下,創造一個充滿愛的美好世界。 而不是象你所說的那樣,幻想自己永遠作為一個童子,逃避這個世界。」 莊周說:「惠施,你的這種抱負固然遠大,但是,在這樣一個諸侯紛爭,兵連禍結 的動亂時代,要保住個人的生命安全已經十分困難,還談什麼改造天下!當然,永遠當 一個兒童是不可能的,我只不過是從內心呼喚一種具備童心的人類天性。人不要一長大 就變得那麼庸俗,那麼無恥。永遠保持兒童時代的天真,人與人之間才能充滿愛……」 「好了,好了,」章老先生打斷莊周的話:「你們二位的發言到此為止。曹商,我 一向是很器重你的。你今天也談談自己的看法,莊周與惠施的觀點哪個對,哪個錯?」 曹商一聽章老先生叫他的名字,馬上恭敬地站了起來,並微笑著盯住章老先生,好 象要從那佈滿皺紋的臉上尋找到什麼信息。剛才二人一往一來辯論的時候,他就在心裡 暗暗地嘲笑著莊周的幼稚與惠施的迂腐。現在輪著他說話了。這位一向以章老先生第一 大弟子自居的曹商,平素就看不慣莊周的隨便與惠施的急躁。但是,莊周與惠施是十分 聰明的學生,他們對先生教給的書很快就能記誦,而且思想十分敏銳,口才也是所有同 門學子中最好的。在平時的辯論中,曹商總是輸給他們。「真是老天有眼,今天可是我 報一箭之仇的時候了」,這麼一想,曹商不由高興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謙虛地看了看 章老先生,又得意地掃了一眼其它學生,然後幸災樂禍地瞪了一下莊周,最後眼光又回 到章老先生臉上: 「先生,我認為他們倆人的說法都是錯誤的。」 「嗯。」 「莊周的說法是不攻自破的。他這麼說,是為自己不守禮法的行為辯護。這是一種 徹頭徹尾的懶漢思想。一個人不想扎扎實實地去讀聖賢之書,不想任勞任怨地為國君貢 獻自己的力量,他們當然幻想自己永遠當一個無所事事的童子。這是違背聖人遺訓的異 端邪說,如果讓國君聽見了——」 說到這裡,曹商停頓了一下,瞥了莊周一眼,繼續說: 「你的前途可就會受到影響。至於惠施的觀點,表面上看起來挺有道理的,但是, 也不符合聖人的學說。我們要治理一個國家,首先要從『仁』字開始,所謂仁就是『親 親』,首先要愛自己的父親,才去愛別人的父親,而惠子卻大講特講無差等的天下之愛, 這不是墨子所講的『兼愛』是什麼?」 「好!好!曹商,你沒有辜負我的一片厚望。繼續深造,將來肯定能成為侯王之佐。 弟子們,你們應該以曹商為榜樣,仔細研讀聖人的經典,尤其是孔夫子的言論,而不能 象莊周與惠施那樣整天胡思亂想,懷疑聖教。好吧,時間不早了,今天的授課就到此為 止。曹商留一下,別人可以回家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75.51.53.25 ※ 編輯: leo1933 來自: 75.51.53.25 (02/07 1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