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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傲視王侯 與天為一 五之一 萬福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收購一些當地的特產,同時出售從別的地方搞來的特產, 因此,一路走得很慢。不過,這倒很合莊周的口味,因為他特別留戀一路的青山秀水、 奇花異草,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供他游覽了。 他們於翌年春天回到宋國的都城睢陽。「舊國舊都,望之暢然。」宋國依然是一片 蕭條的景象,與楚越一帶的富饒寧靜形成鮮明的對照。但是,這畢竟是莊周從小所熟悉 的祖國,因此,他心裡有一種既悲又喜的感受。 在睢陽與萬福分手之後,他急急忙忙往蒙邑家鄉趕來。蒙山的草木仍然那樣茂盛, 蒙澤的水仍然那樣清澈。一山一水,都勾起他兒時的記憶。出門三年了,他好像忘記了 家鄉的一切,完全沉浸在楚越蠻民的淳樸之中。但是,一踏上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他 的心情還是有些激動。他最想念的,就是母親。 村口的大樹下,有幾個鄰里在那兒閒聊。遠遠看著一個陌生人走過來,有人認出來 了:「這不是莊家那二小子嗎?」眾人嘀咕了一陣,都偷眼瞅著莊周走近,沒有人跟他 打招呼。這些人都是莊周熟悉的鄉親,如今卻都像不認識似地打量著他,他覺得有些奇 怪,拉住一個正在玩耍的孩子問道: 「小柱,你還認識我嗎?」 「認識。你是那個莊家的不孝之子莊周。」 莊周莫名其妙,待要問個仔細,小柱的母親過來將小柱一把拉過去,罵了一句: 「忘恩負義的東西!」就拖走了,邊走邊嘟囔著:「還回家啊!禽獸不如的東西!」 他心存疑惑地趕到家門口,在院子裡喊了一聲:「母親,母親!」 大哥莊嚴從屋子裡出來,站在門口望著他。 「大哥,是我,莊周啊!」 「莊周?」 難怪大哥一時認不出來,南游三年,莊周變得又黑又瘦,不像個書生,倒像個蠻子 了。 大哥莊嚴認出莊周,臉上閃過好幾種表情,忽然開口叱道: 「莊周,你還有臉回家嗎?母親已讓你氣死了!」 「兄長,此話怎講?」 「自從你不辭而別,母親日夜懸念,氣急交加,已於兩年前去世了。」 莊周愣在當地。兩行眼淚,從他那深陷而灼亮的眼睛中滾出來。莊嚴將他讓進屋裡, 他呆呆地坐著,一句話也不說。嫂嫂為他端來了飯菜,他搖搖頭,一口也沒吃。兄弟倆 這樣呆呆地坐著,半晌,莊嚴說: 「兄弟,母親已經下世,傷亦何益,你出去浪蕩這麼些年,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回 來就好,收收心,仔細居家過日子。你今年已經三十歲了,到了而立之年,我們早該另 開過了。我是長子,應得家財的三分之二,你得三分之一。分給你一間房子,還有十畝 地,你就自謀生計吧!」 莊周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直瞪著眼發呆。他依稀看見母親走進來,將一碗他最喜歡 吃的粥放在幾上,又飄飄然出去了。他想叫一聲娘,但渾身無力,張不開口。眼前總是 浮動著母親的臉,那佈滿皺紋的慈祥的臉。他恍恍惚惚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母親教 他認識草木的名字,送他上學,希望他有所作為。為了供他上學,母親日夜操勞,熬白 了頭髮,累彎了腰,疾病纏身…… 許久許久,莊周才睜開眼睛。他看到嫂嫂正坐在榻邊上哭泣,一見莊周醒了,忙拿 衣襟揩淚: 「兄弟,你可嚇死我們了!」 「我怎麼了?」 「你三天三夜昏迷不醒,茶飯不進,口裡說胡話,一個勁兒叫娘。」 幾天之後,他身體稍微恢復了,能下地行走了,便與莊嚴倆人來到父母合葬的墳墓 之前。焚拜完備,莊周對著墳墓低聲說道: 「母親,我對不起您。在您彌留之際,我沒有守在您的身旁,我是一個不孝之子。 但是,從小您就教育我,要有所作為。天下有多少兒子不能守在他母親的身旁啊!我是 為了追求真理才到遠方去的。我是為了讓普天下之人都過上幸福安寧的生活才離你遠去 的。原諒我吧,母親。」 回來的路上,莊周向莊嚴打聽了幾年來發生的事情,他才知道漁父已經作古,章老 先生也西歸了,學校裡新來了一位先生。聽說惠施已經在魏國當了大官。莊嚴說他該成 個家了,莊周說: 「我窮得叮噹響,拿什麼來成家,而且我現在還不想受家室之累。兄長,我想到魏 國去一趟。」 「莊周,你不能再到處晃蕩了。都三十歲的人了,應該明白事理!回來才幾天,又 要到魏國去。」 「兄長,我的好朋友惠施在魏國,我想到他那兒去看看。我總是要回來的。」 莊嚴歎口氣,不再說話。自己兄弟的脾性他過去是一清二楚的,想不到過了這幾年, 仍然是老樣子,一點兒也不老成。 過了幾天,兄嫂為他準備了一些乾糧,莊周又上路了。在村口,他碰到了在蒙山學 校一起讀書的一位名叫蘇玉的同村青年。他比莊周小十歲左右。蘇玉一見莊周,揖首招 呼:「莊兄,你這幾年漫遊南蠻,學問必有精進吧?」 「哪裡,只不過浪跡山川,閱歷民情而已。」 「莊兄又欲何往?」 「我欲往大梁。」 「噢。聽說你的好友惠施現做了魏國的相爺,你去,也會撈個一官半職吧。」 「不,我與惠施政見不同,焉能駢立廟堂之上?何況我此生已絕意仕途。」 「莊兄操行固然高潔,但人欲以安身立命為本,莊兄總不能不食人間煙火吧。」 莊周默然不語。同學不同志,他與蘇玉原本就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這蘇玉原是一無賴之徒。他不喜稼穡,又無緣出仕,漸漸連私塾裡學到的一點知識 也荒廢了,整日鬥雞走狗,無所事事,與一幫潑皮混混耍在一起。此番看到莊周欲投大 梁,突然靈機一動:當官發財的好機會來了!我何不如此如此。 於是抄小路日夜兼程趕到大梁,找到相府。他在相府門口對守門閽者說:「我有要 事當面稟告相爺。」閽者入稟惠施,惠施正在會見一位齊國的使者。公事談畢,送走齊 使,重新升堂召見來人。 閽者將蘇玉領進相府,穿過長長的甬道,進入大堂。蘇玉一看,惠施正坐在高案後 邊,兩邊是手持長戟的衛士。蘇玉趕緊跪倒,叩頭行禮。 惠施問道:「來人何事?」 蘇玉抬起頭來,說:「稟大人,有人圖謀篡奪大人相位。」 惠施聽聲音有些熟悉,仔細一看,來人卻是老同學蘇玉。揮揮手說:「故人相逢, 何必多禮。」殷勤招招手讓蘇玉落座,令侍女奉茶。 寒暄過別後情景,惠施正色道:「你怎麼知道有人要來篡奪我的相位?那人是誰?」 蘇玉說:「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那人就是莊周啊!」 惠施一聽,十分吃驚,疑惑地說:「莊周?他不是南下楚越之地了嗎?怎會突然來 到魏國?」 蘇玉說:「大人,莊周在楚越南蠻轉悠了三年,已於前些日子回到了蒙邑。他聲稱 在南蠻遇到了奇人,得到了奇書,要來游說梁王,代替您的相位。我可是親耳聽他說的。」 惠施自從在蒙邑與莊周分手之後,就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今天卻突然聽說莊周 要來游說魏王,不免有些吃驚。莊周的性格他可是知道的。作為一個不仕王侯的人,又 是自己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莊周決不會來壞自己的事兒,這一點他可以肯定。可是, 莊周那個倔強的牛脾氣,如果在言談之間衝撞了魏王,弄不好就有殺身之禍。他想起了 莊周對那押解盜賊的軍官說的話,他也想起了莊周對來選拔人材的戴蕩所說的話。不行! 不行!如果讓他直接去見魏王,我這個做朋友的可就太不夠意思了。 但是,怎麼才能去阻止他呢?到路上攔住他嗎?人多路雜,難以碰見。惠施十分焦 急,但是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他只得先安頓了蘇玉,退堂暗打主意。 次日一早,惠施上堂處理政事。門客送來讓他過目的第一個文件就是一道通緝令, 通緝一個作惡多端的江洋大盜。惠施突然靈機一動,大叫一聲:「有了!有了!」便吩 咐手下人備好紙筆,口授: 「宋國蒙邑人莊周,年約三十,企圖行刺相府,特通告緝拿歸案。緝拿者賞銀五十 兩。」並在通告上繪了莊周的畫像,令人到大梁城內外到處張貼。 莊周一路悠哉游哉,行到大梁城時,已是數日之後了。 大梁是魏國新建的都城,城牆高大寬闊,執戟士兵來往巡邏,城牆外的護城河有數 丈之闊。熙熙攘攘的人群從城門出出進進,好不熱鬧。莊周走過吊橋,看見許多人圍在 城門旁邊,正在看一份告示。他從人們身後望去,自己的尊容被繪成圖像掛在那兒,還 有相府的大印。他擠進去仔細讀了文告,才弄清楚自己已成了相府捉拿的兇手。 乘周圍的人還沒有認出自己,抽身離開城門,在城根僻背處找了個小旅店住下。躺 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人的心難道都是黑的嗎?人一當了官,就變得如此惡毒嗎?我一向認為惠施是自己 最為要好的朋友,可是,今天連最好的朋友都不信任我,要置我於死地而後快。惠施呀 惠施,我算是瞎了眼,看錯了人。我原以為你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想到你也是一個愛官 不要良心的黑心腸! 再說,惠施也太小看人了,我莊周也不是那種向朋友伸手的人啊!看來,惠施這幾 年變化確實不小。「無恥者富,」一點也不假。沒有黑心就當不了官,凡是當了官的, 都是黑心。即使你本來不是黑心,一進官場也會被染黑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算了算了,還是回家去吧!人的影子沒見,通緝令已經貼出來了,還找他何為。跟 這樣的人交往,不僅不能解除我的心頭郁悶,恐怕連腦袋都保不住。 不!不!還是要見見他。我倒要看看惠施能把我怎麼樣! 主意已定,莊周便呼呼地睡了。 第二天大清早,莊周出了旅店,來到城門前面。一個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小孩上 前拖住莊周,口裡叫道: 「行行好吧,先生,我娘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救救我娘吧!」 莊周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一抬頭看見那告示,便計上心來。他俯身對小孩說: 「跟我來吧,我給你五十兩銀子。」 那小孩以為莊周在騙他,便說: 「先生,我不要五十兩銀子,您只給我一頓飯錢就夠了。」 「一頓飯錢沒有,五十兩銀子倒是有。」 小孩不解地看著莊周。莊周也不說話,用手在自己臉上劃了一圈,又指了指告示上 的畫像。小孩仔細一看,才知道面前這人便是告示上通緝的犯人。他雖然不識字,但他 聽別人念過,捉拿此人可得五十兩銀子。但是單純善良的小孩卻搖了搖頭,說: 「先生,這可不行。我害怕,我不要這錢。」說完,轉身就要走。 莊周拉住他的手,蹲下身子,笑著說:「不要害怕,這五十兩銀子,你不要,也讓 別人得了,或者就為相府節約下了。 我反正要去相府的。」 那孩子更加迷惑了,他無法理解面前這位犯人所說的話,哪兒還有自投羅網的人呢? 「先生,你不怕他們殺了你嗎?」 「不怕。他們真想殺我,我逃到哪兒,都逃不脫的。」莊周說著,硬拉住小孩,進 了城門,直奔相府而來。 將近相府門口時,莊周找了條繩子,用一端將自己的雙手捆上,一端讓小孩牽著, 並給小孩教好了對守門閽者說的話。 小孩牽著莊周,來到相府門口,對閽者說: 「我捉拿到了罪犯莊周,給我五十兩銀子。」 閽者和守門衛士們一看,覺得很滑稽,全都大笑起來,罵道: 「哪裡來的大膽毛孩,還不滾開,小心挨揍!」 莊周上前說: 「他說的沒錯,我就是宋國蒙邑人莊周。」 兩個衛士湊到跟前一看,又從懷裡掏出莊周的繪像一比,一個說: 「還真有點像。」 另一個說: 「怕是冒充的吧!就憑這小乞丐,能捉拿到一個大活人?」 莊周說: 「不信,就請你的相爺出來吧。」 閽者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兒,惠施從裡面來到門口。 他一眼就認出了莊周。他的模樣沒什麼變化,只是面龐比以前黑了,好像比以前老 練成熟了一些。他高興地老遠叫道:「莊兄,委屈了!」說著,過來親自給莊周松了綁: 「請到裡面詳敘。」 莊周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他指著那位小孩,對惠施說: 「可別忘了他的賞銀。」 惠施趕緊命手下拿出五十兩銀子,交給那小孩。小孩熱淚盈眶地看著莊周,卻不知 說什麼好。莊周對他微笑了一下,便與惠施一起進了相府的大門。 惠施沒有把莊周帶入公堂,而是領他進了內室。一進門,惠施就說:「莊兄,這可 真是委屈你了,我……」 莊周打斷惠施的話:「宰相大人,你可別假仁假義了。三年不見,你我之間的差別 已如天壤。你是萬乘之國的宰相,而我卻不過是一芥草民。但是,你當你的宰相,我當 我的草民,我一點也不羨慕你。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讓你知道這一點,要殺要剮由你吧。 不過,我要給你講一個故事。在中國的南方,有一種鳥,其名為鳳凰。鳳凰從南海出發 飛向北海,一路上非梧桐樹不棲,非竹子的果實不食,非味如甘醴的泉水不飲,因為它 怕別的東西玷污了它高潔的身體。有一天,一只鴟鳥得到了一只發臭的死耗子,正打算 躲在僻靜的地方啖食,突然一抬頭看見了從南方飛來的鳳凰。那鴟鳥驚慌失措,以為鳳 凰要來搶奪他的死耗子,便張牙舞爪地仰天而視,口裡發出『嚇!嚇!』的聲音。」 惠施聽他說完,朗聲大笑: 「莊周,你的口才又有長進了。不過,這只是一場小小的誤會,我惠施也不是那種 貪戀死耗子的鴟鳥啊!我們倆,誰還不知道誰。」於是將事情的來由仔細對莊周講了一 遍。 莊周一聽,氣憤地說:「蘇玉小人,我何嘗說過要來游說魏王!」 惠施說:「罷了,罷了,過去的事不提了。你還是給我講一講漫遊楚越的收穫吧。」 前嫌既釋,惠施命人擺上酒席,與莊周邊飲邊談。惠施給莊周講述了這幾年來怎麼 苦心經營,終於博得了魏王的信任,前不久被任命為宰相。說到酸辛處,不免灑下眼淚, 說到高興處,不免眉飛色舞。莊周對惠施講述了自己南游楚越的見聞,還有他自己寄身 其中的感受,末了,說了他歸來後遇到的不幸。惠施勸莊周對母親的死不要太悲傷了, 並希望莊周能夠在魏國定居,共謀大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75.58.138.30 ※ 編輯: leo1933 來自: 75.58.138.30 (02/09 1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