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Taoism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第二章 南游楚越 探訪古風 四之四 一年之後,莊周沿著長江,乘流而東,從洞庭來到彭弰澤。在彭弰,他認識了一個 名叫萬福的宋國商人。一年多來,莊周聽慣了楚人那急促而繞口的楚語,一聽見萬福的 宋語,倍感親切。萬福正好要到越國去,推銷殷冠,莊周也想到越國去游覽,便與萬福 的馬隊結伴而行,從陸路向越國進發。 他們到浙江流域越國的時候,已經是盛夏時節。越國人,尤其是居住於深山老林中 的下層人,都是短短的頭髮,身上刺著各種各樣的花紋。他們的衣服,只是用獸皮在腰 間圍了一圈,稍事遮蔽而已。莊周隨萬福的商隊在一個鎮子上住了下來。 萬福的伙計們在市場上高聲叫賣著: 「哎!殷冠!殷冠!戴上它,風不吹,日不曬!」 那些斷髮紋身的越人們奇怪地看著這種冠,沒有一個人買。 萬福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拉著過往的越人耐心地解釋著戴冠的好處。但是,那 些祖祖輩輩光著腦袋的越人們根本就不感興趣。萬福氣惱地對莊周說: 「這些不開化的蠻民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莊周說:「他們也許覺得戴上冠是一種束縛吧!」 他們連續轉了好多地方,連一頂冠都沒有推銷掉。精明的萬福垂頭喪氣地對莊周說: 「這一趟可賠了本了。我大老遠跑到這兒來,費時費力費幣,卻什麼也沒有賺到。」 又過了幾天,萬福高興地對莊周說:「有了!有了!我要收購這兒的珍禽異獸的皮 毛,販到中原去,肯定會撈回本的!」 於是,萬福將行李與貨物存在鎮子上,請莊周看守,自己帶著伙計分頭到寨子裡收 購皮毛去了。大約兩個月之後動身返回宋國。莊周整日與越人們混在一起,漸漸學會了 他們的土話。 有一天傍晚,莊周正在一座小山漫步,碰見了一個打獵回來的小伙子。小伙子手裡 提著幾隻肥大的野雞,嘴裡哼著輕快的小調,悠閒自在地走著。莊周上前招呼道: 「好肥的野雞啊!」 那小伙子停下來,說: 「你喜歡嗎?送給你吧!」 「那怎麼能行呢?」 「沒關係,我一天可以打到幾十只哩!」 「那,我給你幣吧!」 「不要,不要。我看你整天游來逛去,只是轉悠,不像那些專門欺騙我們越人的中 原商人。我們可以做朋友。朋友之間不來這一套。」小伙子說著,將兩隻野雞塞到莊周 手裡。莊周說: 「朋友,我還不會炮製這東西哩!」 小伙子一聽,笑著說,「那到我家去吧,我炮製了讓你吃。」 莊周跟著那小伙子,來到他的家。他的家,其實是三間用竹子搭起來的茅草房,一 間住人,一間是伙房,一間堆放了些雜物。茅房周圍沒有院牆,莊周問是為什麼,不怕 小偷嗎?小伙子告訴他,他們這兒,根本就沒有小偷。 一進門,小伙子向他的母親和妹妹說道: 「母親,妹妹,這是我的朋友。」 小伙子的母親看上去五十多歲了,兩眼還挺有神,行動十分麻利。她將莊周讓到屋 裡坐下,然後自己坐到上位。小伙子的妹妹端來了糯粑、米酒,大方地對莊周說:「請 用。」 莊周一邊品嚐著那可口的糯粑與米酒,一邊與老人聊天。 莊周問道: 「您老人家多大年紀了?」 老人伸出一只手,又伸出另一只手三個指頭。莊周說: 「五十三了?」老人搖搖頭,說:「八十了。」 莊周十分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面前這位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歲的老人,竟然已經八十 了。他好奇地問道:「您長壽的辦法是什麼?」 「沒有什麼辦法。我不知道什麼是長壽。我們只知道勞作、吃飯、睡覺、生孩子。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祖祖輩輩如此。」 莊周想,這些人活著,沒有什麼過多的欲求,也就沒有過多的失望,因此也就沒有 特別憂傷煩惱的事。他們生活在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無思無慮,與世無爭,因此才活得 如此灑脫、輕松,自然就能長壽。而中原的人們,拚命地追求榮譽、富貴、錢財、長壽, 整天為利祿奔波,搞得寢食不安,因此也就損害了自然的年份。不求長壽,才能長壽; 追求長壽,反而損害長壽。 一會兒工夫,兄妹倆端來了噴香的野雞肉。一家人與莊周圍坐在一起,一邊說話一 邊吃。這時,茅房外傳來一陣奇怪的口哨聲。小伙子的妹妹臉立刻紅起來,對母親與哥 哥得意地眨眨眼,又對莊周笑了笑,歡快地跑了出去。莊周問道: 「她去幹什麼?」 小伙子說:「她的情郎來找她了。」 莊周覺得很奇怪,中原的男女之間交往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越人的姑娘卻 可以自由地與情郎相會。莊周笑著問旁邊的小伙子: 「你的情妹呢?」 小伙子回答:「我吃完就去找她。」 小伙子吃完就要與相愛的姑娘約會去了,莊周也就告別了他與他的母親,回到鎮子 上的旅店裡。這天晚上,莊周躺在床上想了許多許多。越人的心地是多麼的無私而善良 啊!他們連我的姓名都不知道,就請我到家裡作客,盛情款待。他們只知道施與,並沒 有想到讓我報答什麼。他們也是那樣地發乎自然,沒有中原人那套嚴格的禮節。 他們的行為在禮教盛行的中原人看來可真是「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 妄行。」這兒的人比楚人更加原始,更加自然,更加樸實。他們沒有文化,沒有文字, 不用學習禮儀,不用讀聖賢之書,這是多麼美的生活啊!莊周真想一輩子住下去。 過了幾天,莊周又去拜訪他的那位朋友。他遠遠地看見有許多人圍在茅房前的空地 上,有歌有舞。他們的舞蹈狂放激烈,他們的音樂悠揚而清亮。那小伙子與他的妹妹跳 得最為起勁,聲音唱得最高。莊周以為與楚人一樣,又要舉行什麼祭神儀式了,他趕到 跟前,拉住那位小伙子問道:「今天是什麼節日,你們如此高興地又唱又跳?」 小伙子說道:「我的母親死了。」 莊周一聽愣了。在楚越之地漫遊了這麼長時間,他見過的稀奇古怪的事夠多了,沒 想到還有更加稀奇的事。母親死了不但不舉行隆重的喪禮、哭泣,反而聚眾歌舞,歡笑 不絕。在中原的禮儀中,最為嚴格而且普遍的就是喪禮。喪禮以哀為主,如果村上死了 人,則鄰里都不歌唱,所謂「鄰有喪,春不相,裡有殯,不巷歌。」而越地的蠻民卻舉 行如此奇特的「歌舞喪禮」,真讓莊周大開眼界。 小伙子拉起莊周的手,說:「跳吧,朋友,為我的母親祝福。」 莊周勉為其難地跳著,又問小伙子:「你母親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去世了?」 小伙子說:「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沒有醒來。」 「你母親死了,你們兄妹悲傷嗎?」 「我們當然想念自己的母親。但是,我們越人認為,人的生命是神賦予的,人死了 就是回到神靈的懷抱中去了,我們應該為她祝福。」說完,小伙子就繼續唱起了葬歌。 歌辭大意是歌頌他母親一生的功德。 回來的路上,莊周一直思考著這場不同尋常的「喪禮」。越人們不僅對生的看法與 中原人不同,而且對死的看法也與中原人不同。中原是以哭泣為喪,而越人則以歌舞為 喪。他們對待死亡,沒有中原人那樣恐懼。他們在活著的時候在恬靜平安中享受生的快 樂。而對待死亡也是恬靜平安。中原人那麼重視喪禮,其實反映了他們在內心深處對死 亡的恐懼。而對於越人來說,死亡只不過是回到所來的地方去了,就象迷途的孩子找到 了自己的家一樣。 於是,莊周又想起了骷髏的話。夢中的骷髏說,死亡比活著好,莊周覺得無法完全 接受,而越人卻如此平靜地對待死亡,似乎更為合理。本來就十分厭惡中原那些繁文縟 禮的莊周,逐漸覺得越人的這種喪禮挺有意思,最後,他認為這簡直是最為高妙的喪禮 了。 那小伙子安葬了自己的母親之後,不僅沒有守孝三年,而且在一個月之後就與他心 愛的姑娘結了婚。莊周參加了他們的婚禮。那天,莊周被豪爽善飲的越人灌得醉醺醺的。 他端起酒碗,搖搖晃晃地走到新娘新郎面前,說: 「祝你們白頭到老!」 然後,他將滿滿一碗酒潑在地上說道: 「但願普天下之人都能象你們越人這樣活得輕松、愉快、自在。」說完,他放下酒 碗,獨自一人離開了那座茅屋。 這天,莊周閒著沒事,來到鎮子旁邊的河邊釣魚。他一上午就釣了十多條魚,然後 將釣竿丟在一旁,躺在草地上,傾聽著河水嘩嘩的聲音,想著心事。 與楚越之人在一起住的時間長了,莊周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個「蠻子」。他在章老先 生門下讀書時經常萌動的那種對聖人禮義的反感,他在漁父那兒聽到的關於至德之世的 傳說,好象在楚越南蠻身上找到了知音。如果天下之人都能象南蠻們這樣具有高尚的品 德而不懂得什麼叫仁義禮智,該多好啊。如果天下之人都能象那位小伙子那樣說「喜歡 就拿去吧」,一切紛爭,一切殘殺不都結束了嗎! 莊周的精神經過一年多的熏染,逐漸與蠻子們接近,乃至同化。他是多麼希望自己 能夠一輩子住在這個地方,與坦誠的越人們為伍,他再也不想回到宋國去了。他不願看 到那些逃荒的農夫,那些破敗的房屋,那些征戰不休的卒伍。 他這樣躺著,想著,逐漸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製作了一副十分巨大的魚竿與魚 鉤,鉤上垂著五十頭牛為餌。他每天都蹲在會稽的海岸上,投竿東海而釣,但是一年多 了還沒有釣到一條魚。這天,他正在垂著魚竿打盹,忽然感覺到魚兒上鉤了。這魚好大 啊,它忽而牽動巨鉤沒入海底,忽而奮鬐而飛出海面,它激起的白色波浪猶如大山,海 水震動發出的聲音,就象鬼哭神叫,千里之外的人聽見了,都嚇得捂上了耳朵。莊周奮 力一提,這條大魚被乖乖的摔到了海岸上。魚躺在海岸上,就象從天而降的一座山丘。 然後他將魚的肉割成碎條,臘制而存,分給那些面黃肌瘦的逃荒災民們。 一陣風將他吹醒了。他想著夢裡那條山丘一樣的大魚是哪兒來的?它象征著什麼? 他覺得他在內心深處並沒有忘記那些在苦難中掙扎的農夫們。他無法忘記那位小姑娘近 乎哀求的眼神,還有那瓦罐中漂動的野菜。他也無法忘記那位盜賊血肉模糊的身軀,還 有惠施、漁父這些朋友、長者。 他不能在這兒永遠住下去。他必須回到中原去。他要向天下人宣傳這種南蠻的生活 方式,讓普天下人都過上一種幸福的生活。 這種責任感越來越強,它促使莊周急切地歸去。正好,萬福的皮毛也收購妥當,莊 周便與萬福的商隊一起踏上了北歸的路途。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75.9.54.182
mailchinger:這部小說不錯 感覺可以為道版帶來新活力 02/09 00:53
WEINUO:看了以後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02/09 0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