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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傲視王侯 與天為一 五之三       莊周廷對魏王之後,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我莊周雖然是一介布衣,但是, 也可以在大殿上戲弄他萬乘之主。他魏王擁有百萬之兵,萬乘之車,也奈何不得我。這 是為什麼呢?還不是因為我捅到了他的痛處。我所講述的那種任其自然之情的生活,魏 王雖然做不到,但是,還是心向往之的。這件事,加深了莊周對自己所追求的理想的信 心,同時也使他相信,他的道是可以向別人傳播的。 再說魏王自從見過莊周之後,總是想念著那個穿著破爛,但是逍遙自得的怪人。在 物質生活上,我確實是應有盡有,但是在精神上,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在纏繞著。 從來也沒有哪個大臣或學者能夠將我的這種空虛感說出來。他對莊周真是又恨又愛。他 決定再一次請莊周來,讓莊周詳細地講一講養生的哲學。 不久,莊周又受到了魏王的邀請。這一次,魏王沒有將他請到大殿上,而是請莊周 直接來到後宮。 莊周來到後宮。這兒,溪水潺潺,鳥語花香,廊腰曼回,屋簷交錯,十分優美。這 兒的空氣中充滿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這是從那些漂亮的宮女們身上發出的。宮女們三 三兩兩地進進出出,她們看到內侍帶著這個穿著粗布衣服而又相貌醜陋的人進來,都駐 足觀望,交頭接耳地議論著。莊周心想,君主的後宮可真是女人的世界啊!他不禁想起 了從宋國到楚國去的路上看見的那些骷髏,還有從宋國到魏國來時路上看見的那些逃荒 的農夫。君主的後宮與天下真是兩個世界。貧者愈貧,富者愈富。貧者因貧而痛苦,富 者因富而痛苦。若天下之人無貧無富,無貴無賤,無憂無慮,就像那些南蠻們,過著一 種與世無爭的生活,該多好啊! 他穿過了一道門又一道門,翻過了好幾座假山,渡過了好幾條小溪,才來到魏王的 住所。魏王早就站在門口等待著他,一見莊周到來,便熱情地牽著莊周的手,來到內室。 二人分賓主坐定,魏王迫不急待地說: 「先生,您今天給我好好講一講養生的哲學。」 莊周說:「這養生的學說沒什麼好講的,關鍵在於身體力行。您只要能夠將榮華富 貴、土地、人民統統拋棄,就可以得到精神愉快。」 「可是,我的這些榮華富貴、土地人民是先君遺留給我的,我怎麼能拋棄呢?」 「天地生出的人都是平等的,不能因為一個人站在山頂就說他高貴,也不能因為一 個人站在谷底就說他下賤。你作為一個萬乘之主,住在風景秀麗、美女無數的後宮之中, 就像站在山頂的人。但是,你也不過是一個人。那些流離失所、忍饑挨餓的百姓,也是 人。為了你的耳目之欲,就強迫百姓到異國他鄉去打仗,這不僅是苦了百姓,也是苦了 你自己。」 「先生,戰爭確實是苦了我自己,但是,十幾年前齊國把我打得也太慘了,我怎麼 也忘不了這個教訓。現在,我只想著要報仇。大臣們有的建議我派人暗殺田侯,有的主 張竭魏之民皆編於軍,與齊決一死戰,而你的朋友惠施則主張愛民罷兵。我真不知道怎 麼才好。」 「大王,您見過蝸牛嗎?」 「見過。」 「剛才我在您的花園中,看見有一個蝸牛,在它的左角上,有一個國家,名叫觸氏, 在它的右角上,也有一個國家,名叫蠻氏。觸氏與蠻氏為了爭奪一塊土地,發生了曠日 持久的戰爭。有一天,他們約好作最後的決戰。這一次,觸氏大獲全勝,他們殺死了數 以萬計的敵人,並且追入蠻氏的國境,整整走了十五天才開始撤退。」 魏王聽了莊周的這個故事,覺得很可笑,他將信將疑地說:「先生,您是在騙我吧。 那小小的蝸牛角,哪兒有什麼國家啊!更何況還能伏屍數萬、追逐旬有五日。再說,那 麼一點土地,還值得去爭奪嗎?」 「大王,我可以給您確證,這完全是事實。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認為四方上下是 有窮的,還是無窮的?」 「無窮。」 「如果讓你的精神在這無窮之中漫遊,然後回過頭來看一看我們常人所說的天下, 是不是就覺得若有若無了?」 「是這樣。」 「無窮之中有天下,天下之中有魏國,魏國之中有大梁,大梁之中有你,這樣層層 相映,大王與那蝸牛之角的蠻觸之國還有區別嗎?」 「沒有。」 「既然沒有區別,那麼魏國與齊國的戰爭還值得嗎?」 「不值得。」 魏王在不知不覺之中上了莊周的圈套。他想,我如果真能夠做到游心於無窮也就好 了。問題是,我是一個人,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而且是一個有特殊權力的人,我怎麼 能夠游心於無窮呢?我不可能像對待蝸牛之角的蠻國那樣來對待齊國。但是,他又不得 不承認莊周說的這些很有道理。如果將魏國與齊國放在無窮的宇宙之中,確實就像把一 粒米放在大海中那樣渺小。而我,也就只不過是擁有一粒米的一個可憐的小蟲。這麼一 想,他又覺得若有所失,怏怏不樂。 莊周微笑地看著魏王陷入了沉思。這些專橫自負的君主們,總以為他們擁有的土地 越多越好,擁有的人民越多越好。今天,我也讓你知道一下,你所擁有的這些土地人民, 在無窮的宇宙中,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 魏王又說:「先生,這麼一比,魏國與齊國的戰爭確實是不值得的。但是,我們魏 國不去打他,他也會來打我。因此,我現在已接受你的朋友惠施的意見:愛護百姓,不 去打進攻性的戰爭,只保留維護自己的和平部隊,如何?」 莊周說:「這也不行。愛民,是害民的開始。為什麼呢?百姓們本來過著男耕女織 的安寧的日子,沒有必要讓君主去愛他們,君主對百姓的愛往往只是在『仁』的名義之 下搜刮他們的財富,擾亂他們的生活。所謂的和平部隊,也只不過是戰爭的另一種形式。 你如果要這樣去做的話,根本無法達到養生的目的。」 「那怎麼辦?」 「你首先要忘記你是一個萬乘之主,只記住你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忘掉你的那 些士兵,忘掉你的那些戰車,忘掉你的宮殿,忘掉你的金銀。不要想著以巧勝人,不要 想著以謀勝人,不要想著以戰勝人。殺了別國的人民,吞併別國的土地,來滿足你的欲 望,這才是戰爭的實質。現在諸國之間的戰爭,沒有善惡之分,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 大王,您若要養生,就必須放棄戰爭。保養你胸中的自然之氣,從而與天地之氣相合, 保持寧靜而無慾的境界,不要讓任何東西來打擾。這樣,才可以養生。」 送走莊周之後,魏王總覺得好像失掉了什麼似的。山珍海味,他不想吃;輕歌曼舞, 他不想聽;月貌花容的妃子,他不想見。他忘不了莊周,忘不了莊周給他講的那個故事。 但是,他又無法像莊周所說的那樣保養自己胸中的自然之氣,因為他割捨不了榮譽、地 位的束縛。 這天,魏王在退朝時讓惠施留下。他對惠施說:「你的那位朋友莊周可真是一位大 人物。他對人生的體驗,可不是一般人所能達到的。人們所說的『聖人』,像堯、舜、 孔、墨之類,根本無法與他相比。」 惠施說:「人們去吹管簫,還會發出『嗃、嗃』的聲音,而去吹劍柄上的圓環,卻 除了自己出氣的聲音,什麼也聽不到。人們所稱道的堯舜,到了莊周的學說面前,就像 是對著劍柄上的圓環吹氣,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魏王感慨地說:「可惜的是,莊先生的學說很難做到,就像掛在天上的太陽,可望 而不可及。莊周先生的為人,又是那樣高傲,我想聘請他在魏國就任,可是他不願意。 這一盒黃金請你轉交給他,以表示我對他的欽佩之情。」 惠施笑了一下,說:「大王,您這可就想錯了,莊周從來都不接受不義之財。」 魏王說:「這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當面交給他。」 惠施說:「我看就免了吧,我去轉交,他也不會接受的。」 魏王只好作罷。 轉眼之間,莊周已在惠施的相府住了三個月了。這天,莊周對惠施說: 「我要走了。」 「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這兒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我還要去漫遊。」 「到哪兒去?」 「走著看吧。人生在世,本來就像一顆斷了根的蓬草,隨風飄蕩,何必久居一地呢?」 「你真要去漫遊,還是稍微等上幾天。魏國正好有個使團,要到魯國、趙國去辦理 外交事務,我給你弄個坐位。」 「如此,就多謝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75.58.13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