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nknuukyo:gj 11/19 16:22
勞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聞勞山多仙人﹐負笈(1)往游。登一頂﹐有
觀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團上﹐素發垂領﹐而神光爽邁。叩而與語﹐理甚玄妙。請師之
。道士曰︰『恐嬌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門人甚眾﹐薄暮畢集。王俱與稽
道﹐遂留觀中。
城裡有位姓王的,排行第七,家境不錯.年輕時喜愛道法,聽說勞山上仙人多,便往勞山去遊
學.登一山頂後見有道觀,環境幽靜.一個道士坐於蒲團上,一頭白髮垂到頸項,但精神矍鑠
.他向道士請教道法,道士回答得非常玄妙.他就要求拜道士為師父.
道士說:"只怕你嬌生慣養懈怠,吃不了苦."他說:"可以吃得了苦."
道士徒弟很多,黃昏時都齊聚了,王七向他們一一拜見後,就留在觀裡。
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以斧﹐使隨眾採樵。王謹受教。過月余﹐手足重繭﹐不堪
其苦﹐陰有歸志。
天剛亮時,道士叫王七過去,交給他斧頭,要他跟大家去砍柴.王七恭敬地照辦.
天天如此,過了一個多月,手上腳上都起了層層的厚繭,他吃不了這樣的苦頭,暗地裡盤算
要回去。
一夕歸﹐見二人與師共酌﹐日已暮﹐尚無燈燭。師乃剪紙如鏡﹐粘壁間。俄頃﹐月明
輝室﹐光鑒毫芒。諸門人環聽奔走。一客曰︰『良宵勝樂﹐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壺酒
﹐分賚諸徒﹐且囑盡醉。王自思︰七八人﹐壺灑何能遍給﹖道各覓盎盂﹐競飲先酉爵﹐
惟恐樽盡﹔而往復挹注﹐竟不少減。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賜月明之照﹐乃爾寂飲。何
不呼嫦娥來﹖』乃以箸擲月中。見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與人等。纖腰秀
項﹐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還乎﹐而幽我于廣寒乎﹗』其聲清越﹐
烈如簫管。歌畢﹐盤旋而起﹐躍登幾上﹐驚顧之間﹐已復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
今宵最樂﹐然不勝酒力矣。其餞我于月宮可乎﹖』三人移席﹐漸入月中。眾視三人﹐坐
月中飲﹐鬚眉畢見﹐如影之在鏡中。移時﹐月漸暗﹔門人然燭來﹐則道士獨坐而客杳矣。
幾上餚核尚故。壁上月﹐紙圓如鏡而已。道士問眾︰『飲足乎﹖』曰︰『足矣。』『足
宜早寢﹐勿誤樵蘇。』眾諾而退。王竊欣慕﹐歸今遂息。
一天晚上回來,看見兩個生人和師父一起飲酒,天色已經黑了,但沒點上燈燭.
師父拿紙剪成鏡子般形狀貼於牆上.一會兒,紙剪的鏡子如月亮般明亮了起來,照耀著房間,
連極細小的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徒弟們聽著吩咐,來來往往的伺候三人.
其中一個客人說:"美好的夜晚,這麼快樂的宴席,大家一起快活一下."他就從桌上拿起酒壺,
賜酒給徒弟們喝,而且叮囑盡量喝.王七心裡暗想:"這裡至少有七八個人,這樣一壺酒怎能
大家都夠喝?"於是各自找了碗杯容器,搶著先些酒,只怕慢了酒就被喝乾;酒來回倒了又倒,
壼中的酒總是不減.王七心裡感到奇妙得很.不久,另一個客人說:"雖然有月亮般的光照,
可是這樣喝酒真寂寞.何不叫嫦娥來?"他就把筷子往月亮一丟.只見一個美女從月光裡走
出來,剛出現時不及一尺長,降到地面時已如普通人般高.美女有著細腰、秀麗頸子,飄飄
地跳起"霓裳舞"來.跳完後唱道:"神仙啊,應讓我回到人間來,不該幽禁我於廣寒宮啊!"
美女歌喉清越嘹亮,強勁如吹簫般.歌曲唱完,飛旋而起,跳到桌子上,大家驚奇地注視時,
美女已經又變回了筷子。師父和兩個客人哈哈大笑.
一個客人又說:"今晚喝得最愉快了,但是酒已經喝得差不多.到月宮去踐別好嗎?"
說著三人移席,漸漸地進入牆上月亮.徒眾們看三人坐於月亮中喝酒,鬍子眉毛清清楚楚,
就好像鏡子中的人般.又過段時間,月亮漸漸變暗了;徒弟點亮燭火拿來,只見師父一個人
獨而客人已不知去向了.桌上酒菜依然在.牆上的月亮,不過是如鏡子般的紙片罷了.
道士問徒弟們說:"喝夠了嗎?"回答:"喝夠了。"他就說:"喝夠了就早點睡,不要耽誤明早
砍柴."大家答應後就回去了.王七暗自羨慕老師的術法,回家念頭就消失了.
又一月﹐苦不可心情﹐而道士並不傳教一術。心不能持﹐辭曰︰『弟子數百里受業仙
師﹐縱不能得長生術﹐或小有傳習﹐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閱兩三月﹐不過早樵而暮歸。弟
子在家﹐未諳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謂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當遣汝行。』王曰︰
『弟子操作多日﹐師略授小技﹐此來為不負也。』道士問︰『何術之求﹖』王曰︰『每見
師行處﹐牆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傳以訣﹐令自咒畢﹐呼曰︰
『入之﹗』王面牆﹐不敢入。又曰︰『試入之。』王果從容入﹐及牆而阻。道士曰︰『俯
道驟入﹐勿逡巡﹗』王果去牆數步﹐奔而入﹔及牆﹐虛若無物﹔回視﹐果在牆外矣。大喜
﹐入謝。道士曰︰『歸宜潔持﹐否則不驗。』遂助資斧﹐遣之歸。
又過一個月,他又感苦得吃不消,但師父還是一點術法也沒傳給他.他實在不能再等下去,
,向師父告辭說:"徒弟我從幾百里外來求教於你,即使不能學生長生之術,如果能傳我一
點小法術,也不負我求教的一片心意;但是現在兩三個月過去,不過就是一早砍柴,
直到天黑才回來.徒弟我在家,實在沒吃過像這種的苦."道士笑著說:"我本來就說你吃不
了苦的,現在果然是這樣.明天就讓你走."王七說:"徒弟我在這裡做些天苦工,老師如果能
教我點小本事,方不算白來一趟。"道士問:"你要學點什麼?"王七說:"我常常看見師父
走路穿牆,如果能得這個穿牆法就好了."道士笑笑答應他.於是把法訣傳給他,叫他唸完咒,
喊道:"穿進去!"王七對牆壁,看看又不敢穿進去.道士說:"試著穿過去看看."王七聞言慢慢
的想穿過去,但剛碰到牆又被擋住.道士說:"低下頭走,迅速進去,不要猶豫停留!"王七
當真照離開牆幾步,再向牆壁奔了過去;碰著牆壁時空蕩蕩的就像沒碰到東西似;
回頭一看,果然人已到了牆壁外了.王七大喜,進去拜謝老師.道士說:"歸宜潔持,否則法
術就不靈了."於是給他點錢讓他回家.
抵家﹐自詡遇仙﹐堅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為﹐去牆數尺﹐奔而入﹐頭觸硬
壁﹐驀然而踣。妻扶視之﹐額上墳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慚忿﹐罵老道士之無良知
而已。
回到家後,王七自誇已遇到仙人真傳,可以穿牆也不受阻礙.他老婆不信.
他就學著道士的方法,離開牆幾尺遠後,向牆猛力奔過去一撞,頭撞在鐵硬的牆上,
立刻跌倒在地.他老婆扶他起來一看,額角上腫起來如巨大的蛋般一塊.老婆取笑他,
他又羞慚又生氣,但也只能大罵老道士沒良心罷了.
異史氏曰︰『聞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為王生者﹐正復不少。今有傖父﹐
喜籂火毒而畏藥石﹐遂有舐癰吮痔者﹐進宣威逞暴之術﹐以迎其旨﹐詒之曰︰‘執此
術也以往﹐可以橫行而無礙。’初試未嘗不小效﹐遂謂天下之大﹐舉可以如是行矣﹐勢不
至觸硬壁而顛蹶不止也。』
蒲松齡說:"聽人說起這件事情,沒有人不大笑的;且不知道世上像王七這樣的,實在人不少.
現今有一些鄙賤的人,生病喜歡吃一些含有毒性物品,卻畏懼吃藥,於是就有一些投其所好
的人,獻上宣揚自己威能、逞自己力量的術法,迎合他的意向,跟他說:"按此術法去做,
可以隨意橫行天下無阻."剛開始試驗時候,確有些效果,於是以為天下之大,
皆可以如此照做而見效,應該不至於弄到像頭觸硬牆而挫敗吧."
--
▕▔▔▔▔▔▔▔▔▔▔▔▔▔▔▔▔▔▔▔▔▔▔▔▔▔▔▔▔▔▔▔▔▔▔▏
▕ 向日葵花朵並不轉動。花朵開後就保持一定方向，不隨太陽由東向西轉。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28.214.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