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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春花家。燈光亮起。風扇吹起花瓣,淒涼,艱苦,凋敝。尿布片兒〕 春 花︰天天屎尿布,這是什麼日子﹗一天到晚不著家,這是什麼男人﹗這是什麼 家,這根本就不是家﹗什麼什麼美麗的田園,什麼什麼綿延不絕的子孫, 這是什麼東西?我看這根本就不是尿布﹗(接住一塊尿布,摔在地上,踩) 壓死你,我壓死你…… 〔袁頭家著破衣爛衫上,手拿酒瓶〕 袁頭家︰幹什麼﹗不要吵了--不要吹了--(風扇停止)吹,吹,沒事兒吹,整 天吹。吹個什麼東西--(坐下) 春 花︰(到袁頭家身後)昨晚去哪兒了? 袁頭家︰手氣不好你不要問。 春 花︰又去鬼混﹗ 袁頭家︰(打不開酒瓶)你不要管,我有我的辦法﹗ 春 花︰辦法?你也不去找個事兒做呀? 袁頭家︰(起身,放下酒瓶)我?我這個人,我這個長相,我這個樣子,我去找個 事兒做?我告訴你多少次了,我有一個偉大的-- 春 花︰(打袁頭家,打斷)現下還來這一套﹗ 袁頭家︰(苦悶)你為什麼總是在我最那個的時候就偏偏來一下這個嘛你? 春 花︰你自個也不想想,當初如果不是你那個的話,現下怎麼會這個呢? 袁頭家︰我哪個什麼了?我看還是你什麼了,你心裡還在想你以前那個﹗ 春 花︰哦--那個呀﹗他不是已經那個了嗎? 袁頭家︰他昂了沒錯,可是他已經那個了你還要對他那個那個那個什麼呢? 春 花︰我那個什麼了? 袁頭家︰你每天在我面前燒的那個什麼爛東西呀,燒那麼多他用得完嗎? 春 花︰好﹗(走到後台,抓紙錢,扔)既然那個什麼了,那我就把它那個掉好了。 可以了吧?-- 袁頭家︰沒有用,沒有用﹗你沒用辦法抹掉他在這個屋子裡的陰影﹗ 〔老陶持櫓上〕 袁頭家︰我知道,他還在你的心裡,那個來,那個去。(老陶在後景走動)我常常感 到他的幽魂,就好像是站在這個屋子裡一樣,(老陶進屋)在那裡晃過來, 晃過去,(老陶走動)晃過來……(轉眼見老陶) 老 陶︰春花。(兩人驚惶失色,過前台,躲在一角)我回來了。 春 花︰你回來幹什麼呢? 老 陶︰春花,我回來的目的是想把你一塊帶走。 袁頭家︰完了,完了﹗ 老 陶︰怎麼了,袁頭家?您也想一塊去嗎? 袁頭家︰我就知道他放不過我﹗(顫抖,跑開) 老 陶︰對不起,對不起﹗我想你們兩位是誤會了吧,以為我……沒有,沒有。我 想,我應該向你們兩位解釋一下。好,我就把這話從頭說起吧﹗那年,我 不是到上游去了嘛,然後,緣溪行,就忘路之遠近了。 袁頭家︰(對春花)他已經上了黃泉路了。 老 陶︰快到水源的時候,我還遇上了一個漩渦。 袁頭家︰(對春花)他就是在那兒完蛋的﹗ 老 陶︰這時我發現一個山口,隱隱約約地有光。 袁頭家︰(對春花)陰曹地府的幽光﹗ 老 陶︰這個時候我們就要把船舍棄了。 袁頭家︰要舍,要舍,什麼都帶不走了﹗ 老 陶︰然後我鑽到一個黑黑小小的洞裡去, 袁頭家︰黑,黑﹗ 老 陶︰擠呀擠呀,出來之後,就豁然開朗。 袁頭家︰他解脫了﹗ 老 陶︰原來這裡土地平曠,屋舍儼然,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 女衣著,悉如外人。 袁頭家︰(對春花)鬼看見鬼,就跟人看見人一樣﹗ 老 陶︰我和那裡的人們,每日歌舞升平,怡然自樂。 袁頭家︰(對春花)群魔亂舞﹗ 老 陶︰好美呀﹗ 兩 人︰好恐怖啊--(跪下) 老 陶︰春花--袁頭家--(嚇得兩人連連後退。老陶欲摸兩人,兩人皆念咒語) 袁頭家︰沒用啦﹗(老陶手按兩人,兩人倒地) 老 陶︰你們怎麼了? 袁頭家︰(抬頭)我們死了。(趴下) 〔音樂起,淒涼〕 袁頭家︰(與春花突然打、咬老陶)老陶,你沒那個? 春 花︰你沒那個?(老陶搖頭)那這麼多年你都消失到哪兒去了? 老 陶︰桃花源。 兩 人︰花源--桃--花--源﹗沒聽說過。 袁頭家︰(拽起欲倒的老陶)那是個什麼地方? 老 陶︰桃花源是一個……(比劃,終于解脫似的)呵,桃花源是一個芳草鮮美, 落英繽紛的好地方。多少男女老幼,多少年來,都在裡頭沒有出來過。 袁頭家︰他們被關在裡面? 老 陶︰何必讓他們出來了? 袁頭家︰對,他們不該出來。 老 陶︰他們是因為避亂才進去的。我問他們外面的事兒你們知道嗎?他們都不知 道。我問他們說,現下外面是什麼年頭?他們也不知道。呵,這些人真是, 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袁頭家︰(對春花)他徹底完了﹗(對老陶)那麼,你跟裡面的人一樣,嗯? 老 陶︰對,對,對。啊不﹗他們的境界要比我高多了。 袁頭家︰我的天哪﹗他在裡邊還算是輕微的。 春 花︰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老 陶︰我是經過一番掙扎,和自我檢討之後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袁頭家︰我尻,還開會呢﹗ 老 陶︰(走向兩人,兩人隨進退)這些年來,我發現很多事情,都不像我們所想 像的那樣,看起來好像走投無路了,可是,只要換一個觀點,就可以立刻 獲得一個新的方向。(兩人繞到老陶身後)有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站在什麼地方。(後退)這時候,如果用這種方法的話,我覺得比較可以面 對自己。 (兩人從布景後繞回) 老 陶︰袁頭家,你覺得怎樣? 袁頭家︰我覺得很累。 老 陶︰哦,累呀,來,喝點水吧。(走到桌後面,坐下)回家的感覺真特殊啊。 (兩人坐下,春花在老陶右首) 袁頭家︰是不一樣,啊。 老 陶︰袁頭家,您是常來我們家--玩兒? 袁頭家︰玩兒遍了。(春花用雜物砸向袁頭家)我是路過。(砸)我是在人生的旅途 上暫時路過。 春 花︰(起身)路過?那你當老娘這兒是客棧呀? 袁頭家︰(起身)為什麼我每次講話都頂我嘴,難道你當外人的面就不能給我一點 面子? 春 花︰什麼外人哪? 袁頭家︰他﹗(指向老陶,老陶尷尬) 老 陶︰沒關係,兩位請坐。真的沒關係。(兩人坐下)我這次來本來是想把春花帶 走的。可是你們兩個……沒關係,我們還是可以一塊去,真的沒關係。不 管了,我們就是可以一塊兒去嘛﹗因為那個地方實在是太好了。裡面每一 個人看上去都是那麼和平,每一處景像看到眼睛裡都像是看到一幅美麗的 圖畫,每一個聲音傳到耳朵裡都好像是從遠方傳過來的一種美麗而且動聽 的音樂。(孩子哭聲) 春 花︰孩子哭了﹗(去抱孩子) 老 陶︰袁頭家,這孩子…… 袁頭家︰春花的﹗ 老 陶︰哦。 袁頭家︰(春花抱孩子上)你把孩子抱出來干什麼? 春 花︰孩子哭呀。 袁頭家︰這孩子真煩吶﹗你不會給他兩巴掌,要不就喂他兩口奶。(老陶爬上桌子看 孩子) 春 花︰可他這樣子,不像是要吃奶呀﹗ 袁頭家︰哎,孩子哭了還有什麼?他不是要吃奶,就是要拉屎﹗ 春 花︰你懂不懂小孩兒? 袁頭家︰我不懂小孩兒?我從小孩兒長大的,我不懂小孩兒? 春 花︰你懂個屁﹗ 袁頭家︰好,我是屁。 春 花︰本來就是個屁﹗ 袁頭家︰本來就是個屁。 春 花︰屁到底﹗ 袁頭家︰屁到底。我屁到底幹什麼?--當初我叫你不要生,你偏要生;現下你們 倆把我鎖在這裡,讓我走不了﹗ 春 花︰誰要是誰的,誰要是誰的?(把孩子拋向空中,卻落在老陶懷中。兩人向 老陶逼要孩子,卻都只說不接)把孩子交給我…… 袁頭家︰老陶,把孩子交給我﹗不要傷害無辜的小生命啊﹗你還算是個人嗎?你怎 麼搞的,都是你,叫你不要把孩子抱出來,你抱出來,你自己看,後果是 什麼﹗(老陶將孩子放在桌上) 春 花︰你說是我要把孩子生下來的,是不是?好,我就把孩子摔死掉﹗(抱孩子 下) 袁頭家︰我的孩子不準你摔﹗(跟下。老陶拿酒瓶,卻又掀不開蓋子。兩人爭吵, 說要殺了孩子。老陶淒冷地走下桌子,拿起櫓,向天呼號) 春 花︰(畫外音)我摔﹗ 袁頭家︰(畫外音)你摔我就踩﹗ 春 花︰(畫外音)我踢﹗ 袁頭家︰(畫外音)你踢我就 ﹗ 〔音樂,憂郁。老陶下。老陶複上〕 老 陶︰(划船,號子)哎,我的記號呢?我的浮標呢? 〔管理員上〕 管理員︰(搖著鑰匙)時間到了,收了,收了﹗ 〔暗戀組上〕 護 士︰可是我們的戲還沒有排完吶﹗ 管理員︰你們還沒有排玩戲關我什麼事啊?收了﹗ 副導演︰先生,拜托你,我們已經受了一天的干擾,你再給我們十分鐘,讓我們把 戲排完好嗎? 老 陶︰就是,再給他們十分鐘嘛﹗ 副導演︰十分鐘,就十分鐘。 管理員︰十分鐘,十分鐘﹗我這輩子不知道等了多少個十分鐘了﹗不行﹗收了,收 了﹗ 〔女人上〕 女 人︰劉子驥﹗你走不了了﹗(到管理員面前,把花瓣撒在他身上,直至把他趕 下) 江濱柳︰抽屜裡的信封是給你的。(江太太開抽屜,拿出信封)打這個電話給陳律師, 讓他趕快把咱們的房地產,轉到你的名字下去。 江太太︰你現下說這些干什麼嘛﹗ 江濱柳︰這張你不知道。這是我的一張保險單,十五年到期,還差兩年。到時候就 可以憑這張單子去領錢。這是我東北老家的位址,裡邊還有兩張飛機票。 等我走了以後,你就可以和孩子把我帶回去。 江太太︰你現下有病,你說這些幹什麼嘛﹗你就是想太多了。我推你走一走。 江濱柳︰美茹,你……你先回去把要辦的事兒都辦了,啊﹗我一個人在這兒靜一靜, 不要緊。 江太太︰你不要太固執了,你就是想小孩子一樣。我推你走一走。 江濱柳︰美茹,你先回去把要辦的事兒辦了。我不要人陪我,我一個人在這兒靜一 靜可不可 以呀,我不要人陪我,我一個人在這兒靜一靜可不可以呀美茹﹗ 〔門帘後,老年雲之凡上。護士為她撩開門帘〕 雲之凡︰請問,有沒有一位江濱柳先生? 護 士︰江太太,我陪你去把藥錢交了好不好? 〔江太太和護士下〕 雲之凡︰我是看到報紙來的。你的身體…… 江濱柳︰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台北…… 雲之凡︰我也不知道。這圍巾…… 江濱柳︰這些年,天冷了,我就一直圍在身上。 雲之凡︰你一直住在台北? 江濱柳︰民國三十八年年初就來了。我些了很多信到你昆明老家裡。都沒有消息。 雲之凡︰三十八年,我重慶的大哥大嫂就決定把我帶出來。我們經泰國到河內, 過了兩年,到台灣。就住下了。 江濱柳︰你什麼時候看報紙的? 雲之凡︰嗯? 江濱柳︰你什麼時候看的報紙啊? 雲之凡︰今……登的那天就看到了。 江濱柳︰身體還好? 雲之凡︰還好。 雲之凡︰去年動了一次手術,沒什麼,年紀大了。前年都做了外婆了。 江濱柳︰我還記得…你留那兩條長辮子。 雲之凡︰結婚第二年就剪了。好久了。 江濱柳︰想不到,想不到啊﹗好大的上海,我們可以在一起。這小小的台北…… 雲之凡︰(看表)我該回去了。兒子還在外面等我。(起身走) 江濱柳︰之凡……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雲之凡︰(側臉)我……我寫了很多信到上海。好多信。後來,我大哥說,不能再 等了,再等,就要老了。(轉回身)我先生人很好。他真的很好。(江濱柳 伸手,兩人握手)我真的要走了。(出門) 〔音樂,周旋。暗戀下。女人上。〕 女 人︰那一年,在南陽街,有一棵桃樹。桃樹上面開花了,劉子驥,每一片都是 你的名字,每一片都是你的故事。〔管理員上〕 管理員︰小姐,走了﹗走了﹗ 女 人︰劉子驥,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怎麼會變成 這個樣子﹗(撒花,管理員下) 〔台上只剩下這個女人。女人旋轉著,抬頭,仰臂。〕 女 人︰劉子驥--劉子驥--劉子驥--啊--啊----------- 〔燈光暗下。燈光亮起,謝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68.107.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