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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就在我不知所措,甚至還來不及害怕與噁心的時候,我身上的血 水飛也似地極降,然後灑落到地面;而我的視野,由全然的血色,變 回整片蒼白的畫面。   我首先看見怪物,他飄浮在天空中,一些灰白色的光體在他周遭 圍繞;然後我看到背景,非常整齊畫一的,無以數計的臉孔排列在一 起,無限延伸到我目光的極限。   那些原本跪在地上的人,身上的血水也不見了,但他們正此起彼 落地哀嚎著;女孩的乾屍躺在地上,胸口仍耀眼地閃爍紅光;而那些 血水滲進了地面,或許該說,是流進了那些臉的七孔之中。   「哼,不管妳有多大的怨念,化作冤魂就會成為我的力量。」怪 物的笑聲在空中迴盪,身邊的白光……不對!那不是白光,是繞在怪 物周遭飄盪的臉,正發出刺耳的悲鳴。然後,我看見那些跪在地上的 人,一個接一個的,臉從頭上被抽出,飄到怪物身旁。   我被眼前震驚的畫面嚇到無以復加,且不由自主地摸起自己的臉 。「為什麼抽不出來?」我摸著臉的時候,怪物突然轉頭瞪我,然後 ,瞬間飛到我的眼前。   他那蒼白詭異的臉就貼在我前方,我可以感受到自己呼出的氣從 他冰冷的臉上轉了回來。「為什麼?」他用手抓住了我的臉,銳利的 指尖深深刺進肉和眼睛裡,我痛得大叫,但卻被他的吼聲覆蓋。   「為什麼妳跟她都沒有靈魂?」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只是使盡全力阻止他的指尖繼續插進臉 中;但我的力氣遠不如他,只能用左眼看著他即將刺穿我的頭顱。「 不可能!不可能!」就當我準備迎接死亡的時候,怪物突然將手抽了 回去,我隱約看見他手的骨頭似乎燒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魘!」他持續吼著,我則因為他的放手往後倒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睛沾染了血,我似乎看到周遭的景致又轉化 成了紅色。還有,我看到女孩的乾屍,扭曲歪斜的站了起來。   「我願意。為了救媽媽,不管我變成什麼,都沒有關係。」   怪物先是聞聲回頭,然後緊張地四處張望。   果然,那些血,染上了所有的臉。   女孩慢慢地靠向怪物,他也跟著後退了。   但退沒有多少步,便停止了。   因為,地面上,幾張鮮紅的臉,正咬住他的斗蓬。   「怨恨……思念……」乾屍的喉頭發出冷冷的聲音,四周那無數 的臉,也跟著複詠起來。彷彿,連我也在一同唸著。   「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想要脫離惡夢的渴望……」   「純粹的痛……操縱命運的權力……」   「就由我來承受你們所有的命運吧。」   聲音還在迴盪,乾屍往前一撲,張口咬住怪物的脖子,很狠往旁 邊一拉。怪物倒在地上,但他脖子傷口中飛噴出來的,卻不是血。   是臉。   那些紅臉像是鮮豔的血,急爭著從怪物脖子上的缺口往外湧出; 怪物顫抖著,身體隨著紅臉的飛竄越來越小。四周由臉所組成的邊牆 也開始崩落,每一張臉毫無規律地四處流竄,滿天盡是血紅的光點飛 舞;很快,地面、邊牆不再是那些噁心扭曲的臉孔。   而女孩,則不斷地在怪物身上翻找著。   我想,她是在找,媽媽的靈魂。   這樣的畫面我不知道持續多久,等我拭去眼上的血,才發現自己 跌坐在醫院的走道上。走道上躺著一個不斷抽搐的陌生人,一個穿紅 色洋裝的女孩子則是跪在他的身邊。   女孩轉頭望著我,對我笑了笑。然後,身影漸漸地變模糊。   許久之後,女孩和陌生人的身影完全消逝;四周不再有詭異的血 漬,也不再有什麼噁心的人臉,我站在平靜的,醫院的走道上。玉珮 的碎片仍在我掌心,但那紅光正逐漸退去;我活動四肢、摸著臉頰和 眼睛,所有曾是傷口的地方都是完好的,連疤痕都沒有。   我還在夢裡面嗎?不是。   「怎麼跑出來了?妳應該躺……」因為走廊上傳來天維的聲音, 很快地,他和我一樣發現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妳身上的傷?這 是怎麼回事?」他疑惑地看著我,但我也是一頭霧水;我在惡夢之中 ,傷口莫名其妙地癒合,但回到現實之後怎麼可能還是癒合的呢?還 有,那怪物在我臉上刺下的傷,刺穿的眼珠,為何又復原了呢?   我們困惑許久,過了幾秒,我弟提著一袋零食過來,一同加入我 們發呆的行列;我拉著他們回到病房,把剛剛夢裡頭的事大致說了一 遍。天維聽完之後,一直皺著眉頭,不發一語,士強則是一臉輕鬆地 說:「所以說老姐妳沒事了喔?真的沒事了吧?沒事那我就回家打三 國無雙啦!」   真的沒事了嗎?我和天維對看了一眼。   隔天我們辦了出院。為了不節外生枝,我仍舊裝作一臉病樣。我 和天維坐計程車回學校,士強則自己搭車回台中;到女舍的時候遇到 班上一些同學,她們很開心地說:「我們還以為妳很嚴重呢,妳知道 小凌說的多可怕嗎?唉呀對不起,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這話聽在我耳裡,卻是那麼的恐怖。   小凌下課時接到我電話,和嘉宜一同趕回房間;天維見她倆回來 便要離開,畢竟男生不能在女舍呆上太久。我把昨晚的事跟她們說上 一遍,因為她們也是親眼見到,我當時的傷口是多麼嚴重。   依舊,沒人知道為什麼,依舊,陷入沈默。   小凌認為,既然玉珮化成碎片,我卻沒有再夢見紅衣女孩,那銅 板的詛咒應該就隨著女孩最後的笑容而結束;而那怪物消散了,那些 臉不見了,電話亭的詛咒也應該破解才是。   有這麼簡單嗎?我仍懷疑著。我那本畢業紀念冊上,所有的相片 依舊沒有人臉,包括我。希望那些照片只象徵著詛咒的開始,並不能 從上頭的變化來證明詛咒的結束,但始終那是我心頭的一個結。   回宿舍那晚,我做了一場夢。我夢見自己走在居仁外操場的路上 ,看著路邊排成一長條的人群。我沿著人群慢慢地往前走,潛意識中 我知道,身旁有許許多多認識的人,但我卻沒有勇氣看上一眼。   我慢慢地走,腦海中的回憶也慢慢地流過。   人群的底端是那座電話亭,那個穿白色斗蓬的怪物,背對著我, 在裡頭。他是第一個被詛咒的人嗎?還是,是他設下詛咒的陷阱?或 者,眼前的畫面只是我臆測的夢境?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含著淚水驚醒之前,我曾經回頭望向那人群。   然後,看著那數十張熟悉的面孔。   隔天一早,天維來找我,帶我到陳董的那家店去討論詛咒的事情 ;我們談論了一整天,依舊沒有定論,只是讓我們比較傾向自己是真 的安全了。「明天我帶妳去我叔公的朋友那看看,安全起見,多看幾 個吧?妳遇到的事情真的太怪了。」天維看著我們整理出來的幾種可 能,說道。我笑著答應,同時小聲問天維一個問題;天維聽完,便毫 不猶豫地走向櫃臺。   『如果失去的無法取回,那能否重新擁有呢?』我暗自私忖。   「學姐,我有一個朋友想要應徵工讀生,現在還有缺人嗎?」天 維對穎梅學姐問道,並指了指我。「嗯,這我不能作主,要去問學長 ,不過應該是沒問題吧。」學姐對著我笑,那熟悉的笑容。   過了幾天,我又回到店裡工作,重新認識大家。雖然缺少陳董讓 店裡的感覺走樣許多,但我已不敢再奢求什麼。   爾後,只要有空,天維就會帶我到一些有修行的師父那去坐坐; 但聽我說完,每一位師父都笑著說是我想太多,只是惡夢罷了。我身 上並沒有跟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沒有什麼詛咒,而那碎玉也只是普 通的碎玉,不像天維叔公說的,有問題。   期末考之後,我以唸書打工的理由留在台北,但其實,我和天維 找遍了台灣許多有名的廟宇和通靈的師父。他們一致的回答雖然某方 面保證著我的安全,但我和天維卻仍有許多的疑惑和隱憂。   天維想找出他叔公死亡的真相,大夥記憶會消失的理由,但所有 找到的線索都在關鍵處斷了線;歷史系裡的人對陳董沒有絲毫印象, 助教說他雖然錄取,卻沒有報到,所以一直就沒有來過學校。   那一屆,沒有報到的,就是陳董和李亞修。   這巧合讓人難以不去聯想,是不是陳董他們刻意要抹去什麼?我 甚至懷疑,會不會是因為學長他們在陳董家看見什麼,所以才讓陳董 下這樣的決定?另外,曉晴學姐,在兩年前就死於車禍,聽說屍體還 被偷走了;我看了她的遺照,就是當時店裡頭的女生。   「那個陳董,可能真的有要救大家,但我也相信他心裡也有什麼 可怕的陰謀;不然他幹嘛要把大家記憶弄不見?我肯定是這是他搞的 !」這是我每次和天維吵架完,他總會下的結論。   直到有一天,他自己拿著家裡翻出的古書,指著其中的一句。   『詛咒會以記憶的模式流傳。』   「什麼意思?」我連忙問道。   「這是我以前聽過的傳說,只要妳腦中有某種回憶,就可能會被 某個冤魂纏上。」   「我還是不懂。」   「我也不懂,但或許就是,知道銅板這個詛咒的人,就會被銅板 詛咒?知道電話亭這個詛咒的人,也會被電話亭詛咒?」   「怎麼可能?」我驚叫道。   「我也覺得很離譜,可是,妳說妳們對那天之後的阿威都沒有印 象,這會不會也是記憶被洗掉了?然後,我們這些被洗掉記憶的人, 都是知道銅板詛咒的人不是嗎?」   「可是,應該是要拿過銅板的人,才會被詛咒吧?」   「或許,換個角度想,是拿過銅板的人,就有那個記憶了吧?」   「不會吧?那你不就被詛咒了?小凌和我弟他們?」   「嗯嗯,別想太多,只是我的假設而已。」天維安慰著我。   或許是我杞人憂天,但我反覆思索,卻覺得可能性越來越大。   我懷疑夢中的那通公共電話,就是傳播詛咒和記憶的關鍵;我在 夢中打給了天維,所以他很有可能變成被詛咒的下一個冤魂。   我也懷疑畢業紀念冊是流傳詛咒的觸媒,當初亮亮讓我們看她的 那本『不存在於現實的畢冊』,勾出了我們『忘記阿威』這件事。那 小凌和士強看到消失臉的我們,是不是也有了不該有的記憶?   真相是什麼?我不敢測試,恐怕也沒有人知道了。   或許陳董知道吧?但他沒有再出現,我也無法問到什麼。這表示 他放心的離開了嗎?既然我們問遍那麼多的師父,得到的都是一樣的 答案,或許,我們是真的安全了?   只是,如果詛咒真的會以記憶的模式流傳,那我們在不知不覺之 中,是不是就擁有了什麼可怕的記憶?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就有什 麼可怕的惡夢在靠近?   我不知道,而我做了一件雖然會被笑,但我仍十分堅決的事。我 把玉的碎片,分給知道這些事情的人;我還交代他們,在兩點零八分 的時候,千萬不要一個人待在密室裡。   畢竟,透過我的日記,他們知道了這些詛咒。   因此,百般爭吵之後,我努力的說服了大家,雖然這麼多天以來 ,一切都是那麼地平靜。但在惡夢降臨之前,我也是過著平靜的日子 ,不知道自己早被捲進詛咒的漩渦之中。   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會陷入什麼樣的詛咒之中。   誰也不知道自己身旁潛伏著什麼虎視眈眈的冤魂。   只能在表面的平靜之中,祈禱著惡夢,不要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