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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一哭 夜分五更。 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夜,不同的夢。 故在短短的五更,世人已夢盡人間所有滄桑聚散、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然而對于一個沒有夢想、沒有眼淚、沒有笑容、沒有親朋、只有寂寞的少年人。。。 他的每一夜,又是如何度過? 特別是昨夜。 ******************************* 昨夜悄悄溜去,抬頭已是晨曦。 秋風陰冷,吹綻一樹樹的楓紅,楓紅如血浪般冉冉散開。 每塊楓葉皆鮮紅欲滴,紅得就像是一滴血淚。 已是深秋。 步驚雲冷冷提著刀,穿過血紅的楓林,踏上通往天牢的曲折小路。 他走得比平素更慢,每一步均異常沉重,恍似不願前行。 只因他要去干一件世所不容的事。 霍步天死了,梧覺、桐覺死了,繼潛、繼念死了,今日,連霍烈也要死了,從今以後,霍 家將要絕子絕孫! 他加入天下會本要為霍家報仇,豈料到頭來剛好相反,霍家一脈勢將徹底斷在其冷手之上 。 回心一想,也不知是霍家欠他,還是他欠霍家? ******************************** 門開了,霍烈回頭一望,他知道,死亡即將降臨。 因為名副其實的死神已站在他的眼前。 真正的死神僅會為世界帶來悲哀與死亡,死神本身卻是不哭的。 眼前的死神,他縱然不哭,但他為這麼多人帶來死亡,自己心中可有半點悲哀? 霍烈佯裝若無其事,淡淡一笑,道︰ “你來了?” 步驚雲緩緩把鐵門帶上,一雙眼楮只專注望著手中的刀。這柄刀雖然極盡平凡,此刻在黑 暗中卻冷冷發光,似在嘲笑著今天握刀的人,盡管冷眼冷面,然而一顆心,可冷得過手中 的刀? 霍烈瞧著他這個樣子,溫言道︰ “孩子,別要責備自己!我橫豎要死,死在誰的手上有何分別?你今日所作一切,倘若皇 天有眼,亦必會。。。原諒你。。。”他說著說著,聲音亦漸哽咽。 是嗎? 步驚雲听後暗想︰ 那為何抬頭看天,從未發現半只眼楮?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只因皇天根本無眼! 造化似乎特別“眷顧”步驚雲,總為他制造這麼多意料之外的悲哀,還有——恨! 包括步驚雲昨日的恨,和今日將要新添的恨。 人間有恨,太多的恨! 霍烈雖然聲音哽咽,但仍未有落淚,續道︰ “孩子,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語氣如此凝重,步驚雲亦不由牢望著他。 “應承我,無論前路如何艱苦,你必須支撐下去直至為大哥報掉大仇為止。” 步驚雲牢牢的看著他,良久良久,終于點頭,堅定地道︰ “我,仍然是繼父心中的霍驚覺。 霍家永遠不會絕後,因為雄霸必死在霍家後人手上。” 在此之前,他從沒開口對霍烈說過半句話,此刻甫一開口,霍烈登時驚喜不已。 他喜,並非因為步驚雲終于開口對他說話,而是對他承諾。 一個口若懸河、輕易作出承諾的人,大都半途而廢,或是草草收場。 不輕易出口的,這種人最可怕,有恩必報,有恨必雪,一旦開口應承,肯定辦到。 霍烈听得他重新承諾,很是放心,嘆道︰ “很好。。。那潛兒和念兒也算死得不枉了。。。” 他這句話說得不無悲哀,強忍的眼淚又再次于眼眶內不住打滾,勢將奪眶而出,然而對這 個不哭的孩子,他老大的一個男人怎可示弱流淚?他忽地轉身,背著步驚雲,假裝打了個 呵欠,手順勢向雙眼一抹,便偷偷把快要滾下來的眼淚抹掉,一切若無其事。 饒是如此,步驚雲可在此倉促之間,瞥見他拭下來的老淚? 步驚雲突然再次開口,問︰ “你,有沒有其他心願?” 他口舌笨拙,然而此番心意,霍烈怎會不明? 在此命絕前的一刻,他深深感動,于是轉過頭來,以手輕拍步驚雲的肩膊,微微苦笑道︰ “沒有了,不過。。。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能把我們三父子的尸首燒為灰燼,把骨灰帶 給陝西彌隱寺的不虛大師。。。 不虛大師是我的摯友,這次我們來行刺雄霸他亦曾加勸阻,相信他定會把我們好好安葬, 念經超渡。。。” 不虛大師? 原來霍烈也認識不虛大師? 步驚雲心中一陣失笑。 怎麼兜兜轉轉,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同一堆人? 霍步天、黑衣叔叔、雄霸、不虛大師、霍烈,他們有些互相認識,有些互不認識,然而大 家全都牽連于此事之中。 想真一點,莫非一切有所注定,半點由不得人? 命運,仿佛早已部署了步驚雲的每一步,每一著。 它本已安排他去會不虛大師,即使避過一次,也避不過第二次。 這就是捉弄。 步驚雲正自沉思之間,忽聞霍烈道︰ “孩子,你如今就立即動手吧!” 步驚雲抬首,靜靜的凝視他的面,未有舉刀。 霍烈淒然問︰ “我太像我大哥,你殺不下手?” 步驚雲並沒回答。 “孩子,不要心軟,心軟就不能報仇,更不配當男兒漢!” 他說著突然一把捉著步驚雲握刀的手,手勁一吐,狠狠便把其手中刀向自己心房一戳,鮮 血登時激濺而出,濺得步驚雲滿額滿臉滿頸都是——血! 血熱面冷,他的冷面,可會被霍烈的熱血所融化? 事出突然,步驚雲並沒抽刀,因為已經太遲。 他的刀已貫穿霍烈心房,且由背門破出。 血,正自霍烈的心房源源滲出,沿著刀鋒刀柄,染滿步驚雲正握刀的手,但他的手並未有 絲毫顫抖。 他的臉也一樣。 不要懼怕! 不要哀傷! 不要痛哭! 只要復仇! 霍烈已奄奄一息,他虛弱地看著這個孩子那張如舊木無表情的臉,看著他那只未有顫抖的 手,一直逞強忍著的老淚終于不听使喚,狠狠滑下他的臉龐,他嘴角卻泛起一絲苦澀笑意 ,若斷若續道︰ “大哥。。。在信中。。。常。。。說,他有。。。一個。。。了不起。。。的兒。。。 子 他。。。他說。。。得對!驚覺,你。。。真的。。。很了不起,因為。。。他始終。。 不哭,你。。。很。。堅。。。強。。。” 是的,連他自己也要哭了,這個孩子依然不哭,真是談何容易?可是他雖把面對生離死別 而不哭的步驚雲視為堅強,一般人卻定會視之為冷血。 霍烈說到這里,已然支撐不住,口中猛地噴出一大蓬鮮血,但他堅持下去,一字一字地吐 出他最後的一句話。 也是他最想說的一句話︰ “但。。。我。。。知道,你。。。你。。。的。。。心。。。卻。。。在。。。哭。。 。” “哭”字甫出,他的身子倏地劇烈抽搐起來,一只手緊緊抓著步驚雲的肩膀,象是不忍心 留下這個孤單的孩子,獨自去面對未來的莫測的噩運。 他就這樣定定注視步驚雲,良久良久,目光始終沒有再移開過。 因為從此以後—— 他的一雙眼珠已無法再動。 ************************************* 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點一滴落到地上,漸漸凝成一條血路,淒厲地朝天下第一樓延伸而去。 血,是霍烈的血,自他的頭顱滴濺下來,血滴如淚。 他的頭顱已被一刀斫下,此際散發披面,滿目冤屈不忿,真的死不瞑目。 頭顱並不伶仃,因為一旁還伴著一雙比它更伶仃的腳,正在踏著這條真正的血路。 腳是屬于步驚雲的。 他的臉還是一貫的木無表情,然而霍烈灑在他額上面上頸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的血 都是從他頭上流下一般,模樣異常嚇人。 嚇得從樹上落下的楓葉也不敢飄近。 他始終沒有流淚。 天下會並不是落淚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淚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爾雨粉霏霏,連天,竟然也開始哭泣。。。 ******************************* 雄霸看見步驚雲的時候,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濕透,臉上的血亦給洗盡。 只是,霍烈頭顱的血猶未滴干,還在一點一滴的落到第一樓的地上。 血未干,頭帶恨! 雄霸並未因他這個模樣而感到半絲驚訝,相反顯得有點高興,贊道︰ “好!干得好! 雖然我們終究無法尋出其黨羽,但殺一儆百,相信此後欲謀害老夫的人亦不敢再輕舉妄動 。” 猜對了,若非今次之事,步驚雲真不知道雄霸的“三絕”居然如此厲害!他親眼所見,霍 烈三父子還未瞧清是怎麼一回事已悉數被制,要殺雄霸,當真不宜輕舉妄動。 步驚雲听罷雄霸所言,默然點了點頭,眼神並未出賣半分蛛絲馬跡。 原來在此需要之時,步驚雲也是異常出色的戲子呢! 不過人生如戲,試問世間,誰又不是戲子? 現實之中,大家為著生存,為著達到目的,盡皆施展渾身解數,七情上面,傾情演出,但 求獲得一個自己滿意的大結局才落幕去。 可是在此舞榭歌台,步驚雲落的卻是重重血幕,試問誰願欣賞? 這台戲雖才剛剛開始,未嘗獲利,他已賠上霍烈的血,真的血本無歸,但—— 戲,還是要繼續演下去的。 因為此恨未終。 步驚雲依然凝視雄霸,目光雖近,心卻異常遙遠。 他的心,正在默默地。悄悄地不斷盤算,繼續布下他復仇的天羅地網。 雄霸並沒發覺步驚雲在演戲,更沒發覺他正在布著天羅地網來對付自己,他續道︰ “驚雲,明天開始,老夫便正式傳你排雲掌,不過今天,我先給你介紹一個人。” 言畢向身後的帷帳深處使了一個眼色。 一條人影自帷帳深處悠悠步出,當這個人逐漸步近薄薄的帷帳時,步驚雲已可隱約辨見此 人容貌。眼前人是一年約十六的修長少年,身披一襲淡灰素衣,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如他 那身素衣一樣,淡淡的,毫不顯眼,卻又令人瞧得十分舒服。 再瞧真他的臉,怎麼說呢?他長得不算俊俏,然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嘴巴方正,一臉的 忠厚表露無遺。 此人雖年方十六,但臉上那股忠厚與老成持重已遠遠超越他的歲數,他一點也不像個初出 道的江湖少年。 或許,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太平凡! 平凡雖不會惹來艷羨目光,不會技驚四座,不過,平凡往往是最致命的殺著,因為誰都不 會去注意、防範一個平凡的人,于是他便在眾人不知不覺間“得道成仙”。 雄霸側臉瞧著此平凡少年,眼神中的欣賞之情簡直無法遮掩,他對步驚雲道︰ “驚雲,這個便是你的師兄——秦霜。” 然後又轉臉對那平凡少年道︰ “霜兒,這個就是你的新師弟——步驚雲!” 秦霜?原來這名平凡少年就是雄霸的第一入室弟子——秦霜? 雄霸笑著續道︰ ”霜兒率眾攻打千峰寨報捷而歸,豈料歸途中听聞老夫被刺之消息,憂心之下,旋即把門 下托付副帥,自己連夜兼程,第一時間趕返天下會,一來為探望老夫是否無恙,二來,當 然是要見見他的小師北——步驚雲。。。“ 雄霸邊說邊笑,笑容何其滿足,何其燦爛!顯而易見,他對秦霜的信任並不是裝出來的。 而這秦霜,他那一臉忠厚縱然易份,但是他回望雄霸的眼神,當中所流露的那股忠心之情 極其自然。他對雄霸是徹底的尊敬、服從,一切皆發生真心的。 他並非文丑丑那種面笑心不笑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對雄霸,絕對——忠心不二! 這個人才可能是步驚雲復仇的最大障礙。 雄霸笑聲之中,秦霜已氣定神閑地步至步驚雲跟前,他拱手一揖,淺淺一笑,道︰ “驚雲,以後我倆便是同門了,若你此後有何疑難,不妨向我直說,我必然竭力相助,我 就住在西面的‘望霜樓’。” 他一派得體之言,說得甚為誠懇有禮,但步驚雲並沒有拱手回禮。 他的右手還提著屠刀,左手還提著被屠者血淋淋的人頭,滿手血腥,滿手罪孽,如何回禮 ? 秦霜固然瞧見他手中的刀和頭,似亦甚為體諒,只是步驚雲一聲不作,也沒點頭回應,卻 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雙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著一個活人,在這個孩子的眼中,似乎所有人都 是死人一樣,殺與不殺,全無分別! 此時雄霸亦察覺場面的尷尬,遂道︰ “驚雲,為師尚有一事與霜兒磋商,你且先把這個頭顱處置掉吧!” 其實步驚雲如何處置霍烈的頭顱,雄霸根本無心理會,因為他殺一儆百的目的已然達到。 步驚雲只緩緩的轉身,緩緩的步出天下第一樓,霍烈的頭猶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步驚雲難以與雄霸算清! 雄霸看著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問身畔的秦霜︰ “如何?” 秦霸淡然道︰ “他很冷。” 雄霸笑道︰ “很好,老夫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但。。。”秦霜欲言又止。 “哦?” 秦霜毫不諱言,面露憂色道︰ “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秦霜說得一點沒錯,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過,這個喚作步驚雲的小師弟,在許久許久以後,終于干了一件使其痛 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徹底心碎! ****************************** 雨下得更急,更劇,一直下至夜深人靜。 滂沱大雨,像是企圖把今早一段不堪的血債,要以雨聲掩蓋,私下了結,讓這段血債隨聲 湮沒人間。。。 不!上天太不公平,絕對不容就此私下了結! 步驚雲赫然仍提著霍烈的頭,和那柄屠刀,在此漫天的風雨中,他冷然地佇立。 自今早步出天下第一樓後,他就一直的向前行,終于行至這里。 這里是天下會一個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就在此由早站至如今夜闌人靜,並沒有人發現 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自霍步天一死,周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于他,只覺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直如死 神般冷視蒼生興亡,然而今天,他再不能冷視! 因為今天,他親手殺了一個和霍步天一樣的人——霍烈! 連最親的人也可以殺了,還有誰不可殺? 他有一種完全墜落于黑暗的感覺,一種萬劫不復、永無翻身的感覺,不單身體,還包括他 的靈魂! 如今方才驚覺,霍烈等人原來比他幸福多了。 慷慨赴死何其干脆容易?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但偷生的人卻要背負所有死者余下的痛苦, 簡直重得連腰也無法挺直。 但步驚雲的腰依舊挺著筆直,任憑暴雨把他打得全身濕透,他沒有向命運折腰! 他只想破例一哭,為霍步天,為霍烈,為每個慘死的霍家之人,好好哭上一場! 他一頭散發盡濕,發絲灑下他的前額,雨點沿著發端滴到他的眼楮里,再由他的眼楮狠狠 滑下他的面龐,似“淚”。 卻非他真正的淚。 他的身休已漸漸給雨水打至凍僵,他可以感到支撐自己的力量正一分一毫地流失,他始終 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快要倦得倒下僵斃。。。。 天際忽爾劃過一道閃電,步驚雲抑壓多年的不忿終于再難按捺,他勃然抬頭! 背負驚天動地冤情,挾著排山倒海恨意,他猛然把口張開,張至嘴角也迸裂出血,使盡殘 余的所有氣力,向天怒吼一聲︰ “讓我———————— 一哭!” 可惜同時驚雷乍響,頓時把他有生以來、積壓多年的一聲怒吼狠狠蓋過! 在茫茫天地之間,紅塵眾生的痛苦何其渺小?千年如一日,一切恩怨糾纏在眨眼間便會過 去,根本微不足道! 步驚雲始終沒法哭! 驚雷過後,他凍僵的身子已因此怒吼而心力交瘁,隨即腿一軟,一倒,一滾,便滾進一旁 的陰溝里。 霍烈的頭也同樣滾進陰溝內,那柄屠刀則掉到地上。 他的面浸在溝內的污水中,他只感到透不過氣,可是渾身倦得半分氣力也使不出來,他知 道,他即將在此窒息。 步驚雲心中不禁涌起一陣淒涼苦澀,啊,原來結局竟會是這樣的! 結局其實並非這樣。 這個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此際居然有人經過。 就在決定性的一刻,一雙手突然把步驚雲的臉抽離水面。 “她”來了。 “好”終于在步驚雲寂寞的命途中出現。 一切都只是因為是命運對步驚雲的殘酷捉弄。 ******************************* “啊,看!這是什麼?” “好象是個人。” “不錯!看來還是我們天下會的少年門下呢!他的頭浸在溝水中,讓我們合力把他拉上來 吧!” “算了!這些少年門下根本無足輕重,年中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人抵受不了嚴格的訓練而自 盡呢!若我倆還不及時回去,必會給主管毒打一頓的!” “你。。。好吧!就讓我獨自拉他上來好了。” “哎!燈給雨撲熄了,我倆還是快點走吧!”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走,你要走便自己走吧!” “你。。。你真傻!我不管你了,我先走一步!” “。。。。” ****************************** 雨停了。 步驚雲悠悠甦醒過來,睜眼一看,入眼盡是黑暗,眼前依然是漫漫無盡的黑夜。 黎明原來並沒到來。 但這場豪雨後,天際的烏雲悉數散去,月光又皎潔地映照著大地。 步驚雲這才發現自己早被移往樹蔭之下,身畔正坐著一條人影。 雖有微弱的月色,步驚雲仍無法瞧清楚此人樣貌,僅隱約看見擺放在其身旁的提燈,提燈 本用以照明夜路,此時亦被雨水撲滅。 那人見步驚雲坐起來,雀躍地問︰ “你醒過來了?”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年紀听來和步驚雲大致相若,語音非常溫柔。 原來是這個女孩救了他。 步驚雲僅微微點頭,但那女孩在幽暗中也依稀辨見他點頭的動作,道︰ “幸虧我今日忙晚了,又要趕著回去向向侍婢主管報到,才會走此偏僻捷徑,否則,你真 是不堪設想。。。” 哦,原來是天下會一個稚婢,看來她還是出盡吃奶之力把他拉上來的,心地倒好! 女孩柔聲道︰ “雖然看不見你,但瞧你的身形,年紀大約和我不相上下吧?” “。。。” “啊,你。。。你是啞的?”女孩有點訝異,因為步驚雲始終沒有作聲。 步驚雲輕輕搖頭。 女孩更訝異︰ “那。。。你為何不說話?你不喜歡說話?” 此話一出,黑暗中的步驚雲為之一愕,怎麼。。。怎麼問題如此似曾相識? 他記起來了,就在霍步天第一次看見步驚雲的時候,他也曾問他為何不喜歡說話。 隨後,霍步天便試圖改變步驚雲孤僻的個性,盡力把他從寂寞深淵中拉上來。 如今這個女孩,卻把他從陰溝中拉上來,難怪一切似曾相識。 女孩道︰ “不喜歡說話不打緊,切莫自暴自棄便好了。希望你適才不是自己故意把臉埋在溝水里吧 ?” 她很聰明,可惜猜錯!步驚雲怎會自尋短見?他絕對不會比雄霸早死! 不過他既不否認,女孩更是肯定,還一片熱心以身作則,安慰這個不哭死神哩! “其實世上又有什麼事情不可以解決的呢?像我,我娘親早死,爹為要替雄幫主遠行辦事 ,便把我留在天下會,一去三年,完全不知所蹤,生死未卜,我惟有留在天下會為奴為婢 等他回來。。。” 畢竟是個十多歲的女孩,這樣容易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心中話,向一個陌生、不知面目的少 年和盤手托出,真是童言無忌。 步驚雲從來也沒如此把心中的話說出,也許,他根本從沒機會說出,也沒有人想知他心里 的話。 黑暗之中,由于大家均看不清楚對方,女孩的膽子也大了一些,她又道︰ “希望無論以後發生何事,你還能夠堅強的活下去,不要自暴自棄,能夠活著的很。。。 可貴的。。。” 這女孩似乎也很懂事,只是說到這里,聲音竟然有點沙啞,可能她適才那句“活著是很可 貴的”令她想起自己的爹生死未卜,一時感懷身世吧? 黑暗中步驚雲瞥見她以手抹臉,跟著輕輕一拭,一滴水珠赫然飛濺到步驚雲手上。 他的手很冷,這顆水珠卻是溫熱,難道是。。。 淚? 啊,是一個苦命的女孩呢!也不知曾在天下會受了多少刻薄、委屈? 步驚雲從沒流淚,也從沒接觸過真的眼淚。 眼淚究竟是怎樣的? 如今他終于知道了,是熱的。 而且這還是一滴女孩的淚,這滴熱淚,可會燙穿步驚雲那冰冷的血手? 自加入天下會之初,步驚雲為矢志報仇,曾在心中暗暗決定,絕不會對這里任何一草一木 、任何人發生任何感情,可是,人非草木,誰能無情? 他雖一直壓抑自己,不再與任何人溝通,然他做夢也沒想過,在這黑暗的角落里,居然會 有一個不知面貌的可憐女孩,為了勸解他而感懷身世,哭了起來。。。 這個好心腸的女孩,正如霍步天當年一樣,在黑暗中扶他一把。 曾在黑暗中扶他一把的人,他絕不會忘記,也不想忘記。。。 在此身體如此虛弱的一刻,他以玄冰築成的圍牆可有半絲空隙,讓人間溫暖乘虛滲入? 二人就這樣默然相對,過了良久,倏地,遠處傳來一個女孩的叫聲︰ “喂!主管說,若你還不回去,以後都不用回去了。” 听這聲音,是適才與她同行的女孩來催促呢!與此同時,一盞提燈在兩丈外乍現,顯見是 那女孩一起帶來,她並沒有再走近。 雖然多了一個提燈,畢竟距離太遠,燈光照至這里已極微弱,步驚雲與那女孩始終還是緣 慳一面。 女孩又再關懷的問︰ “你,好點了嗎?” 她的語音溫柔得像是暴雨後的月夜,淒迷而平靜,步驚雲靜靜點了點頭。 女孩姍姍站了起來,道︰ “那。。。我真的要走了,主管凶得很!若然再遲,定會把我打死的!” 啊!天下會總以幫主威名至上,其他人命,何其低賤? 她的語氣竟帶些微微歉意,像是此刻丟下了步驚雲,有點不好意思。 “你自己先在此好好休息,待會才回去吧?” 她說著轉身,正要舉步離去,步驚雲驀然一開尊口,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謝謝。” 語調雖仍冰冷,已是他最大努力。 他終于說了。 女孩很是詫異,眉頭稍皺,道︰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隨即又微微一笑,道︰ “不過,我希望能再遇見你。” 言畢轉身,這次是真的走了。 僅余下步驚雲仍獨坐于此偏僻角落里。 春風奇跡般掠過,一股雨後秋寒陡地向他襲來,黑暗與冰冷,又再次向他回歸。。。 步驚雲忽然記起,適才在黑暗之中,他並沒有看見她。 他只是听見她! 他完全不知她是什麼模樣,也不知她是誰?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