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母的面具
“雪緣!”
阿鐵低呼一聲,翟地一坐而起,他終于從昏迷中惊醒。
然而經歷适才的一場惊夢,夢醒后的他,可還知道如今自己身
在問處?
橫眼一掃周遭,盡是四面黯紅的磚牆,每堵磚牆皆有一個小
窗,這里是……
最可怕的是,他背上的雪緣早已不知所蹤。
阿鐵飛快步至空旁,望出窗外,憑窗外似曾相識的景物,他立
時知道這里是甚么地方了。
這里是……雷峰塔頂?”阿鐵沉吟著,接著他便听到一個回答:
“不錯,這里确是雷峰塔頂。”
答他的人,聲音冷靜而平和,是一個他認得的聲音。
他驀然回首,只見一個人正站于門邊,一頭長發恍如在半空頓
止了的清風。
這個人本是一個阿鐵熟悉的人,可惜如今已是一個他不复記
得的人一聶風。
“是你?”乍見聶風,阿鐵看來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問:
“你為何把我帶來這里?”
“因我相信,神將為要殺你,現已于西湖各處搜索,這里反而是
最安全的地方。”
阿鐵道:“也許是的,不過神將并不蠢,他可能早已想到雷峰
塔是我們最佳藏身之處。”
聶風笑了笑,那是一种与人斗智后獲胜的笑,他道:
“他真的不蠢,他第一個搜的正是雷峰塔,我是乘他离去很久
后,才把你帶來塔頂的。”
阿鐵微微一愣,沒料到這個曾是他師弟的俊逸少年聶風,心思
竟爾如斯繽密、周祥;俗話有云:好看的人大多中看不中用,腦袋空
白,這句話在其身上似乎并不合用。
“既然是你把我帶來這里,”阿鐵道:
“那最后把我踢昏的一腿,也出自──你?”
聶風聞言臉上泛起一陣 腆之色,惟直認不諱:
“不錯,那一腿是我踢的,但那一腿,是逼不得已的一腿……”
阿鐵牢牢的凝視聶風,冷然不語,良久良久,方才吐出三個字:
“我明白。”
是的,他明白!若是換了是他,他也會那樣做……
只是,為何此刻他聲音中卻隱隱透著一絲哀傷?
是因為雪緣終于無法可救?抑或因為他深感慚愧?
他連一個盡心盡力為自己犧牲的紅顏也無法救活過來?
惟縱有哀傷,他還有一個問題不能不問,阿鐵道:
“我背上的人如今在哪?”
聶風剛欲張口回答,背后卻遽地有一個人代他回答:
“她,在我這儿。”
阿鐵順著聲音出處一望,但見神母已抱著雪緣緩緩步進門內;
雪緣臉上,依然裹著白巾;這條白巾,似乎一直未曾揭下過。
神母徐徐的步至阿鐵跟前,輕輕把雪緣交至阿鐵手上,道:
“阿鐵,你已昏迷一夜;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會為雪緣裹著白
中,但未經你同意,我与你師弟聶風始終未有把白巾揭下……”
“只是!這五年來發生在你身上的种种經歷,還有二神官、阿
黑、徐媽和雪緣等人与你一切,我已經全給聶風說過了………
神母言畢斜眼一瞟聶風,聶風也道:
“不錯。云師……不!阿鐵,我已經甚么也知道了。想不到,
世上真有這樣一個痴情女人;無論如何,我定會盡所能幫你……”
阿鐵听后似乎木無反應,也沒有掀開雪緣頭上白巾的意思,只
是默默的瞧著自己抱在怀中的雪緣。
過了片刻,他霍地抱著雪緣,舉步欲踏出門外。
聶風一愣,連隨一手搭著他的肩,道:
“阿鐵,你要去哪?”
阿鐵的態度又回复一片冷淡,也沒有回看聶風一眼,僅是漠然
的道:
“找神將。”
此語一出,不獨聶風怔住,就連一旁的神母也忍不住道:
“但你此際根本敵不過手持孟缽的神將,你只有送死!”
阿鐵依然沒有回頭,只道:
“我,就是要去──”
“送死。”
明知送死還是要去,神母不由得愕然問:
“阿鐵,你為何要去送死?”
“因為,神將恨我。”阿欽始終背著二人,未讓他們看見他此刻
的表情:
“相信在此世上,神將最想吸的腦漿,是我的腦漿……”
可不是?世上有甚么事,能比親口吸掉自己情敵的腦漿更為
痛快?
若阿鐵自動獻腦,神將怎會客套、抗拒?
阿鐵道:
“我曾以自己腦漿宋交換雪緣一條命,希望神將在泄憤后以孟
缽把她救活過來。”
“但,”聶風道:
“神將凶殘成性,他未必會如你所愿……”
神母卻打斷他的話說:
“不,我相信神將亦非食言反悔的人,只要阿鐵鐵肯獻上性命,他
一定會如言救活雪緣,只是──”
神母說時一瞄阿鐵的背影,道:
“阿鐵,你根本不必這樣做。”
阿鐵沒有說話,他在等神母說下去。
“因為你這樣做縱能救活雪緣,但屆時你又再度死去,如此的
生生死死,到頭來她盡管可再獲長生,卻失去了你,她更生不如死
……”
神母所言并非虛,不過阿鐵卻又有他自己一番見解:
“神母,你好像忘了一點。”
“那一點?…
“你忘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哀傷;即使雪緣活過來后會很痛
苦,但她既可長生不死,也許痛苦了一百年后,她便會漸漸把我淡
忘,不會那樣痛苦……”
這真是一個惊人見解!一旁的聶風聞言亦不禁暗暗泛起一陣
感触,他突然記起其父聶人王因其娘親拋夫棄子他去,而痛苦得半
瘋半痴;這种因与至愛別离的痛苦,有些人終其一生也不易忘記,
但經過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后,這些痛苦真的會被淡忘?
沒有人敢肯定!因此神母仍是道:
“時間确能沖淡一切的哀傷,惟僅止于沖淡,卻不能撤底抹去
一切的哀傷。除非你認為雪緣對你的情淺薄易變、否則若是情真,
縱使過盡百年千年万年,她或許仍在悼念著你,仍在渺無止境地痛
苦……”
這句才是真正符合情理的話!不過阿鐵猶在堅持:
“無論如何,我非去不可!”
神母輕斥:
“阿鐵,別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阿鐵終于勃然回首,冷冷的盯著神母,反問:
“神母,你可知道,我為何為雪緣蒙上白巾?”
神母不語,聶風也不語,因他倆均知阿鐵有話待說。
阿鐵果然道:
“就在我求你教我救她的那一夜,雪緣她……”
“突然變成這樣!”
語聲未歇,阿鐵已驀地一把扯下雪緣的白巾,神母与聶風立時
朝她瞥去,一瞥之下,二人當場為之瞠目結舌!目定口呆!
怎會這樣的?
難怪阿鐵會如斯急著救她了!
原來……雪緣竟已變成這樣?
触目所見,雪緣一頭本來烏亮的如云秀發,赫然已變得如冰雪
般白:一張白王般的美靨雖然看來年齡依舊,惟卻蒼白如霜;最可
怕的還是,她兩只本來纖細柔滑的手,如今居然一片拓干,宛如是
一雙一一
老人的手!
神母怎看下不由得极度震惊的低呼一聲:
“這……這是……”
“死相!”
死相?驟聞這兩個不祥的字,阿鐵隨即一望神母,聶風更連忙
追問:
“神母,究竟甚么是……死相?”
神母解釋:
“我刻,神曾經說過,移天神訣与滅世魔身這兩种曠世武學,本
各自分為原本修煉神功的‘正体’,与被移神功的‘移体’……”
“而那些被移神功的移体,更能再把神功移給別人,皆因這兩
种神功本非其自身修練所得,既然不是其生命必須,故縱使神功离
体,仍沒有危險;惟一的規限,就是不知何故,移体無論如何努力
亦無法把神功移回正体身上……”
“至于正体卻比移体不幸多了,因為神功本是其一生修練所
得,儼如其生命一般;故一旦神功离体,也即是說生命离体,且又無
法再接受移体移回神功,數日之后,便會出現像如今雪緣頭上掌上
的‘死相’;再者死相一現,正体的全身更會漸呈衰老、枯干,直至無
法再干下去的時候,整個身体反而會融為一灘泡沫而死……”
真是一种非常恐怖而又罕見的死法!神母一口气把個中底蘊
道出,聶風逾听逾覺心寒;然而阿鐵卻看似無甚震栗,是因他早知
若無法得到孟缽,一個月內雪緣必會這樣恐怖地死去?還是他在
想著當日雪緣無懼這种死法,那份為其舍己的愛?
“神母,既是如此,你應明白,我絕不會白白看著雪緣這樣慘
死。”
神母不語。
阿鐵又道:
“直至如今,值得我生存下的人,只余下雪緣与阿黑……”
是的!可是阿黑已落在大神宮手上,本性盡失;而雪緣又半死
不生,若阿鐵此去以命与神將交易,一來可救阿黑,二來可救雪緣。
這買賣,可說十分化算……
然而阿鐵這句話說得不無唏噓,為了兩個一直令他有堅強意
志生存下去的人,他如今又要急往尋死,豈不諷刺?
只是,神母斗然道:
阿鐵,在這世上,并不獨是他倆值得你生存下去,還有一個
人,你更應為這個人好好的生存下去。”
這一說,當真令阿鐵与聶風也同感惊訝,阿鐵更雙眉一皺。
神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為阿鐵下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終
于一字一字的道:
“這個人就是我!還有我,值得你生存下去,也希望你生存下
去!”
此言一出,聶風固然吃惊,阿鐵亦然,不過他依舊冷靜:
“神母,你雖与雪緣情如母女,且還叛神相助,但,但白說,還未
到值得我為你生存下去的地步。”
“是嗎?”神母詭异地一睨阿鐵,霍然又再吐一句話,一句令他
异常震惊的話:
“阿鐵,你不記得我了?”
多么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驟听之下,這句話實令人莫名其妙,
不明白何以神母會在此時此他說出此話;然而此八字一出,聶風不
由一怔,而阿鐵,臉容更登時變得鐵青!
這八個字對阿鐵而言,儼如一句──
死人的話!
是的!這确是一句死人的話!
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本應早已死了!
聶風為之一怔,是因為他猝地听見神母竟然換了另一個聲音
說出此話;而阿鐵一臉鐵青力固為神母換了的聲音,赫然是一個
他异常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原屬于一個為救他而死的人……
“娘…親?”阿鐵不敢置信地、試探地問,他驀然發覺,過去一切
都是騙局!
神母凝眸看著阿鐵,雙目遽然泛起一片淚光,她繼續以這個新
的聲音幽幽道:
“阿鐵,我的孩子,對不起,娘親…一直都瞞著你……”
天!聶風乍聞二人對話,不禁呆在當場!難道…迄今身份神
秘的神母,竟就是五年來与阿鐵兄弟同甘共苦的娘親──徐媽?
這件事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但卻不能不信!神母此刻的聲音,
真的与徐媽的聲音無异;不單聲音無异,而且說話的語气也如出一
轍,縱使神母能模仿徐媽的聲音,也未必能把其語气學得這樣神
似。
阿鐵猶是無法置信,問:
“你……真的是娘親?”
神母突從袖中取出一張人皮面具,遞給阿鐵,還一邊嘆道:
“徐媽的面,僅是我‘天衣無縫’里的其中一張面;徐媽的聲音,
也僅是我所習眾多聲音里的其中一個聲音;我真正的面孔和聲音,
并非是這樣的……”
阿鐵細意察看所接的那張人皮面具,的确,這張面具确是徐媽
的容貌;臉具之上,猶依稀留著昔日徐媽為他兄弟倆展示的慈和笑
意……
神母又以徐媽的聲音道:
“阿鐵,你如今…總該相信了吧?”
阿鐵怔怔的瞧著神母那張花斑斑的面具,瞧著那雙已是濡濕
又滿是暖意的眼睛,一時間心中紊亂非常,忍不住問:
“你……為何一直瞞著我?”
神母嗟嘆:
“只因當初神挑揀了你,并預算在你身上實行一個計划;而我,
便奉命以徐媽的身份守護你,故我一直不敢向你兄弟倆泄矚半點
風聲……”
“計划?神為何會挑揀阿鐵?神母,那是一個怎樣的計划?”一
旁的聶風修地問。
神母搖了搖頭,答:
“我只是一個替神執行任務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詳綱知道他計
划;更何況神确實是一個絕頂聰明的智者,未到最后一步,我也不
知道會是甚么……”
聶風續問:
“既然你為實行神的計划而絕不能泄露自己身份,那如今又為
何會……”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神母已道:
“那只因為,自從雪緣為阿鐵而叛神,一切的安排全皆超出意
料之外.還有大神官与神將的叛逆,而我亦因雪緣而違背神,大膽
給了阿鐵那句雷塔的提示,既已叛的一次,如今……一切也豁出動
去了,何須再顧慮身份?”
這真的是神母自揭身份的原因?也許未必。
眼見一個女儿已半死不生,一個儿子被擒,連最后一個儿子也
忙著赶去送死,為人母者用盡千方百計也會阻止的,即使豁出一
切,即使身份敗露……
這點,旁觀者清的聶風最是明白不過,然而,當局者迷的阿鐵
又何嘗不明?
縱然一切都是騙局,但神母五年來對他的万般關怀,他也無話
可說了,而且……
适才在她眼眶內所泛起的淚光,也是真的;盡管她有千般虛
假,至少……情真。
也許,阿鐵此刻只是不知如何去處理這段本應早已失去、卻又
再度重現、本應是騙局、卻又似假還真的──親情……
漫長的五年,他一直活在騙局中;真真假假,情情義義,如今騙
局揭盅,真相大白,但真相确實令人震惊不堪,震惊得令塔內三人
忽爾陷進一片死寂的沉默。
良久,為了打破沉默,聶風終于率先道:
“神母,既然徐媽也僅是你的同具,你真正的面目、真正的身份
到底是誰?”
問對了!
神母雖有數不表的臉,她總有一張臉是真的,她總有一個真正
的身份,她的身份到底是誰?
神母面具之下斗地傳出一陣無奈的苦笑聲,她道:
“你們……真的想知道我真正的面目?真正的身份?”
聶風微徽點頭,阿鐵深深看著神母,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神母又苦笑一下:
“那好吧”你們要留心瞧清楚了!別要后悔!”她邊說邊已開
始動手脫下長久罩在其臉上的面具,阿鐵与聶風頓屏息靜气,均在
等待著神秘莫測的神母自揭廬山真貌……
“我真正的身份是……”神母說到這里語音稍遏,再吐出兩個
聳人听聞的字:
“小青。”
此語一出,阿鐵与聶風陡地身心一震!
一來是惊聞神母身份,竟是百多年前与白素貞情如姊妹的小
青;二來,是因為神母己脫下面具!
啊!
這…便是神母真正面目?
但見神母面具背后藏著的臉孔,赫然是一個比雪緣還要年輕、
年約十六一一
俏麗無雙的少女!
眼前所見极盡匪夷所思,阿鐵与聶風固然神為之奪,惟相信最
震駭的人還是阿鐵,因他做夢也設想過,這個与他兄弟倆同甘共苦
的娘親,真正的面目,居然是一個年約十七的美麗少女。
室內頃刻又是一片緘默,隔了許久,總算聶風的震駭并不如阿
鐵那樣深,方才如夢初醒,問神母道:
“神…母,你真的是…小青?這真的是你的…本來面目?”
神母又苦苦的笑了笑:
“我何須再騙你們?我的确是小青!我能活至今天,緣于當年
素貞私自把移天神決与滅世魔身當中一些口訣傳給我,故此我也
能夠長生不死…”
說到這里,她又不自禁的唏噓起來:
“想不到這一活,竟己活了百多年,我已經記不起自己有多少
歲了……”
听其語聲,神母所說的依舊是徐媽的聲音;惟觀其面目,卻又
是一張年輕貌美的少女容貌,霎時間使人感到歲月倒移,紊亂非
常。
她那張百年不變的俏臉,莫非正是移天神訣与滅世魔身所蘊
含的魔力所致?
神母似乎也發覺自己年齡、聲音与容貌的不相稱,遂匆匆挂回
面具,道:
“很混亂,是不是,所以何必一定要看呢?自百多年前素貞那
次事后,神為要處罰我与她一起叛逆之罪,便下令不准我再以本來
面目示人,故從百多年前開始,我已不复在人前脫下面具,也差點
遺忘了自己的本來面目……”
“生命對我而言實在過于漫長,何不留下一個始終成謎的真正
面目給自己?總較真相大白之后,生活更平淡乏味……”言畢,神
母不免泛起一陣悵然。
一直沉默的阿鐵,此時卻斗地張口道:
“娘親,既然你便是得傳移天神訣与滅世魔身的小青,那合我
二人之力,未必不能戰胜孟缽……”他始終死心不息,始終在想著
如何可打敗神將救活雪緣,神母遂道:
“合你我二人之力來來不成問題,可惜,當年素貞雖然也想我
習得移天神訣与滅世魔身后与她一起成為一對永世姊妹,惟礙于
神的嚴厲規條。她在戰戰兢兢下也僅是先傳兩种神功當中一半的
口訣給我,待我領悟后才再傳余下一半……”
只是,在我還沒把前半的口訣融會貫通前,素貞她…已慘死
于盂缽之下……”
阿鐵道:
“盡管你僅得兩种神功的一半功力,難道還不足以与我聯手
對付盂缽?”
神母搖首答:
“我習得這兩种神功的一半口訣,极其量也僅可長生而已。至
于功力方面,雖然較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已高出不知多少,惟若与僅
習了移天神訣十四年的雪緣相比,猶有一段距离,更何況……”
“即使我習齊所有口訣与你合力,也未必可与盂缽一拼,因為
……”
一語至此,神母又欲言又止。
阿鐵瞧她臉有難色,不禁問:
“因為甚么?”
“因為,”神母尤心耿耿地答:
“當年許仙以盂缽偷襲素貞時,只有我与法海親眼目睹盂缽的
無敵威力,它,真的是一件震古爍的──必殺武器!”
神母說到這里似乎猶有余悸,可想而知,當年她見的孟缽如何
可怕!
是了!自阿鐵与聶風進入雷峰塔下最低的那個地洞后,他們
看見的,也僅是一團奪目豪光橫置于兩道天險之間,他們根本未有
足夠机會、也無法細看清楚豪光內的盂缽究竟是何模樣;孟缽,曾
是一件怎樣利害無匹的武器?
阿鐵与聶風二人互望一眼,正欲相問,神母卻猝然道:
“阿鐵,雖然合你我之力猶不能胜過盂缽,不過你不用擔尤,會
有人為我們把孟缽奪過來的……”
真是峰回路轉!阿鐵本以為經已絕望,豈料神母又口出此言。
況且其語气听來极具信心,阿鐵不由問:
“誰?還有誰會為我們把孟缽奪過來?”
神母笑了笑,答:
“一個你也認識的人,也是一個會令你更為震惊的人。”
她說著向門邊一指,竟有一個人正緩緩步進門內。
阿鐵与聶風齊齊回首一望,二人不禁呆在當場。
特別是阿鐵,當他看見這個人時,他面上的震愕之色,絕不比
他得悉神母便是徐媽的真相為少。因為眼前,同樣是一個他不敢
相信也牽涉于其中的人!
“原來是…你?”阿鐵愣愣的道。
那人面上嶄露一絲淡淡的笑意:
“不惜,是我……”
“難道你已忘了我?”
人,在三千大千世界之中,本來就很渺小。
人的疑問,反而出奇的多。
可惜,人迄今可以自行解答的問題,卻是少之又少。
就像以下這個問題,便是其中一個:
究竟,一件武器要怎樣利害,方能配稱為必殺的超級武器?
若世上有一种武器,縱使操在凡人手上,也能不費吹灰之力,
擊殺絕世高手于股掌之間;那這件武器,是否能配稱為一件超級武
器?
若還有一种武器,它包含了劍的靈逸、刀的剛烈、槍的無情、戟
的狠辣,与及所有武器的殺敵專長于一身,那這件武器,又會是一
件怎樣利害無比的──
必殺武器?
三日后,已是五月初五,端陽佳節。
這日,也是盂缽重見天目的第四日。
雷峰塔下最低的那個地洞內,自地獄之火与黃泉之淚激碰后,
到底已變為一個怎樣的世界?
根本便沒有人關心!眾生猶是憎然不知,大家還興高采烈,一
起慶賀端陽。
然而,距离神州大難臨頭的日子……
還只得──
二十七天!
五月五的午時三刻,陽光至烈。
太陽是那樣的熱和毒,儼如一個火爐不斷把地上的水气蒸發,
大地于是更熱。
那种普熱,簡直把人折磨得五內俱焚,惴惴難安。
甚至比惱煞人的相思……
更難熬。
時仍值正午,烈陽當空,長日烈列,西湖一帶的村民,早已不約
而同的跑至湖邊。大家在湖邊樹蔭下享受片刻清涼之余,也把早
已裹好的棕子拋到湖中。据說,這是一個民間風俗;人們把粽子投
到湖內,其實是希望水里的大魚小魚,不要吃掉──屈原。
相傳屈原是中國古時的一位忠臣,因為諫君不遂,遂投湖以死
相諫,其忠可嘉;后人遂為免其尸遭魚吃掉,便投粽宋代替屈原給
魚裹腹,作為對此一代忠臣的一份尊敬和悼念。
只可惜,屈原之后,中國還是時出庸君,還是有許多諫君不遂,
甚或被坑被害的忠臣。各人的下場也不比屈原好上多少,若每人
也赶去投湖自盡,只怕神州的五湖四海,早已尸積如山。
中國,實在有大多屈原,也難怪,中國向來盛產屈原!
因此,端陽節本是一個悼屈原悼神州的時節,不知何故,人們
反而大事慶祝起來。
正如此刻的西湖,雖然有人投粽悼念屈原,然而在那湖面之
上,在邵煙波蕩漾之處,卻有五條龍舟在競逐,看誰的舟最快,看誰
的健儿最壯最強!
湖邊的村民也因這場精彩的競技,已忘形地拍掌高呼,一片熱
鬧。
五龍爭雄,每條舟上均有二十名健儿,健儿們連槳如飛,戰意旺
盛,非胜不可;每一名健儿,都有鐵一般的身軀臂膀;每一名健儿,
都有雄赳赳的男儿精神!
正因為那雄糾糾的戰意与精神,于是這次競逐,吸引了──
他!
就在五舟一百健儿在全神划前沖刺之際,遽地,有一些事情令
他們統統在同一時間分神!
因為,他們突然同時瞥見在他們所划的五條龍舟之間,不知何
時,還有第六條舟!
不!這不是龍舟!這僅是一道浮在水面向前疾進的狹長豪
光!
而在這道狹長豪光之上,正穩穩站著一個身披血紅戰袍的人,
他那頭半紅半黑的長發,猶在隨風飄揚。
“你…你是……”就在一眾健儿惶惑剎那,那個穩站在豪光上
的人已獰笑道:
“你們雄糾糾的腦漿,到頭來還不是要變成本神將的──”
“午餐!哈哈……”
是的!他正是神將!他是被這班健儿戰意熾盛的腦袋吸引而
來的!
只是,神將如今腳下踏著那道狹長豪光,到底是甚么東西?
狂笑聲中,神將倏地足尖一挑,腳下那道豪光立被挑飛,飛快
超越五條龍舟之前,与此同時,神將亦借水一彈!
“颼”的一聲,他的人已如奔雷彈前,气定神閑地接著那道豪
光,与此同時,那五條龍舟已划至他身一丈之位……
“霍霍”兩聲,神將手影輕抖手執的那道豪光嘎地不斷暴長,瞬
間竟像已變成一把巨大的、發光的一一鐮刀!
鐮刀?
這把薄而眩目的鐮刀少說長途兩丈,神將只是冷酷無情地笑
了一了下:
“是預備午餐的時候了!”
言罷手中巨大鐮刀頓向三條龍舟輕削,接著“噗噗噗噗噗”的
五聲!
五個龍頭于彈指之間已被砍下,然后緊接而來的一一
是一百聲极急速极慘絕人寰极令人心膽俱裂的叫聲!
頃刻血幕滔天,一百顆圓滾滾的東西朝天飛射!
這一百顆圓滾滾的東西,赫然是那百名壯碩健儿血淋淋的
人頭!
變生肘腋,湖心霎時血浪翻涌,人頭亂舞,在湖畔忘形觀賽的
群眾見此情景登時毛骨惊然,面無血色,當中更有不少人在高聲尖
叫:
“啊!怎會這樣的?到底發生甚么事啊?”
惊呼聲中,眾人又見一條血紅人影如天將下凡般飄至湖邊,這
條人影魁梧异常的身軀背著奪目豪光、長逾一丈的長矛,長矛之
長,更赫然串五名健儿們的──
頭顱!
“哇!殺人啊!妖怪啊!救命啊!”
眾人一看之下,盡皆嘩然,紛紛雞飛狗走!婦孺邊走邊叫,不
單婦孺,縱是七尺昂藏、孔武有力的村夫,也給嚇得沒命奔逃!
是的!這條人影是妖怪!他真的是吸食人間腦漿的妖怪!
不消一盞茶的時間,湖畔所有的村民已走個清光,不過神將似
乎并沒有追的意思。
因為他扛著的長矛之上,早已有五份他的午餐,五名健儿血流
披面的人頭!
只見神將貪婪地瞪著五個死不瞑目的人頭,殘忍而變態的笑
道:
“嘿嘿,瞧你們五個倒還戰意旺盛,總算勉強可充當本神將的
午餐,總算沒有白費我下殺光百人的工夫了,哈哈……”
殺了百人也僅為在其中挑選五個合其口味的腦袋,神將的嗜
殺行徑已跡近瘋狂;看來自其得到盂缽之后,他已不須忌憚神,更
不須再听從神的教誨,命他不得妄自扰亂人間,令搜神官打草惊蛇
……
如此下去,人間似已不用待至兩道天險帶來的浩劫出現,已經
大禍臨頭……
然而,神將奪得的盂缽如今又在何處?
是在他适才所踏的狹長豪光中?
還是在他輕抖出來的那柄巨大鐮刀之內?
抑或,孟缽已在他如今用以串著五個人頭的長矛之上?
也許全都不是:正如神將之前所說,盂缽──
根本甚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