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火麒麟臂】
中年漢子向井邊拍擊﹐水柱立時沖天拔起﹐將轟飛半空的步驚雲安然承托……
水柱沖勢未盡﹐接連把步驚雲輕彈而起﹐且人隨水勢﹐翻墮進圍牆之內。
此時﹐步驚雲早已渾身重傷﹐身十一軟﹐頹然跌下。倏地﹐一個矮小身影自屋
內破頂而出。
細看之下﹐此人竟奇丑無比﹐一把接住步‘涼雲﹐再一縱身﹐以飛快速度火速
離去。
而這邊場中﹐九名殺手正分四面漸漸迫近那中年漢子。
打水少女憂憂道﹕“爹﹐當心點﹗”
“放心吧﹗”
那漢子一面說一面勁運於臂﹐左肩粹然變得通紅如火﹐衣袖亦被震至進碎。
這時才見其臂膀上赫然紋有一麒麟圖案﹐張牙舞爪﹗紙探花卻如沒看到一般﹐
只盯著他的臉道﹕“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
中年漢子淡淡道﹕“你說﹗”
紙探花目光不移﹐緩緩道﹕“我們九個人﹐每個人至少有四百種方法讓你後悔
﹐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上﹗”
中年漢子的臉上並沒表情﹐冷冷道﹕“那加在一起是不是有三千六百種方法﹗
﹖”
紙探花道﹕“是﹗”
中年漢子這時才抬首。
只見劍一般的眉﹐火一般的眼﹐更濃﹐更盛﹐他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讓我
最好一頭撞死﹖而且死得越快越好﹗”
紙探花笑起來﹐贊道﹕“聰明﹗聰明的人是不是絕不會做蠢事﹖”
中年漢子沒有口答﹐靜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我也有句話﹐要告訴你﹗
”
紙探花仍在笑﹕“你說﹗”
中年漢子道﹕“你一個方法也用不上﹗”
話一說完﹐腳尖勾起水桶往上一挑﹐隨即左拳暴出﹐頓將木桶轟個稀爛。
拳勁所到﹐更將井水化為道道沸騰水箭﹐如疾電般洶至﹐當場將所有殺手擊退
至三丈開外。
然後﹐微轉過頭﹐向那打水少女淡淡道﹕“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此時﹐殺手們己被水箭攻得潰不成軍﹐沸水未及觸地﹐便先化作縷縷蒸氣﹐沖
天而起。
雄霸暗驚道﹕“這家伙功力竟然如此厲害﹖”
情知只有自己出手方有勝望。
但他身形甫動﹐戲寶卻忽然伸手攔住他道﹕“雄幫主﹐別輕舉妄動﹗”
食為仙好勇斗狠﹐立即叱道﹕“戲寶﹐你干什麼﹖”
一句話說完﹐卻只見戲寶己滿目驚懼﹐身體更微微顫抖﹐口中喃喃道﹕“我見
過這個人﹐他……是一等一的高手……還記得甘六年前……”
那段永不磨消的噩夢﹗當時﹐戲寶己是超級殺手﹐回其容貌秀美﹐嗜操戲曲﹐
出道以來又從未失過手﹐故得“戲寶”之名。
一次﹐童皇遣派他去行刺一名朝廷命官。
戲寶經過細密的安排﹐就在他必經之路靜靜埋伏。
一俟那朝廷命官的車轎出現﹐立時飛身撲出﹐施以暗殺。
但正當得手之際﹐卻被一過路樵夫看得明白。
這樵夫也不容細想﹐立時縱身掠出﹐竟後發先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戲寶搶
攻。
戲寶頓時只覺被一股熾熱的氣流緊罩﹐一個象烈火燒至的通紅拳頭己向他迎面
轟來﹗“來勢太急﹐避無可避﹗我只看到一團熊熊烈火﹐和那人臂上紋著的麒麟…
…”
戲寶說到這里﹐眼睛就直直的望著那中年漢子臂上的麒麟﹐眼神中充滿了說不
出的驚懼。
但他不是說了下去一一一砰然一聲巨響﹐臉門如遭火的﹐頓時血肉模糊。
而且拳勁霸道無匹﹐中招後被震得倒飛奇遠﹐久久未能停下……直至十余丈外
﹐退勢方止﹗戲寶在地上痛極掙扎﹐終於暈了過去﹐醒來時人影沓沓﹐顯見樵夫手
下留情。
但戲寶臉容從此被毀﹐只得戴上面具度日。那面具雖不是鐵的﹐但戲寶的聲音
卻如鐵一般堅硬無道﹕“走﹗要命的千萬別去惹他﹐快點走﹗”
說完﹐向來冷靜的戲寶仿如驚弓之鳥﹐奪路慌惶而逃。
雄霸臉色微微一變﹐凝望著那中年漢子﹐暗驚道﹕“啊﹐難道這人真的如此可
怕﹖”
這時﹐那漢子緩緩回首﹐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如一塊烙鐵﹐在雄霸臉上印了一記。
眼神中並無濃烈的殺氣﹐一卻有著無邊的憂怨其余殺手亦因他這種奇特目光﹐
而不敢輕舉妄動。
──那是一傷超越一切的自信﹐足以將令場人等徹底壓倒。
縱是雄霸﹐亦不敢貿然出手。
他自知負傷在身﹐兼且各人早已筋疲力盡﹐再斗下去﹐實非明智之舉﹗那漢子
也不著急﹐帶著女兒緩步而去。
他明白──他有足夠的實力離開。
雄霸直等他走出很遠﹐才厲聲道﹕“你們速雲追拿風。雲﹐不得有誤﹗”
“是﹗”
天池殺手齊應一聲﹐瞬即分道揚鐮。
於是場中剩下的只有兩個人﹕──重傷的秦霜。
陰沉的雄霸﹗秦霜拼命的想站起來逃走。
一一一他不怕死﹐可是等待他的﹐將比死亡更可怕。
他雙臂俱廢﹐只有用膝蓋頂地﹐才勉強站了起來。
但雄霸從後面一腿﹐立即就把他踢翻在地﹐又一手扣著他的天靈蓋﹐怒道﹕“
叛徒﹗你到底將幽若藏在哪里﹖”
秦霜仰望著雄霸的臉﹐第一次才發現它竟是如此卑鄙與獰猙﹐而十幾年來﹐自
己卻在它的鼻息下﹐以它的喜樂為喜樂﹐以它的憤怒為憤怒。
不是一種痛心﹐而是一種悲哀。
秦霜正是悲哀的搖了遙頭﹐冷笑道﹕“你真的以為我會像你一般卑鄙﹖嘿……
我才不屑……擒下她﹐我只囑她往……靜心寺……等候聶風……。”
雄霸怒哼一聲﹐將他猛地往地上一摜﹐秦霜便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
靜心寺。
幽若就深埋著頭﹐跪在佛像前。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她只聽到後面竊竊私語﹐己有人開始在議論著她﹕“瞧
﹗那女子跪在那里許久了﹐不知她在等人﹖還是在拜佛﹖”
“看她那身衣飾﹐不象本村土生﹐似乎出身於大富之家呢﹗”
“在大富之家又有何用﹐她看來憂憂寡歡﹐極不快樂……”
“是呀﹗富貴未必就是幸福﹐她如斯孤獨﹐真是可憐啊﹗”
聶風自離天下後﹐她日夕思念﹐秦霜遂約她到此﹐待與聶風密議後即往會她﹐
誰知等了半天猶未見聶風。
夜己漸深﹐人潮散盡﹐意中人卻仍遲遲未至。
幽若卷縮在一角﹐她發現有人議論還是件幸運的事﹐不幸的是孤獨。
孤獨的夜自然無話。
第二天﹐村民又至﹐幽若更不敢接融他們好奇的目光﹐逼得避於一旁。
這一避又避了一天。
黑夜再臨﹐人群又去﹐偌大的古寺僅余下座上菩薩﹐似正在笑她竟然如此癡候
。
但癡候就癡候﹗幽若己決定今晚再在這里癡候一夜。
她取出念珠﹐默默的祝福﹕“風大哥為何未來﹖不知有否不測﹐求菩薩好好保
佑他……”
但突然問﹐她手中的念珠赫然寸斷。
念珠子隨即洒滿一地﹐在空洞的寺院內響起了寂寥的回音﹕“滴答﹐滴答……
”
這滴答之聲就如一根根利刺﹐往她心頭刺去。
他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在這時﹐身後己傳來腳步聲﹐並有人急切的喚道
﹕“幽若﹗”
幽若連忙轉過身﹐但來的當然不會是聶風。
來的是雄霸。
幽若吃驚道﹕“爹﹐你……怎會知道我在這里﹖”
雄霸嘆了一日氣道﹕“是霜兒告訴我的﹗其實你這樣等下去也是自費﹐聶風己
揚言退隱江湖﹐此後永不再回天下會﹗”
他說完這句謊話﹐就如殺了一個人﹐眼睛連眨都不眨。
幽若臉上頓時一片煞白﹐她倒退了一步﹐喃喃道﹕“怎會﹖霜師兄既說帶他前
來﹐風便一定會來﹗”
雄霸大聲道﹕“別傻了﹐爹與他師徒多年﹐他說走便走﹐如此忘本﹐要來何用
﹖……”
幽若呆呆的聽著﹐只感到渾身發軟﹐軟得只有靠在父親的肩頭﹐才勉強支持得
住。
雄霸撫著她的頭道﹕“傻孩子﹐忘記聶風吧﹗爹會為你找一個更好的男子﹗”
幽若急道﹕“不﹗我要見他﹗爹快替我找他吧﹗”
雄霸抬起頭﹐緩緩的應道﹕“好﹐我去找。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
一個人也許沒有辦法救走聶風。
但兒個人湊在一﹐起﹐便立即想出了個辦法﹕──做副擔架﹐拖也要把他拖走
﹗擔架很快便做好了﹐獨孤鳴一個人一拐一拐的走在前頭﹐其余的所有人推的推﹐
拉的拉﹐拖著聶風緩慢的潛逃。
聶風左目傷勢極重。本來是一只炯炯有光的眸於﹐現在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斷
流血的黑洞。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今大的天氣。
一一一執﹗反常的酷熱。
差不多每個孩童走三步﹐便要抹一把汗。
“噓……熱得透不過氣﹐很辛苦啊﹗”
“何伯﹐我們真的支持不住了﹐可否休息一會﹖”
何伯亦己熱不可耐﹐道﹕“好﹗今天本刮北風﹐怎地如此燥熱﹖確是有點反常
﹗”
小牛叫起來﹕“是呀﹗幾天前我還來此玩耍﹐如今竟不見了許多草呢﹗”
這時﹐數片樹葉飄落﹐何伯接過一看﹐喃喃道﹕“樹葉亦枯萎若此﹐怎麼好象
被什麼燒焦推似的﹗”
一直沒說話的獨孤鳴﹐忽然開口道﹕“小忠﹐你說帶我們往你姑母的村子暫避
﹐還有多遠﹖”
小忠道﹕“就在附近的芙蓉村﹐越過個山頭便是了。”
獨孤嗚抬頭﹐望了那山頭一眼﹐憂憂道﹕“若依我們目前行程﹐雖是捷徑﹐亦
非要天亮方可到達﹐但聶風傷勢奇重﹐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何伯接口道﹕“況且大家現己筋疲力盡﹐又恐防殺手追至﹐應從速覓地棲身及
替小馬(聶風)止血﹐方為上策﹗”
獨孤鳴贊道﹕“有道理﹗”
小牛忽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喜道﹕“對了﹐我知道那邊有個山洞十分隱
秘﹐不若到那里歇一夜吧﹗”
幾乎是異口同道﹕“好﹗”
又馬上把聶風拖進了山洞。便這山洞竟比外面更熱﹗聶風蠕動著干燥泛白的嘴
唇道﹕“水……水……”
小忠立即起身招呼道﹕“小牛﹐你和我一起去那邊的水潭取水。”
小牛跟著就走。
何伯囑咐道﹕“你們當心點﹗”
他們剛一出去﹐小豆子便抱著一堆枯枝跑進來﹐笑道﹕“哈﹐竟給我找得一些
於柴呢﹐大家可以借火生光了。”
獨孤鳴立時反對﹕“不行﹗生火只會引起濃煙﹐令殺手更快發現我們﹐而且洞
內熱得驚人﹐生火還不把我們全部熱死﹐寧願暗一點好﹗”
這話無疑是極有道理﹐小豆子一攤手﹐扔下了干柴﹐嘆道﹕“說得是﹗暗一點
總較熱一點好﹗”
他的這句洩氣話﹐剛一說完﹐孩童們便叫了起來﹕“咦﹐小馬哥的創口怎麼自
行止血啊﹖”
獨孤鳴懶懶應道﹕“想必因過於酷熱﹐鮮血便很快疑結吧﹗”
說話間﹐心里不由得無比沮喪道﹕“怎麼就沒有一個來關心我呢﹖”
這時﹐關心他的人己到了他跟前小豆子拿著兩根枯枝﹐怪可愛的望著他的腿道
﹕“獨腳哥哥﹐你的腿骨斷了﹐用這兩根樹枝支撐會好過點。”俯下身﹐幫他綁起
腿來。
獨孤鳴一喜﹐高興得什麼也似的﹐一連道﹕“好﹗好﹗謝謝﹗謝謝﹗”
似乎忘了正處身於一個酷熱的山洞﹐渾身涼梭梭的。
但他忘了﹐別人卻沒忘﹐小石於忽然拉開了衣服﹐叫道﹕“啊……不知怎的﹐
熱得心也在發燙啊﹗受個了﹐我要到洞外歇一歇﹗”
話沒說完﹐人已跑到了洞外﹐但沒過多時﹐卻又倉惶的奔了回來﹐火急道﹕“
糟了﹗洞外有不少爪痕﹐這里可能是猛獸的巢穴﹗”
獨孤鳴振奮道﹕“不用怕﹗我有這柄護身匕首﹐區區野獸﹐足可應付﹗”
何伯卻仍不放心道﹕“為策安全﹐咱們出外做一些防御布置吧﹗”
眾孩童一齊贊同道﹕“好呀﹗”又一齊湧了出去。
洞內立即靜了下來。
靜得只有一種聲音﹕“荷﹐荷……”
赫然是獨孤鳴用一只獨腿﹐匍匐著緩緩向聶風逼去。
“此際已無任何阻礙﹐若要報仇﹐正是千載難逢之機﹗”
獨孤鳴的資質與武藝俱遠遜於聶風﹐現在如不殺人﹐恐怕今生今世都再無機會
下手。
但匕首舉至半空﹐整個人都又凝住﹐內心私下猶疑﹕“殺﹐還是不殺﹖”
想起惡戰時﹐聶風曾挺身相助他解困﹐更強忍重傷﹐拼命挾著他一起逃亡。
獨孤鳴發覺一一一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聶風……可殺父仇人就躺在眼前
﹐且毫無還手之力。
他終於等至今天﹐卻又不忍刺下。
刀﹐似有千斤之重……“罷了……聶風﹐大丈夫豈能乘人之危﹐這次就放過你
吧﹐可是日後我又怎樣才可報仇﹖唉…...”
獨孤鳴長嘆一聲﹐匕首將放未放時﹐突然闖進來兩個孩童。
一一一小忠與小牛。
這兩個本記得洞口不遠處有一處水潭﹐但沒想到潭水竟在短短時日﹐赫然蒸發
。
水潭己化成濕轆轆泥地。
兩孩童只有無功而返﹐無意中撞到這一幕﹐立即大聲叫起來﹕“啊﹗你在干什
麼﹖”
“你……你竟想殺小馬哥﹐”
外面的孩子們聞聲一擁而進﹐將獨孤鳴重重攔住﹐爭著怒責道﹕“現在大家身
處險境﹐本應同舟共濟才是﹐但你還要殺小馬哥﹐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小馬哥縱是失血過多﹐仍然帶著你一起逃﹐你這樣真是恩將仇報﹗”
說話間﹐另兩名小童己將聶風拉至安全之地。
小忠由此更是大聲叱道﹕“我們不喜歡你這種人﹐快給我們滾﹗”
獨孤鳴本亦想殺聶風﹐自然心中有傀﹐百詞莫辯﹐默然不能作聲。
但這時﹐一直昏述不醒的聶風忽然清清楚楚的說了一句﹕“小忠﹐不可無禮﹗
”
眾孩童立時驚乍道﹕“啊﹐小馬哥……”紛紛回首一望﹐聶風卻又昏厥了過去
。
獨孤鳴臉上更是驚得煞白﹐暗道﹕“什麼﹐他竟然早已醒轉﹐那……為何不早
呼救﹖難道……他想成全我﹖”
只聽小忠大聲道﹕“好﹗瞧在小馬哥為你求情﹐就饒恕你一次。
轉臉又對小伙伴們道﹕“今晚我們切不可以睡著﹐一定要合力守護小馬哥﹗”
於是﹐小豆子拾來的一些本無用的干燥木棍倒派上大用場﹐一人持一個緊守著
聶風四面。
小豆子忽又想起自己曾用此木棍給獨孤鳴夾過腿﹐更憤然吼道﹕“倘若你再想
對小馬哥不利的話﹐我們便絕不客氣﹗”
獨孤鳴滿心歉然﹐縮在一角﹐過不了多時便昏昏睡去。
眾孩童因白日過於勞累﹐也熬不了一盞茶時﹐便各自七歪八仰的倒頭大睡。
第十七章火麒麟臂(下)於是﹐聶風毫無戒備﹐也毫無守備﹐兩個人影緩緩而到
﹐殺機陡現……正是-----
夫唱﹐婦隨。
***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時候﹐步驚雲緩緩的張開眼﹐只見正處身一石屋內﹐滿室彌
漫著一片藥香。
這迷漫藥香﹐令步驚雲腦袋昏昏沉沉。昏沉中左臂赤痛。但覺此臂軟弱無力。
左腕己血肉模糊﹐左臂更支離破碎﹐他嘗試運勁﹐卻始終無法提起。整條臂膀
己被雄霸所廢。
但這次在惡戰中竟然能死里逃生﹐步驚雲頓感意外。
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這石屋四周的布置。
除了四個斗大的﹐在烈火中冒著騰騰熱氣的古鼎外﹐還有一些水晶器皿。
步驚雲好奇的湊近一看﹐竟是以藥水浸存大小不同的手臂﹐不覺心頭一寒……
朝外望去﹐只見正站著打水的一老一少。
那中年漢子左臂紋有麒麟標記﹐正是──麒麟臂於岳。
此時己值寒冬﹐於岳兜頭一桶冷水潑下後﹐反手憂怨的輕撫臂上的麒麟。
步驚雲看著這頭麒麟﹐摹然間勾起了少年惡夢﹐身軀不由得微微發抖﹐只是仍
一聲不吭。
旁邊的打水少女﹐正是其女──楚楚﹗楚楚拿起一塊干毛巾﹐輕聲道﹕“爹﹐
讓我替你抹干吧﹗”
於岳淡淡道﹕“不用了。”
說話間﹐內勁一運﹐在臂頓時轉為火紅﹐麒麟標志更顯張牙舞抓﹐令人望而生
畏。
而且﹐散發出一道奇特熱勁。身上的水份迅速被烘干﹐地面之水也化作蒸氣消
失。
更可畏可怖的是﹐方圓數十步內﹐樹葉亦被熱勁所的﹐盡皆枯萎脫落。
步驚雲倒吸一口氣﹐暗驚道﹕“好駭人的功力﹗”
就在這時﹐鼎內之藥也被熱勁帶動﹐煎勢更急﹔藥鼎受熱勁影響﹐亦加速沸騰
起來……突然﹐一人手持雙斧﹐凌空翻身而至。
正是救步驚雲的怪人。
他突然向於岳左臂疾劈而下。
因來勢太過於猛急﹐於岳避無可避﹐立時血濺當場。
左臂更慘被齊肩劈斷。
這一劇變陡生﹐步驚雲大吃一驚﹐手臂無意中一拂﹐“啪”一個藥罐傾倒墮地
﹐摔得粉碎。
那怪人立時驚覺﹐霍然轉身。
步驚雲頓只見一道寒銳無比的眼與一張奇丑無比的臉同時逼了過來﹐不覺驚叫
一聲。
這一叫便叫醒了過來。
原來是南柯一夢。
但不醒來尤好﹐一醒來﹐步驚雲更呆住了。
但發覺身處的房間﹐赫然是和夢境一模一樣。
一一這是怎麼回事﹖這時﹐左臂傳來陣陣隱痛﹐步驚雲右手一撫﹐才發覺手臂
已被包扎妥當。
但他的在臂明明寸斷﹐又怎會完整無缺﹖心下狐疑﹐步驚雲遂站起來游目四顧
。只見臥榻之側﹐正放著一奪目刺繡。刺繡上的圖案異常獨特。
───個身形高大威猛的漢子正揮拳痛擊一頭火麒麟。
甫見火麒麟﹐步驚雲內心摹然湧起一份奇怪的感覺……身後一個溫柔清脆聲音
傳到﹕“啊﹐你醒過來了﹗”
步驚雲轉身一看﹐正是那打水少女──於楚楚。
於楚楚端著一盆水﹐熱切道﹕“你的傷勢未愈﹐要好好休息。來﹗用溫水抹個
臉﹐精神會好點的﹗”
步驚雲並不想抹臉﹐他只想出去看看室外是否和夢境一樣﹐但沒有辦法﹐楚楚
非等著他抹完臉不可﹐直等他抹完臉﹐她才肯走出去。
她走出去的時候﹐步驚雲亦跟著緩步而出。
果然﹐屋外情景盡與夢中一模一樣。
那個容貌奇丑的怪人坐在椅子上﹐抽著旱煙﹐瞥了步驚雲一眼﹐好整以暇的笑
道﹕“哈﹗於老頭﹐步驚雲終於醒過來了。我早說過老夫的功夫是一流的﹗”
目光一閃﹐又狡黠的笑了笑道﹕“如今我己功德完滿﹐你答應給我的條件究竟
……在哪兒﹐快些拿出來呀﹐”
於岳左邊的袖子軟蕩蕩的﹐渾不著力﹐竟似廢了一般﹐聲音卻仍是硬朗道﹕“
神醫﹐放心吧﹗我早已給你辦妥了。”
步驚雲聞言一一驚﹕“神醫﹐難道這容貌奇丑之人﹐正是武林三神中的神醫﹖
傳聞他己不間世事﹐怎會在此遇見他﹖”
不覺得慢慢地走了出來。
神醫望望他﹐再望望於岳﹐還算比較識趣道﹕“你倆還有許多話要說﹐老夫就
不阻你們了﹗”
說完﹐身形己掠了出去。
他掠出去時﹐帶飛出兒片落葉。
可是落葉還沒落地﹐他的人己消失無蹤。
步驚雲和於岳卻什麼話也沒說﹐只靜聽著落葉飄落的聲音。
但落葉落地﹐他們又能聽什麼﹖沉默良久﹐步驚雲終於開口問道﹕“你﹐為何
要救我﹖”
於岳仰天嘆了口氣﹐道﹕“因為在惡戰中﹐我第一眼看見你﹐便強烈感到我倆
有緣﹗”
步驚雲不明白﹐吃驚道﹕“有緣﹖”
於岳不答﹐這時一陣寒風吹過﹐吹起他披在肩頭的衣襟。
步驚雲一看﹐臉色頓時變了﹐他發現於岳左臂竟真的被齊齊削斷﹐不覺失口道
﹕“啊﹗你手臂己斷﹐莫非夢境是真實的﹖”
於岳淡淡道﹕“那一切都不是夢﹐你所見的盡皆屬實﹐而我的左臂亦己移植在
你身上。”
步驚雲驚得一跳。他並不是容易吃驚的人﹐可這次他卻連眼珠子都似凸了出來
。
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
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再看著於岳的空袖﹐才感到這條臂異常陌生。
於岳又慢慢地﹐平靜的道﹕“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在等……今天﹐我終於
等到了﹗”
步驚雲叫道﹕“你……究竟為了什麼﹐”
於岳道﹕“若想知道﹐就隨我來。”
說完﹐緩緩的走了出去﹐步驚雲跟著他﹐腳下亦走得很慢。
楚楚望著他們的背影﹐正想問你們到底去哪里﹐胸脯卻忽然被人輕輕的摸了一
把。
楚楚立即就如貓一般彈開叱道﹕“啊﹗你想怎樣﹖”
正是那容貌奇丑的神醫﹐誕著臉笑道﹕“你爹答應給我的人呢。”
楚楚臉上一紅﹐羞怒道﹕“呸﹗誰知道﹖”
話剛落音﹐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大爺﹐我己恭候多時了﹗”
姍姍而來的﹐正是十大名妓之──醉紅。
神醫立即一腳跳到八丈高﹐大笑道﹕“哈哈……於老兒果真守信﹐來的當真是
絕色美人……”
身形一閃﹐己抱起了醉紅。
“來來來﹗美人﹐快跟我入屋吧﹗”
神醫天生奇丑﹐極難獲女子青睞﹐故自訂規條﹐但凡術醫者必須獻上美女作為
交換條件。
***
於岳二人直朝山上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時辰。
於岳忽然道﹕“很熱﹐是不是﹖”
步驚雲並不答話﹐他汗流泱背﹐但感到──熱﹐並非來自四周。
而發自左臂。
於岳用僅有的一只右臂﹐往前面的一個山洞一指﹐道﹕“那里才是這帶最熱的
地方﹐熱得象是地獄。
我現在就帶你往這地獄去﹗”
他們走進去的果真是地獄﹐周遭越來越熱寸草不生﹐焦燥一片。
於岳卻象絲毫感覺不到﹐一直腳步不停的向里走去。
“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步驚雲只好跟著走進去。
直走到盡頭﹐於岳才一伸手﹐道﹕“看﹗就是這副壁畫﹗”
步驚雲一眼望去﹐立時目瞪曰呆。
只見洞壁上競刻著一幅和楚楚所繡圖案一樣的壁畫。
“又是這頭火腆磷﹗”
於岳微驚道﹕“哦﹖你見過火麒麟﹖”
步驚雲驚驚道﹕“我少年時曾遇上它﹗”
說話間﹐腦海里再次浮現出那次惡夢﹐不禁全身冷汗直冒。
於岳低嘆道﹕“難怪﹗你和我同是遇上火麒麟而大難不死﹐原來真是有緣……
”
步驚雲一聽﹐跳起來叫道﹕“什麼﹖你亦見過它﹖”
“不錯。”於岳微仰著臉﹐緩緩的說出了那段
往事。
“三十年前﹐我只是這帶村落的一名平凡青年﹐本以鑄鐵為生。”
上有雙親﹐下有一妹﹐生活也算安定。但一夜﹐村里忽刮起了一陣不尋常的風
沙。其時﹐爐中火焰竟猛然轉烈上升﹐火舌更離奇地被卷往窗外。
我立時奔出看個究竟﹐屋外的情景﹐頓令我心神震駭。
──那是一片連綿不斷的火海﹗村民竟無暇救火﹐所有男丁手持武器﹐紛紛向
一頭猛獸圍攻。
那頭猛獸在火海中張牙舞爪﹐正是一頭全身冒著烈火的──火麒麟﹗火麒麟挾
著無數火舌﹐男丁們甫一觸及﹐頓時一觸即亡。
我見狀沖回屋內﹐拿取一把鐵劍﹐便加入戰圍。
由於我本以鑄劍為生﹐對火焰的耐力較強﹐故能更為侵近火麒麟﹐但它刀槍不
入﹐纏斗之際﹐手中劍頓被震斷。
我既不能﹐其余男丁更陸續被焚身而死﹗──這頭異獸如此可怕﹐凡人如何可
以抵擋﹖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它身上有一脫甲之處…此值情勢危急﹐不容細想﹐
我舉起劍便向其直撲﹗只聽火麒麟“叭”然一聲厲叫﹐斷劍竟可插進它脫甲之處。
想不到那處正是要害所在﹗頃刻﹐鮮血自其體內飛濺而出﹐洒在我左臂之上。
火麒麟之血有如千斤沸油﹐象要將我的手臂炸熟一般。我忍不住痛極而倒﹐倒
在地上翻滾呻吟。
火麒麟亦因負傷﹐火速逸去了。
最後﹐我終於昏了過去。醒來後左臂早已的傷個堪﹐心想﹕“這條臂膀是廢定
了﹗”
誰知一個月後﹐的傷的硬皮全部脫落﹐赫然露出了一條全新的手臂。
而且﹐這條手臂刀槍不入﹐力大無窮﹐有異於常人的強大力量。
於是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不平風的人﹗──沒想到這手臂的潛力仍未發揮﹐
它還有更驚人的力罩。
後來﹐我往外地尋找寒鐵鑄劍﹐兩個月後方才回家。
甫進家門﹐卻見父母俱倒在血泊之中﹐妹妹己無影無蹤。
原來本地知縣早已垂涎我妹子﹐遂乘我離家﹐突然強搶﹐我父母頑抗不從﹐竟
被活活打死。我妹子亦於被搶當晚﹐不甘受辱﹐自盡而終。
驚聞這等慘變﹐我怒不可遏﹐瘋狂的奔向官府﹐誓要找其情算。
便就在盛怒之下﹐我的左臂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如火……直闖官府﹐官差上前
阻攔﹐我一舉這條左臂﹐立時擋我者死﹗到了後來﹐我殺得性起﹐便不斷的殺﹐不
斷的殺……於岳眼中己滿溢著說不出的痛惜與悔意。
步驚雲大聲插口道﹕“如此恃強橫行的狗官﹐殺得好﹗”
“錯﹗我徹底做錯了﹗”
於岳厲烈的反對。
“當我殺掉那狗官時﹐亦殺光了官府的一百零三人﹐只剩下一個小女孩怯怯的
躲在樹後。”
她就是狗官的幼女﹐只得六歲﹗但此刻我已完全瘋狂﹐仿似一頭野獸﹐舉臂便
要臂下……但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接觸到她那絕望和哀求的眼神……於岳深吸一口
氣﹐接道﹕“那眼神﹐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它使我如遭雷電﹐終於恍然在悟﹕每個人都有權生存下去﹐我根本無權扼殺他
們的生命﹗可是我卻因一己私仇﹐害了無數人命。
結果﹐我雖放過了她﹐但已鑄成大錯。
無可挽回的在錯……官府迅速的把我通緝﹐我倉惶的落荒而逃﹐從此﹐漂泊江
湖﹗我很後悔因一時沖動而濫殺無辜﹐故在流浪期間.隱姓埋名﹐以麒麟臂助人解
困﹐以期抵償所曾犯的殺戮。
而且﹐為了紀念麒麟臂改變了我一生﹐我便在左臂紋上火麒麟。
經過許多年的逃亡﹐血案逐漸平淡﹐終於鳥倦知返﹐回到這條村子﹐亦在無意
中找到這個山洞﹐才發現洞內刻有這樣一幅壁畫。
畫中麒麟便我心生好奇﹐且有一種奇妙的親切感。
於是﹐我便在這帶定居下來﹐並不斷詢問附近年長一輩﹐試圖查探這壁畫到底
有何淵源和喻意。
可惜一直茫無頭緒﹐而自己亦娶妻生女﹐過著平淡的生活。
不幸妻子早逝﹐便與楚楚相依為命。
多年以來﹐我盡力行善﹐幫助他人﹐但始終磨滅不了心中那傷罪惡感覺……“
這份深入骨髓的遺憾﹐令我每天寢食難安﹐悶悶不樂﹐這就是殺人應付的代價﹗”
“如今楚楚已經長大﹐我決定去干一件事來彌補罪過﹐但卻不想這麒麟臂伴我
而去……”
步驚雲豁然明白﹐接道﹕“因此﹐你便將這條左臂傳給我﹗”
於岳望著他道﹕“不錯﹗我曾有恩於神醫﹐故他答應相助。這些年來我亦遍尋
體質合適的入選﹐想不到無意中遇上了你﹐接駁竟然順利完成﹐看來我倆緣份不淺
﹗”
又單手按著步驚雲的肩膀﹐似重托般的道﹕“麒麟臂有著不可思議的無窮力量
﹐希望你日後能好好用之正途﹗”
步驚雲卻盯著他﹐冷冷道﹕“我與雄霸有不共戴天之仇﹐得此左臂亦只會用它
繼續殺戳﹗”
於岳頓時臉色一沉﹐道﹕“你真的要殺﹐”
步驚雲目無愧色﹐斬釘截鐵道﹕“非殺不可﹗”
於岳跺腳急道﹕“但你這樣做又何苦﹖”
步驚雲冷笑道﹕“何苦﹐倘若我不殺雄霸﹐雄霸必會殺我…我們雙方﹐必須其
中一個死亡﹐這場仇殺方可結束﹐誰都沒法逃避﹗”
“這就是──我的命﹗”
他的話無疑就是射出去的箭﹐說出來了就絕不會更改。
“既是無人可改變的命運﹐那若硬要改變﹐結果只會帶來更大的不幸﹗”
步驚雲又深沉道﹕“我年紀較你為小﹐但經歷卻比你多﹗命運給我的挫折與挑
戰﹐我會一一面對﹗”
於岳默然的看著步驚雲﹐發覺他所說的話﹐全是由他生命中無數慘痛回憶和遭
遇而發。
他再往步驚雲瞳孔深遂之外望去﹐更深深感受到他眼內藏有不可言喻的哀傷。
這傷哀傷竟令於岳正義之心狠狠涼了一截﹐他只有嘆道﹕“我明白……只希望
可能的話﹐你能盡量珍惜別人的生命。”
步驚雲一愣﹐大聲道﹕“無論如何﹐救命之恩定當銘記於心﹐他日必定報答。
我亦不欲久留﹐告辭﹗”
說完﹐己轉身跨出了一步。
於岳道﹕“你傷勢未愈﹐極需神醫看顧﹐何不留下繼續休養﹖”
步驚雲腳步未停﹐道﹕“天下會勢力龐大﹐留下只會連累你們﹗”
於岳突然大聲道﹕“步兄弟﹐我倆既然有緣﹐何不留下交個朋友﹖”
步驚雲腳步遁止﹐卻沒有回頭。他一字一字他說了一句話﹕“世上有一種人﹐
他不會有朋友﹐更不會有愛﹐這種人只有寂寞。”
“而我──正是這種人﹗”
黑暗里﹐驟然有人低聲接口道﹕“錯﹗步驚雲﹐象你這種人﹐只有一一死亡﹗
”
最後兩個字說完﹐洞內忽傳出一聲沉雷般的悶吼。
“呼﹗一一一”
步驚雲一聽之下﹐錯愕回顧﹐失聲道﹕“這吼聲好象是……”
於岳道﹕“是﹗我絕不會忘記這吼聲﹗”
兩人心下一驚﹐不由得同時往洞中深處望去﹐但見火花乍現﹐直教人毛骨驚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