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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雲再見無名(五)   紅塵便幻在一瞬間,數月時光,也在轉瞬之間飛逝......   慕夫人終於把她的孩子生了下來,據說真的是個男的﹔孩子出生之時,慕府 門外忽地狂風大作,附近所有竹林的竹葉,據聞都給吹至慕府門前,彷佛萬劍朝 拜皇者...   這個孩子真的會如劍聖所言,他日是萬劍之皇?慕龍并不知道!他只知道, 自己的孩子甫出世已眉如倒劍,隱然有一股威勢,將來,一定會是一個了不起的 人物!   慕龍便把自己的親生骨肉命名「應雄」,英雄應雄,這個名字,意喻此子將 來「應」是人間英「雄」。   這個已被命名為「應雄」的男孩,甫一出世,已立即享盡人間奢華﹔慕龍命 人為他縫造了一件以銀線織成的小襖,還有銀鞋子,統統閃閃生光,他恍如銜著 銀匙出世。   然而,在這人間某個昏黯角落,有一個與這孩子同年同月同日同夜同時同刻 出生的孩子,他的際遇,卻如云泥之別。   □   那一夜,秋娘已熬至深夜,還沒縫妥那些衣裳,而油燈的油也快燒光了﹔她 開始著急,因為若然燈內的油燒光的話,她已沒錢買油了,而那些衣裳,卻必須 明天之前縫妥 。   其實這數月以來,秋娘因為日漸腹大便便,手腳緩慢不少,眼也開始有點不 零光,收入大減,本已五窮六絕的破屋,更是空無一物。   可是耀祖始終沒有拿任何銀子回來,只顧自己出外嫖賭,秋娘唯有自己強行 維持家計,捱得好不辛苦,然而過了這夜,她已不用再捱下去,因為.....   就在秋娘忙著縫補之際,據地,她赫覺腹部傳來一陣徹心的絞痛!   「哎...」秋娘低呼一聲,她即時知道,自己的孩子,將要出世了!   可是屋內卻空無一人可以幫她,可以幫她的,只有她自己......   天大地大,也只有她,和她的孩子.....   她掙扎著,就連桌上的油燈也給她掃滅了!她還來不急躺上床去,那種絞痛 已令她珠淚直流,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就這樣倒在地上,躺在滿屋的幽暗中,然 后,她的孩子也同時稱生於幽暗中......   「呱」的一聲!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徹無人愿意造訪的破屋,好不容易!她 終於把他生了下來!孩子的身軀本應細小,惟黑暗中的秋娘,卻感到自己像誕下 一件龐然巨物,不!應該說!她感到自己產下了一件不是人的東西......   不由分說,秋娘連忙支撐著產后虛弱的身子,勉強站了起來,摸黑在次燃點 那盞已沒有多少時日的油燈,當燈火一亮之際,她連忙朝自己抱在懷中的孩子一 望,一望之下,當場面色大變,「啊」的一聲高呼起來!   她赫見她懷中的孩子,竟然并非是血肉之區!   竟然是......   竟然是一柄長約四尺的劍!   一柄流露無限浩氣的劍!   □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她居然并不是生下一個人?而是生下一柄劍?   秋娘只嚇得一面煞白,連忙緊閉雙眸,再定神睜目一看,奇事又發生了!   只見她適才所見的那柄劍,驀然消失影蹤,她如今抱在懷中的,確是一個嬰 兒,一個男嬰!   瞧此子雖是剛剛出生,卻僅是「呱」的叫了一聲,便再沒有哭過,彷佛,他 的人生,并非為悲哭一場而來,而是為要成就一番大事而來。   孩子雖然不哭,惟看來卻不冷,相反眉目如星,臉上流露著浩然之氣,他伸 出小手,觸碰著秋娘的臉頰,秋娘頓感到心中的震驚逐漸平伏下來。   也許,她適才只是產后體弱,一時眼花而已﹔她怎可能誕下一柄劍?   她這樣想著,立時安心不少,湊近孩子親了親,咽哽道:   「我兒,你終於...出世了!你可知道,娘親為了...生下你,捱了多 少苦?受盡...你爹多少冷言...冷語?你絕不要讓你娘失望啊......」   那個男孩雖是剛剛出生,惟卻像是十分懂事似的,兩只小眼睛看著秋娘,竟 像隱隱泛起一絲憐惜,憐惜這個為生下一柄天劍而受盡委屈艱辛的苦命女子.... ..   然而,兩母子并沒相聚多久,遽地,破屋的門「碰」的一聲給推開了!   推門的人,正是---耀祖!   「耀祖?」秋娘但見丈夫一身濃臭不堪的酒氣,知道他一定又是灌了很多酒 ,惟今夜畢竟是兒子誕生之夜,她還是無比雀躍地趨前,興高采烈的道:   「耀祖你回來便好了!你瞧!我適才已生了!是個男的!你看,我們好不好 把他喚作---『英雄』?」   耀祖一臉蒼白,發絲凌亂,秋娘方才發覺,原來屋外下著傾盆大雨,連忙道 :   「啊!原來外面下著大雨?耀祖,那你還不快進來?否則准會著涼了。」   她自身產后需弱不已,卻還未及關心自己,而自先關心丈夫,可見即使她丈 夫如何不長進,她還是愛他的!盡管窮,她還是希望能夠一家三口團敘一起,絕 不分離...   惟是,她造夢也沒想過,就在這個本來值得慶祝的夜晚,她們一家,即將家 散..人亡!   耀祖并沒依言內進,仍是站於門外檐下,但見他一臉木無表情,問:   「這個,就是---英雄?」   秋娘見他也喚兒子作「英雄」,心想他必定也贊同這個名字了,縱然自身需 弱不堪,還強顏歡笑的答:   「是。耀...祖,你也...贊成這個名字?」   耀祖卻并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木然的道:   「給我抱抱他。」   秋娘一怔,雖然她感到耀祖今夜的表情有點怪,惟是天下間又有那個父親不 想抱抱自己初生的孩子之理?遂也不以為意,把「英雄」交給了他。   耀祖接過「英雄」,卻是連看也沒看懷中的嬰兒一眼,彷佛與這個孩子并無 半點血緣關系似的,他忽地轉身,就冒著漫天風雨,大步走出屋去!   秋娘大驚,慌惶追出來問:   「耀祖!你...干什麼?你要把英雄帶去哪兒?」   耀祖卻回首殘忍一笑,答:   「你不要再吵吵鬧鬧了!就讓我告訴你......」   「我已賣掉了---英雄!」   什麼?他...賣掉了英雄?   秋娘登時如遭電殛!漫天風雨,已把虛弱的她打的更為虛弱,在耀祖手中的 英雄,亦已被雨水打得渾身□透,可是這男孩還是不哼一聲!彷佛,也絕不向命運折腰 !   猛地,秋娘拼盡全力沖前,發狂一般把耀祖攔腰緊緊抱著,放聲大哭:   「不!耀...祖!你怎能賣掉英雄?你怎能賣掉兒子?你快把英雄還給我 !你快把英雄還給我!」   耀祖卻是理直氣撞的吆喝:   「呸!英雄是我兒子!我是他的爹!我有權把他賣掉!我喜歡把他賣給誰就 賣給誰!我已把他賣了三兩銀子!你這臭婆娘管不著!」   三兩銀?這個背負秋娘畢生希望的孩子,只值三兩銀那麼少?那麼卑微低賤 嗎?   真是厚顏無恥!他如今才說英雄是他兒子?那,又是誰忍受著十月懷胎的煎 熬?又是誰那管家徒四壁,也要一針一線掙錢,監決把孩子生下來?   又是誰在多少個艱苦縫補的夜晚,為腹中的孩兒訴盡几許慈母心聲?訴盡多 少慈母對愛兒的期望?只望孩子長大后能夠長進,好好做人?   如今,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卻來以「父親」自居,還未給孩子半點父親的輕 撫,已經把孩子賣掉?賣了三兩銀?   不!秋娘決不能失去兒子!若她的兒子被賣給人為奴為仆,他的一生,也會 就此完了!她決不能令兒子將來抬不起頭來做人!   她豁盡畢生的氣力,死命抱著耀祖的腰,誓死也不給他再移前半步!誓死不 讓他賣掉在大富眼中、甚至在其父親眼中賤如地泥、在她心中卻如珠如寶的兒子 ---英雄!   耀祖沒料到秋娘產后虛弱,卻竟然仍能使出如此大的蠻力,把自己死抱不放 ,當下人也開始惱怒起來。他猝地使盡蠻力一甩,便把秋娘甩開,接著伸腿一蹬 ,登時「碰」的一聲踢中秋娘的腹部,踢得她當場人仰馬翻,鮮血狂噴,她的后 腦,更撞向地上一塊大石之上,霎時頭破血流,可是她的人仍然沒有昏厥過去, 只是哀嚎哭叫:   「不!耀...祖!別要賣掉英雄!求求你別要賣掉英雄!耀祖,求求你別 要毀掉自己...的兒子!我們還沒為英雄干過...什麼,別要毀調兒子啊, 我們的兒子,需要我們把他...扶掖...成人...」   耀祖看見她為兒子如此頑強不倒,也覺心寒,乘她還沒再站起來,已自慌惶 回身就走,任憑秋娘在他身后發狂哭叫,他一直也沒回頭!   惟是他一直冒著風雨向前走,一面仍看著懷中那個看似與他沒有半點血緣的 親生兒子,忽地,他赫然朝孩子小臉之上,吐了一口濃稠的口涎!   「哼!小子!你娘對你寄望甚高呢!可是,你真的會成為英雄嗎?」   「嘿!即使我是你的爹,我也瞧不起你這賤種!我如今把你賣了,看看你這 一生,是否真的會成為英雄,還是一生---」   「為奴為馬?哈哈,你就給為父賺點買酒的錢吧!」   冷血而渾無半點親情的笑聲雖然大,然而很快,卻被天上的雷聲蓋過!   彷佛,上天也在為這樣一個貪財不義、天怒人怨的父親而震怒!   他將把兒子賣給誰?賣去哪?   惟是,耀祖手中的孩子,一個本應喚作「英雄」、卻又不知將再喚作「什麼 」的孩子,也在看著此刻把他抱在懷中、將要賣他的父親,目光之中,卻竟然沒 有半分怨恨,也沒有半分小孩的童真......   這孩子的眼睛之中,只流露著一絲憐惜的眼神。   一絲憐惜他父親因財而失去一切的眼神!   失去畢生唯一一個兒子的眼神......   □   血和淚,已經混和雨水洒了一臉一地。   秋娘,終於蹣跚地、苦苦地於漫天淒風冷雨之中,站了起來。   然而再次站起來的她,卻沒有從后窮追耀祖,她只是呆呆的看著前方,一步 一步、木納的向前行,也不知會步向何方?   也許一切對她來說已不再重要了,她連最重要的兒子、期望最高的兒子亦已 失去,這個世上,她還可再希冀一些什麼?還可再留戀什麼?   只是,何以再次站起來的她,神情竟會如斯木納?目光呆滯?   啊?難道她...瘋了?   是的!經歷失子的重大刺激,繼而還被耀祖狠心一腳蹬飛,后腦撞在石上, 眼前淚流披面、口角溢血、渾身□透、頭破血流的她,精神亦已再無法支持下去!   她終於瘋了!   然而,秋娘縱然瘋了,她還是一邊前行,一邊自淌血的嘴角,淒酸地自言自 語:   「我...兒,你...到底...在哪里啊?」   「兒...啊!無論...你被賣到哪兒,無論...你在...天涯.. .海角,你也...千萬別要...忘了娘親...的心,永遠會與你...一起 也...別要忘了,娘親...在過去每...個晚上,對仍在腹中的...你. ..所說的...話......」   「你,一定...要...成為......」   「英...雄!」   「你,別要...像你...親生父親一般...自暴...自棄,你,別 要...給你生父...瞧不起,也別要...辜負娘親...十月懷胎的... 苦楚..」   「你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當一個有用的...男人,你一定要成為 ...英雄......」   「舉世聞名的......」   「英雄!」   縱是瘋瘋癲癲,秋娘還是於瘋癲之中、風雨之中,不斷喃喃重復說著這番說 話,說著一個對兒子極有信心、期望甚高的慈母之---最后叮嚀!   這夜之后,秋娘終於在雨中消失,於慕龍鎮消失,從此不知所蹤,再沒有人 見過她的芳蹤......   冷風淒雨,如骨肉分離時的嗚咽,可憐的是,一個甫出世便沒了娘,又被父 親狠心賣掉的孩子......   到底今后誰愿對他叮嚀?   誰可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