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再見無名(十六)
太陽升起,并沒為「他」帶來希望﹔太陽下山,也沒為「他」帶來感慨。
「他」,還是神秘地、麻木地活在慕府之內,然而......
慕家出了一個低首「英雄」的事,很快便傳遍整個慕龍鎮,甚至傳至鎮外。
大家都十分好奇,以慕龍將軍在沙場上戰無不勝的神威,竟爾會出了一個喜歡低頭
的,這真是不很光彩的一回事!
人們對於不很光彩的事,最有興趣談論,不出半月,英名與英雄這兩個名字,已在
方圓百里之內,無人不識。
有些人更鎮日流連於慕府之外,欲一睹這怪孩子的廬山,可是,始中緣慳一面。
這亦難怪!縱是慕府內的人,也未必知道此子平素會在哪里。
甚至慕龍。
□
慕龍在此子回來之初,也僅是見過他數面﹔每次見面,他不是向他大興問罪之師,
便是對他嚴詞苛責﹔無他!皆因他討厭他這個---克星!孤星!
無巧不成話!這孩子回來半個月後,慕家那十多頭惡犬竟然一同染上瘟熱死了,這
十多頭惡犬,曾對英名敬而遠之,如今死於非命,更令人聯想與他有關!
低首孤星之名,益發不脛而走,街知巷聞!
有些時候,婢仆們偶爾在慕府內遠遠遇見他,已立即退避三舍,繞道而行﹔更有些
膽小如鼠的婢女,曾遠遠眺見他的背影,便已害怕得呱呱大哭,恐怕自己將會命不久矣
。
偌大的慕府,登時因為一個孩子,而陷於風聲鶴唳,杯弓蛇影,草木皆「驚」..
惟是,在風聲鶴唳之中,也有一些人并不害怕。
例如小瑜,她亦與慕夫人一樣認為,英名并不是孤星,一切刑克之事,皆與他無干
。盡管小瑜的姊姊荻紅總是勸喻小瑜遠離英名,惟是,小瑜每次於府內遇見他,總是情
不自禁地對他多看兩眼,縱使他經常低首,她其實也看不見什麼。
至於慕龍的兒子應雄......
自信的他,仍是自信的他﹔他并沒有刻意避開英名,也沒有刻意接近英名,可能他
根本便不畏懼任何人、任何事,每次他遇上英名,他總是施然的看著他。
就像在看著一件巧奪天工的「英雄塑像」一樣!一件與他自己同樣完美的塑像!
應雄的眼里永遠都在閃爍著精光,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些甚麼,正如誰都不知英名這
孤星在想些甚麼一樣!
如果英名是怪物,應雄也該是怪物,慕府,其實有兩頭怪物!
惟是,慕夫人對於這兩頭怪物,一樣平等看待,無分彼此﹔她對他,只是盡身而為
人的責任吧了!即使他不是她的兒子,僅是一個陌路的小叫化,這麼沉郁的孩子,也該
幫一幫他吧?人,是應該瓶等的﹔她絕不偏袒自己的親兒,也絕不偏袒英名。
她深信,一切所發生的凶亡都與英雄英名無關,一切都純屬巧合﹔如果這孩子真的
被老天賜與孤星之命,那上天豈非太不公平?
試問她怎能相信,一個可能每晚都會為她預備燒水的孩子會是孤星?
他又怎忍相信,一個小小年紀已懂得知恩圖報的孩子,會刑克至親?
不公平!
正因為不公平,所以慕夫人對此子更是厚待有加!她絕對相信,只要她細心扶掖此
子,此子必定成材!她從不相信「人」會天生是賤!「人會一生低著頭顱作人。
她知道,時間可以改變所有人對英名的看法!只要假以時日,當一切曾圍繞他身邊
所發生的不快與死亡冉冉過去之後,人們便會漸漸忘記,他曾一度被喻為---孤星。
可惜的是,慕夫人雖然想以時間証明一切,雖然想終自己一生也待英名如親子,但
,她與他相處的時日,并不長久......
世上實在有太多不公平的事。
終於有一天,孤星的宿命,就偏偏發生在絕不相信他是孤星的人的身上!
那個人,正是---慕夫人!
那一天,正是英名入住慕府的第三十天......
那天,亦是慕夫人的大壽之期。
慕龍為她於府內筵開百席,廣宴親朋,卻不想他的心頭刺英名出現宴中,然而慕夫
人卻堅持道:
「龍,你該知道,我向來最希望看見一家團聚。」
「你為我筵開百席,你對我的心,我怎會不明?我固然開心不已。只是,若壽宴獨
欠英名,試問,又有甚麼意思?」
「龍,如果英名真的是壞,真的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但你也曾見
他如何不惜長途跋涉,也要把八位亡師靈牌帶在身邊,這樣的孩以,若我對他...連
他的亡師也不如的話,就...枉為人母了﹔畢竟,他能成為我們義子,也是一種..
難得的緣,何苦要辜負這份緣?」
慕龍沒料到她經常把英名挂在口邊,為之氣結,但既是她的大壽,好歹也由她作一
次主吧?他拿她沒法,只得道:
「夫人你既然一意孤行,我也不想拂逆你的心意!不過,我早告訴你,相士曾說此
子刑克至親,你若讓他在你的壽宴中出現,恐怕...不知會有甚麼不祥事會發生..
....」
「不會的!」慕夫人神色堅定的答:
「龍,若英名真的刑克至親,就讓他刑克我吧!我不信也不介意!英名只是一個乖
孩子吧了,有許多他干了的事,你不曉得......」
她本想把每夜那兩盆盛滿此子心意的水,與及慕龍夜來身上的披風之事全盤說出,
唯慕龍已顯得不耐煩的道:
「唉!罷了罷了!夫人你就放過我吧!我想清靜一點!不想在聽見這個令人心煩的
名字!」
說罷已大步走出房去,「逃之夭夭」。
慕夫人只覺其夫竟對英名成見之深,實屬少見,唯此事她也幫忙不了,眼前她唯一
要干的事,便是通知英名,今夜在她的壽宴上出席。
慕夫人於是往找英名,可是英名卻不在房中,她等了許久,始終也等不著他回來,
最後唯有在他房內留下字條而去......
「孩子,今夜是娘的大壽,龍將會為我在府內設筵百席,娘很開心,但若娘能見你
出席,與應雄坐於娘的身邊,一家團敘,將會更開心......
孩子,娘知道你素來不喜與我們一起,甚至許多時後都避不見人,只是,孩子你別
要自卑,娘雖與你相處日子尚短,卻知你是一個有心的孩子﹔娘亦只有這個心愿,希望
你屆時不會令娘失望。
也不要讓你爹與及慕府所有人瞧不起你,娘相信你絕對不是孤星!希望你屆時能堂
堂正正抬起頭來!」
寥寥數語,已盡把一個慈母對孩子的深厚寄望表露無遺,她僅是希望他能台首做人
,不要自慚身世﹔只是,這紙寫下慈母心生的字條,英名會否看見?
即使看見了,他又會否---如她所愿?
□
她終佣僅如她一半所愿。
怎麼說呢?當天晚上,當所有高朋已滿座,當慕夫人正在忐忑思量英名會否前來,
而在壽宴中顯得心不在焉的時候,一條小小的身影終於緩緩出現了!
斯時,賓客們正在把賀禮送給慕夫人。慕龍曾貴為朝廷名將,官戚仍在,只要他如
今一開金口,總有不少朝廷中人會幫忙﹔故所有親朋戚友,也忙不迭伺機巷他巴結,所
送的賀禮,不是珠光寶氣,便是稀世奇珍,一時間金玉滿堂,令人眩目。
縱使是小孩子們,也都送了一些東西給慕夫人。
就像荻紅與小瑜,她姊妹倆一起繡了一塊錦帕送給舅母,慕夫人見她姊妹倆如此細
心,當然滿心歡喜﹔她的親兒應雄,更送了一卷由他親筆所寫的「壽比南山」的字畫給
她﹔親有們乍見這卷字畫,不禁嘆為觀止,想不到此子年方十一,竟已寫得一手「龍飛
鳳舞,草勁有力」的好字﹔慕夫人見所有人在贊賞自己的兒子,其實,已是她兒子送給
她最好的賀禮。
天下父母心,又有誰個不希望愛兒在親友中出類拔萃,脫穎而出?
這不僅是慕夫人對自己親兒的期望,也是她對她另一個兒子的期望,她實在更希望
她的另一個兒子會被親友們稱贊,因為她心知他比她的親子所受的苦更多,所得的幸福
卻更少......
然而,縱然應雄令慕夫人感到極為光彩,一個極不光彩的人,卻在此時此刻,步進
喜氣洋洋的廳堂之內!
也許,只是慕龍感到不光彩而已,慕夫人卻不然。
此人乍現,偌大的廳堂登時陷於一片死寂!
正在灌酒談笑的賓客們頓時止住了喧嘩聲!
慕龍臉上的笑意也霍地消失!
一切都像停止了似的,霎時鴉雀無聲!
所有賓客的目光,盡都落在此刻步進廳堂的「他」身上!
全因為,「他」這個不祥人,本就不應出現於這個喜氣呈祥的場合!
他不該!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