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再見無名(八十)
劍慧倒沒料到他會答得如此決絕,微微一愣,但隨即已大笑道:
「呵呵!好得很!你的心果然已脫胎換骨!這才像樣嘛!也不枉『他』為你所作的
一番犧牲了!」
劍慧說這話時也不自禁臉泛一絲佩服之色,他其實也暗暗佩服,應雄為激發無名所
作的一切;人間,實在已很少這樣大無畏的熱血男兒了!這亦是劍慧答允應雄收無名為
徒的主因!他實在服了應雄!
「不過,」劍慧又道:
「無名,目下你還不須如此著急練功!這樣吧!你何不先歇一夜,明日我倆才再從
詳計議吧!」
「晨峰!你這就給為師領你的十一師弟,前去他的寢室歇歇!」
此語一出,無名當下兩眉一皺,定定的盯著劍慧,良久良久,他方才徐徐轉身。
晨峰見其似有到寢室休歇之意,連忙上前溫然笑道:
「無名師弟,歡迎你加入我們劍宗!長路漫漫,你想必已非常倦了!就讓大師兄為
你掮著你背上的劍匣,再領你到寢室如何﹖」
說著已欲伸手取下無名揹著的那個不知藏著何劍的劍匣,誰知還未觸及劍匣,無名
居然借身一閃,異常戒備的道:
「別碰我的劍!」
晨峰一番熱誠,不虞卻惹來無名的高度戒備,當下一怔,此時,一旁的破軍突然獰
笑道:
「對極了!嘿嘿!我們的大師兄晨峰,你可別亂碰我們十一師弟的劍啊!你何知他
劍匣裡的是什麼劍﹖嘻嘻!告訴你!那是所有江湖人聞名喪膽、震攝千秋萬世的....」
「英雄劍!」
英雄劍﹖
晨峰與一眾師弟即時聽得目定口呆!英雄劍不正是傳言中大劍師所鑄的石劍嗎﹖怎
麼會落在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無名手上﹖
這個十六歲的無名,到底肩負著什麼排山倒海的使命﹖到底背欠了什麼恩義情仇﹖
無名似亦為自己適才對晨峰的無禮微有歉意,當下道:
「對不起。」
「我曾說過,若然不能回復武功,便絕不會打開這個藏著英雄劍的劍匣,也不會讓
任何人碰它。」
「除非我有天功力全復,我才會打開劍匣取出英雄劍!」
「那一日,也是我以英雄劍,擊敗『他』的時候....」
無名說至這裡,本來雙目戰意旺盛的他,霎時竟隱隱有絲微傷感,像為一個命運比
他好不上多少的人而傷感。
晨峰幽幽的看著無名這絲傷感,他忽然發覺,這個加入劍宗只為學劍的少年,他的
過去似乎相當複雜,複雜得並非旁人所能明白。
晨峰還暗暗在心中納罕,究竟無名口中說要擊敗的『他』,
會是誰呢﹖
能夠成為這個沒有半分內力、劍中智慧卻又如斯驚人的少年之敵,這個「他」,相
信也絕不簡單啊!
□
無名終於在劍宗留了下來。
晨峰儘管對無名的過去身世深感好奇,惟亦不敢多問;他從無名的眼神裡可以窺知
一二,這個十一師弟,一定有一些不想再提的哀傷往事,他不敢問太多。
只是,縱然晨峰不欲多問,他部份的師弟們,卻極為不忿當日無名以兩指盡斷十三
十三柄劍的驚人巧招,雖然不欲步十三後塵,也經常對無名出言刻薄,意圖以言語踐踏
他。
甚至破軍,有時候見部份師弟侮辱無名,一時興起也會插咀加入戰團,無名,卻始
終處千言萬語於不動,任從一切蜚短流長在他身邊如流水瀉過,他依舊置若罔聞!
只因為,他前來劍宗,並非是來吵架、打架,而是前來──復功!
有一個人,正在這個世界另一個角落裡,等待著最欣賞的二弟功成一戰....
可是要習劍宗不傳內功心法「劍輪迴」回復功力,也非一蹴即成的事!緣於「劍輪
迴」是一門極為深奧的內功心法,劍慧曾說,習練「劍輪迴」之前,非要習練劍宗萬式
劍招,好好打下根基不可!只是,何以必須先習齊劍宗萬式劍招,方可習「劍輪迴」﹖
無論如何,劍慧在無名入門早期,並未傳他「劍輪迴」,只是不斷授以劍宗萬式劍
招,更逐漸由淺入深;劍慧對於無名,也總算克盡師父之道,他並不是欣賞無名,而是
顧念著當日應雄不惜跪地求他的一顆苦心!他不想有負這樣的一顆熱血男兒心!
而無名,當然亦不辭萬苦!無論劍慧每日授他的劍招是難是易,他亦必於即日將之
融會貫通!
這一切一切,都看在晨峰的眼裡。
晨峰胸襟磊落,並不如部份師弟們一樣恥笑無名;相反,他無時無刻都在注意無名
的一舉一動,於是便給他發覺,他這個十一師弟的意志力,比他所想的還要堅強!還要
驚人!
晨峰已算是一個相當早下床的人,每天還未破曉,他便已下床梳洗,準備練劍;然
而自從無名加入劍完之後,晨峰,已不是全劍宗最早下床的人!
最早下床練劍的,是他──無名!
不單早起,他還是最晚上床的人!許多時候,晨峰偶爾夜半醒來推窗一望,總發現
窗外可眺見的教場之上,有人仍在練劍!
無名。
晨峰極不明白,何以無名總是如此急切練劍﹖急切增強自己﹖他似乎在爭取每一分
每一刻的時間增強自己,他究竟為了什麼﹖
尤其是,當晨峰有一次偶然瞥見,無名在勤奮練劍之時,他握劍的虎口竟在滲著濃
濃鮮血....
晨峰很震驚!他明白,縱是以他自己這樣具有不淺內力修為的劍手,倘若日夜不懈
地強逼自己練劍,也會練至筋疲力盡,更何況,無名身上並無半絲功力,他如此強逼自
己日夜不停練劍,虎口暴裂是意料中事。
然而,無名依舊一哼一聲,不發一句怨言!他的目光仍是一直望向前,他的劍也仍
是毫不間斷揮動,他仍是在爭取每分每刻的時間!
這可令晨峰愈看愈奇;他曾聽破軍偶然提及,無名拜劍慧為師之時,劍慧曾故意一
試他的決心,假言要以無名之母臨終前所遺的一個玉佩作拜師之禮,滿以意會令他好生
躊躇,誰不知,無名想也不想,便已將亡母的遺物奉上!
可知他要習劍之心如何堅決!
晨峰一直暗暗旁觀著無名,暗暗看著他每日練至虎口爆裂所迸的血,終於有一夜,
當夜闌人靜之時,他忍不住問仍在艱苦練劍的無名,道:
「無名..師弟,你..為何要如此....」
「艱苦學劍﹖」
無名本在全神習劍,不虞這個一直在旁觀的大師兄晨峰,居然會有此一問;在他眼
中,這個大師兄晨峰並不討厭;晨峰許多時候都在師兄弟們之間以言語維護他,無名是
知道的,他只是不需表示知道而已。
此時晨峰既然有此一問,他亦不想對這個大師兄不敬,事實上,他從未想過會對晨
峰不敬,因為晨峰確是一個磊落的人,「嗤」的一聲!無名手中劍已插在地上,他的眼
睛並未回望晨峰,只是把目光向著前方,緩緩反問:
「大師兄。」
「你,何以有此一問﹖」
晨峰看著他手中尚在淌血的虎口,異常憐惜的答:
「因為我實在為你擔心。無名師弟,你如今功力全無,實在不應如此鞭韃自己,這
樣下去,你要流多少血才可功成﹖」
「流多少血也沒關係。」無名淡然的答:
「反正,即使我流乾體內的血,也無法還清給『他』!」
晨峰沒料到無名會如此回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聊下去,惟有再問道:
「是..了。無名師弟,差點忘了適才問你之事;你,為何要如此艱苦學劍﹖」
無名不假思索的答:
「因為,我要以我的劍,打敗一個人。」
終於開始說到正題上來了!晨峰於是追問:
「你要打敗一個人﹖那,這個人究竟是你的敵人﹖抑或仇人﹖」
「統統不是。」無名一面說,一面已回轉臉斜瞥晨峰,一字一字的答:
「我要打敗一個我最敬重的人!」
「我的大哥!」
「我絕不能讓他成為魔鬼!如果我不能把他拉出地獄,」
「我便決與他一起──」
「同墮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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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他竟然要打敗他的大哥﹖
晨峰無法相信,無名口中的大哥既然是其最敬重的人,為何卻還要矢志打敗他﹖他
為何誓與他的大哥同赴地獄﹖
這雙兄弟之間,一定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千恩萬義吧﹖當中一定有天大的隱衷,
令這雙本來互相敬重的兄弟不得不打,不得不打倒對方,直至同赴地獄為止﹖
晨峰益發納罕了;他本還想再問下去,緣於他對無名口中那個最敬重卻又必須要打
敗的大哥極感興趣,然而,正當晨峰欲張口再問之時,話到唇邊,他竟然沒讓自己的話
說出口,他突然不忍再問下去。
只因為此時他已發現,無名在提及其大哥之後,一雙眼睛在顧盼之間,赫然泛起一
絲濃濃的黯傷;那絲黯傷,濃得化不開,濃得叫人心碎。
晨峰明白,這濃得化不開、叫人心碎的黯傷,必是源於一段濃得化不開、叫人心碎
的親情,霎時之間,俠骨柔腸的晨峰似亦感染了無名這刻的黯傷,這刻的千古無奈,他
也黯然的道:
「無名..師弟,我..雖然不知道你曾經歷的事,但我想,我已..感受到你曾經歷的
哀傷,我真的不知該..說什麼,也許..大師兄唯一可做的,便是....」
「祝你最後能打敗你最敬重的大哥!」
驟聞此語,正陷於一片神傷的無名,不由苦苦一笑,悠悠答:
「大師兄,」
「謝謝。」
一聲謝謝,無名復又拔起插在地上的劍,再次開始努力不懈練劍。
他一定要急起直追!
因為他本來已比他最敬重的大哥落後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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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無論他落後多少,他也會追上去的。
他本已是一柄潛質不凡的劍,而他的堅忍與毅力,卻比他的潛質更為不凡!
許多時候,不平凡的堅忍與毅力,甚至比不平凡的潛質更為重要!
千古如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