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再見無名(九十二)
已是白髮蒼蒼的應雄重聽自己先母慕夫人的遺訓,本已盈在眼眶的淚,亦不由自主
掉了下來,他遽地搖首:
「不!請別..要再說下去了!一切已經過去,我..已不想再聽....」
是的!縱然他最後能做到無愧於心又如何﹖今時今日,他已白髮蒼蒼,潦倒風塵,
苟且偷生,若其亡母慕夫人見他如此潦倒,又豈會安息泉下﹖他同樣愧對亡母!
「但,有些故事,你還是要聽下去的。」那神秘人又道:
「因為有些事情,你仍未知道。」
「我甚麼都知道。自從我墮崖後,我居然能僥倖不死,而我二弟最後亦終於在沒有
我的負累之後殺出重圍,後來他更成為力挫十大派的武林神話,總算沒令我失望。」
「雖然他曾因救我這頭金狗而叛逆皇帝旨意,但曾動兵五萬仍不能置他死地,更何
況我逼他簽的條約後來落在我二弟手上,二弟當然不會將那條約交給倭寇,雖只是自己
留起來,皇帝亦對我二弟相當忌憚,加上我二弟行蹤飄忽,皇帝亦不敢再對我二弟有所
妄動....」
「是的!你二弟無名最終都如你所願,成為神話!而曾經出賣你的荻紅,據說終因
皇帝恐其會洩漏他被逼簽條約的醜事,最後亦遭滅口!只是,你既然未死,又知道你二
弟未死,為何不與他再見面﹖這麼多年來,為何一直都避不見他﹖你可知道,他找你,
找得好苦﹖」
哦﹖迄今在全神傾聽的聶風及步驚雲一聽之下,當下對眼前這神秘人再次好奇起來
;這人,居然知道無名找應雄找得好苦﹖這人與無名,一定有極為密切的關連....
「不錯!我知道他一定會找我!因為以他的神劍修為,一定會感應到我的劍氣仍在
世上,但,我太清楚他;所以,我更不能見他!」
「哦﹖」
「我也曾聽說,小瑜最後都嫁了給他為妻,後來..卻被他在武林中所結的仇家毒殺
,他傷痛愛妻之死,早已痛不欲生,他借死歸隱,便明顯表示他已不想再生於世上,我
太清楚他仍生於世上,只因為....」
「他已感到我未死,他仍希望再見我這個大哥最後一面才死!他仍有這個最後心願
。」
「亦因如此,我更不能與他見面,因為當他真正確定我仍安然在世之日,必會是他
完全失去希望之時,屆時候,恐怕他....」
是的!聶風及步驚雲亦深深認同應雄這一番話,緣於他倆小時,曾分別聽聞無名所
拉的胡琴之音;那種胡琴之意,恍如斷腸之音,彷彿,他真的已不想生於世上,他雖曾
叱吒一時,卻生無可戀,唯一令他生存下去的,也許只是他作想一見當年患難與共的唯
一大哥,他一生中最敬重的大哥!
也或許,應雄仍潦倒的偷生世上,也只因為他自知,若其二弟再感應不到世上有他
的劍氣時,他可能會....
想到這雙兄弟為著種種原因,各算苟且偷生,又各自不欲重逢會面,聶風不期然鼻
子一酸,步驚雲不動的臉上似亦有少許異色,那神秘人也恍然大悟的嘆道:
「原來,你不見他,是因為不想他..,也許你是對的,但,這之後有些故事,你還
是毫不知情。」
是了!這神秘人的出現,不是想說一個應雄還未知道的故事嗎﹖應雄隨即醒覺:
「還有什麼我會毫不知情﹖」
神秘人幽幽的答:
「是關於你最傾心的人──小瑜的故事。」
說對了!由始至今,茶寮內所有人亦只知無名之妻小瑜被其仇家毒殺!但,她既然
說愛應雄,最後為何又會嫁給無名﹖當日無名與應雄決戰之時,不虛不是豁盡全力要送
她往見應雄最後一面的﹖不虛和她,最後為何又沒有及時趕至﹖
應雄乍聞自己最傾心的人小瑜這幾個字,當場色變,一張臉更是沈痛無比,顯見這
些年來他都沒有忘記已死的她,她在他的心中仍是那麼超然,他道:
「人都..死了這麼久了,何苦還要..提她﹖你何苦還要提....她﹖」
那神秘人搖首,道:
「不!就是正因已太久了,我才要再提起她。慕應雄,你可知道,你從一開始便誤
會了她!你先是誤解了她對無名的情意,繼而又誤會了她的....,唉!我就是為了她的
事,一直找你找了十多年,終於在這裡找到了你....」
原來,這不見面目的神秘人,竟然為了已死小瑜的事,找了應雄十多年﹖這個神秘
人到底是誰﹖
應雄實在不想再聽「小瑜」這兩個令他異常沈痛的字,正想不再理會茶寮內的任何
人,於這個茶寮永遠消失,誰知那神秘人見他欲走,突一把搶前搭著應雄肩膊,道:
「慕應雄!你可知道我為何因小瑜之事找你十多年﹖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沒有興趣知道。」
「不!你一定有興趣知道的!因為我正是....」那神秘人忽地附耳在應雄耳邊低聲
說了幾句話,只見應雄每聽一句話,臉上都隨之一變!
到底這神秘人說了甚麼話,會令已對世情厭倦的應雄面色大變﹖茶寮內一直在傾聽
的所有賓客、小二、掌櫃,全都無法聽見,甚至那四個仍軟跪地上、仍然極為不忿應雄
與無名這雙兄弟的「隴山四君子」,亦未有能耐可以聽見,只有....
曾習冰心訣、心若冰清天塌不驚的聶風,與及如萬載玄冰的步驚雲,似乎仍能依稀
聽得一二....
而在一聽之下,聶風更像應雄的反應一樣,隨之色變,而步驚雲,亦隱現愣色!
只因他們所聽的,是一個完全出乎他倆意外的故事轉接,還有那神秘人的身份,也
大大出乎他倆意外!
但最出乎意外的還是應雄!只見他愣愣的看著這不見面目的神秘人,詫異的道:
「原來....箇中的真相..是這樣..的﹖原來....你就是....﹖」
那神秘人隔著頭上草帽發出無奈笑聲,搖首:
「慕應雄,你,終於記起我是誰了﹖其實,我本一直不想牽涉入此事之中,但..誰
叫無名亦與我有莫大淵源﹖我這身裝扮,只因我已不想再被江湖人認出我而連累他;事
實上,不虛也找你找了十多年,他一直也很希望能告訴你當年小瑜之死的真相,可惜,
我們一直都找不著你,而這個真相,也苦候了十多年,唉....」
而如今,應雄終於也知道整個真相了,也知道,當年的姍姍弱女,想在他戰敗前告
訴他的一顆不變芳心....
縱使他失去了慕府,失去了全世界,還是有一個癡癡的芳心向著他....
只是,何以芳心的主人最後會嫁給她只喜歡崇拜、而不深愛的無名﹖
這就是真相中的真相!
應雄驟聞這個真相,一張滄桑風塵臉滿是紊亂,他無法相信事實:
「怎..可能﹖當年的真相怎可能..會是這樣的﹖小瑜她....她....﹖啊﹖是我負了
她....」是的!她如此盼望見他最後一面,當年驚聞他斷崖自戕的悲痛可想而知......
神秘人嘆道:
「不!並不是你負了小瑜!事實上你窮一生心力去愛她也來不及!只是,命運負了
你和她而已....」
應雄沈痛的道:
「既然我..已知道真相,那..我要再去那裡一趟。」
「是的!」神秘人道:
「你確是必須再去那裡一趟!」
那裡﹖那裡到底是哪裡﹖應雄究竟知道了甚麼真相﹖他還要到那裡幹什麼﹖
心念一決,應雄遽然回過頭來,看著一旁的聶風與步驚雲,拱手一揖道:
「年輕人,我慕應雄這廿年浪蕩風塵,已很少見像你們這樣熱心的年輕人了,今日
先要謝謝你倆的信任。」是的!任那四君子如何罵他賣國,還有風雲深信其為人!
應雄說著又朝一直甚少言語的步驚雲道:
「我更要多謝你!多謝你曾那樣尊重我的二弟!也許,總有一日,他會明白你的苦
衷,與你再續師徒之緣;其實,你劍根天生,百年難見,他當年不收你為徒,真的是他
錯了....」
步驚雲定定的看著應雄,饒有深意的答:
「也許,我倆全都有錯。」
一旁的聶風一直已將神秘人與應雄的耳語聽在耳內,心知應雄如今要去那個地方,
此時他亦饒有深意的道:
「慕前輩,我知你要趕去那個地方,祝你....」
「再次在那裡掌握你自己的命運!」
哦﹖為何聶風會祝應雄再次掌握自己命運﹖應雄將要趕去那裡幹啥﹖應雄與那神秘
人聞言微微一愣,但隨即會意;應雄溫然一笑:
「好!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在我與無名那代之後,江湖上又出了兩個足可天塌
不驚地聽見一切的年輕人,你們看來也和我倆當年相當年紀,相信,你倆日後必能在武
林再次掀起一番風雲!」
「年輕人,我慕應雄要去了──」
應雄話聲未完,他的人遽地已化作一道白色匹練似的劍影,剎那間已穿寮而出,在
其勁風所捲動的氣流中,只隱隱還傳來他留給那神秘人及茶寮掌櫃的一句話....
「謝謝你為告訴我真相而苦尋我十多年....」
「也要謝謝掌櫃從來未有對我這金狗白眼....」
「再見!」
再見二字乍出,應雄的人已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可知多年來他的功力早已全復,
若以其功力重出江湖,肯定可掀起軒然大波,只是,他已不再希罕這些....
其實由始至終,他都不曾希罕這些。
也許他如今最想幹的事,便是再到「那個地方」,再次掌握自己的命運!
那隴山四君子一直在暗暗以內力自行解穴,此時亦終於解穴成功,眼見應雄已如劍
消失,不由又急又怒一面追出,一面破口大罵:
「慕應雄你這金狗別要走!你以為單憑你與你那個二弟的故事便可感動我們﹖我呸
!聽了你們的事,我們如今更肯定那個武林神話通金賣國!否則他怎會力拚五萬中原精
兵護你﹖嘿!凡與金狗交往的,就是賣國走狗!狗!狗!狗────」
最後的一個「狗」字甫出,四人忽地發覺自己已再說不出話來了!他們的咀巴,遽
地被人在一剎那間重摑數十記耳光,摑得咀巴也腫得無法說話,而他們本已衝開的穴道
,又已再度被制!
茶寮內所有賓客盡皆嘩然!因為出手重摑、制住四君子的人,赫然是那個一直如萬
載石像不動的──步驚雲!但見步驚雲在重摑四人之後又再如石像紋風不動,只是冷冷
吐出一句話:
「冥頑不靈,才是真正的狗。」
不單茶寮賓客嘩然,就連聶風也相當詑異,向來不為任何所動的雲師兄,今日卻動
了,他動,是否因為,狂傲一生、只求無愧於心而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應雄,與他,也有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苦衷﹖
而就在步驚雲制住四君子之間,那個神祕的不速之客,亦遽地不見了!
聶風本來仍有兩個疑問;他還想一問這神秘的不速之客,究竟....
當年應雄既然沒逼皇帝簽下割地條約,那他到底逼皇帝簽下了些什麼﹖會令皇帝不
惜御駕親征,出動五萬甚至更多的精兵,亦誓要祕密奪回﹖
還有,當年僧皇叮囑不虛要在無名及應雄的一生中悟,不虛到後來究竟悟出甚麼﹖
不過,聶風忽然記起,在他所看過近廿年的中原歷史上,上一代的中原皇帝,初期
本是對草民苛徵雜稅,荒淫無道,但突然有一天,皇帝性情大變,再不重稅苦民,也再
不荒淫無道,從此勤政;與其說是皇帝回頭是岸,倒不如說,他可能有要害痛處被握在
某人手上,致使他一直唯恐當日被脅的醜態證據會公告天下,而才會一反常態,勤政利
民。而這要害痛處,極有可能,是一卷並非載著割地的條約....
而是一卷由一個金人逼他所簽,以後要他勤政愛自己國民的條約....
一個金人居然會逼中原皇帝愛他的子民﹖這聽來異常荒謬!但聶風深信,神話之兄
慕應雄,就是如此一個令人感到荒謬卻又可敬的人....
然而,究竟不虛最終在無名和應雄的命運中悟出甚麼﹖聶風便無法猜知了!
也許,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方才知道不虛悟了一些什麼,這個人就是──
不虛自己!
□
如果,有一個人能進入彌隱寺,能夠進入寺內放置僧皇圓寂後金身的「金佛堂」,
便會發現,僧皇金身手上握著一張短箋。
便會發現箋上寫著不虛最後想對其師所說的話:
「師父,弟子終於明白,你要我在他倆的命運之中悟些什麼了....」
「原來,你要弟子所悟的是:人不應輸給命運,人應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
「生命並不在於命運好壞,只在乎戰勝命運的過程!」
是的!這就是不虛最後所悟!
生命的成敗,並不在於所定的命好不好;無論命好與否,人都應努力活下去,戰勝
自己的命;而無論到最後能否戰勝自己的命,在與命運對抗的過程中,所遇的一切人、
一切情、一切義,才是最最最重要、最值得珍惜的東西!
所以,不虛真的悟了!因為在他一生的命運之中,他也曾有兩個他引以為榮的英雄
朋友!也有一段他畢生難忘的生命歷程!
無論最後他這和尚的下場如何,他活過,也開心過,也因兩人的情義感動過....
一生已經無憾。
□
這裡,也有一縷曾活過、開心過、已經無憾的芳魂。
小瑜。
但見在一爿已破舊不堪的石屋廳堂之內,放著一塊殘舊卻又整潔的靈牌,上刻著依
稀的四個字──小瑜之靈。
這爿石屋,為何會安放無名亡妻小瑜之靈﹖且靈前還有香跡﹖明顯時有人誠心供奉
﹖到底是誰人如此有心﹖會為一縷痴痴芳魂,每日誠心上香﹖
這爿小屋似曾相識,瞧真一點!卻竟然是當年小瑜安置那七、八個公公婆婆的地方
!可見這爿小屋已相當「老」了,而那些公公婆婆,想必已盡皆物故!那,到底是誰將
小瑜之靈安放於此﹖還每日上香﹖
時近黃昏,一個粗衣麻布的女人遽地回到小屋,她看來是剛幹完生計趕回來,她趕
回來,只因她要準時早晚為小瑜的芳魂上香。
可見她真的很有心。
只是這女人的一雙上香的手,卻是粗糙得很!粗糙得如同她薄命的一生!她顯然每
日都是幹盡粗活,不過很難得的是,她仍可一個人長居這裡!獨自過活!
但見這女人一面上香,一面還在黯然沈吟道:
「小瑜姐姐,謝謝你生前對孤單的我百般照顧我,可惜..天妒紅顏,未老紅顏身先
斷,唉....」
哦﹖這女人居然稱小瑜作「小瑜姐姐」﹖她到底是誰﹖
女人上香完畢之後,終於緩緩回過頭來,瞧真一點,啊﹖這女人的臉....﹖
天!怎麼可能﹖這個誠心為小瑜之靈上香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
小﹖瑜﹖自﹖己﹖
那靈牌上的小瑜,又是誰﹖
□
但見不見十多年的小瑜,一張臉已成熟不少,只是歲月仍未抹去她當年那份美人胚
子的「蛛絲馬跡」,唯一的不同,也許只是她當年的一雙似玉般滑的手,已因多年的耕
種生涯而粗糙了許多許多....
但,她不是早已嫁予無名為妻﹖更慘被毒殺的嗎﹖她何以尚在人間﹖且還向自己的
靈牌上香﹖
全因為,靈牌上的小瑜,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同名的薄命紅顏....
還記得當年。
所有流傳的戲曲,男男女女,最後總能劍合釵圓,可惜,現實的故事,卻總是無法
如瑰麗的戲曲一樣如意。縱然不虛不惜豁盡全力送小瑜往見應雄,到了最後,當她和他
趕至慕府的時候,僅餘下激烈拚鬥後所留下的頹垣敗瓦....
而到了後來,當二人與終於衝出重圍的無名再遇之後,小瑜方才知道應雄斷崖自戕
的消息....
小瑜痛不欲生,幸而在不久之後,無名終於能感應應雄的劍氣仍在世上,他告訴她
,應雄還沒有死!
小瑜是半信半疑,她明白,無名可能只是不想她過度傷心才會如此假言安慰,但無
論如何,她也回到這爿應雄與她最後相會的小屋,這爿他臨決戰前吻別她的小屋。
她要等!她要等他回來!她要告訴成全了所有人、沒有成全自己的應雄,他在這世
上並不孤單!縱使他最後失去了慕府,失去了全世界,他卻並沒有失去──她!
還有她不變不移的在等他回來!
可惜,如此一等,便等了十多年;在這十多年中也發生了許多事,例如無名最後,
也要了一個喚作「小瑜」的女孩為妻....
是無名與這同樣喚作「小瑜」的女孩的真正綠份﹖抑是無名對自己失去真正小瑜的
彌補﹖
小瑜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對不起無名,但若她勉強自己嫁給他,她便更對不起他。
後來,無名之妻小瑜也曾前來探望她這個小瑜,從這女孩那無私的慧質蘭心,小瑜
開始明白,也許無名當初與這女孩結緣是因其有小瑜之名,但她確是一個值得深愛的女
孩,也難怪她之死,會令無敵的無名──悲痛莫名!
命運向來都好像從沒放過無名!不過小瑜深信,他既然還活著,總有一日,他一定
會戰勝自己悲痛莫名的命運!正如她自己....
她雖是女子,她也要戰勝自己的命運!
她永不會忘記她最愛的人應雄說過的一句話──
別要輸給命運!別要向命運折腰!
所以,無論等多少年,即使要等上一生,她一定要等他回來,那管已老了朱顏,那
管附近村童取笑她是頑固不移的古怪女子,她還是在癡癡的、堅定的等!她也希望自己
所等的人,也別要輸給命運,別要向命運折腰....
而就在這個黃昏,當她上香完畢,再拿著衣衫往屋外的小河邊清洗的時候;正當她
埋首洗衣之時,戛地,她就聽見一陣久未所聞的....胡琴之音!
□
琴音寂寞蒼涼,小瑜也想,也許是久別多時的無名前來看她吧﹖他總是那樣子,自
從其愛妻亡故,他總是如此淒惶。
乍聞琴音,小瑜亦不遲疑,折返屋內欲見無名,詎料,當她甫踏進屋內的時候,她
便發現桌上放著一件她異常熟悉的東西。
一個古舊的胡琴!
小瑜清楚記得,這個胡琴是當年無名失去武功的日子,她與應雄買給無名的;當年
他們還將小瑜、應雄、英名三個名字刻在琴身之上,以示三人之間的情萬載不變,如今
....
古琴依舊!琴身上的名字依然!三人之情,亦始終不變!
但,這個胡琴,不是在應雄與無名決戰之前,由無名再回送給應雄的嗎﹖無名曾說
應雄在斷崖之時,亦與此琴同墮萬丈深淵,難道....難道....
已經不用再難道了!一個低沈的聲音,遽地已在她身後溫柔地響起:
「小瑜....表妹....」
「我,回來....了....」
啊!這是一個她多麼熟悉的溫柔聲音!這是一個她在多年午夜夢迴,都忘不了的親
密聲音!她以為自己這生也無法再等到幸福,詎料,幸福卻突然回來了!
小瑜難以置信地回首,她終於看見了已經白髮蒼蒼、一臉潦倒的他,正站在她的身
後,癡癡的看著她!看著她為證明愛他而苦等了的一生....
「應....雄....表....哥﹖」她無法相信,無法相信自己魂牽夢繫的人已經回來!
「是..你﹖真的..是你﹖啊....,應雄..表哥....」
「你..終於..也....回來了﹖」
可是,她已不能不信,不能不信她和他已戰勝了命運!
到了此時此景此刻,千言萬語都無法再說下去,只有依依相擁,思念情濃....
他和她,歷盡風風雨雨始終不曾背棄,始終戰勝了自己的命運!
風中,落絮之中,彷彿又飄來當年摸骨聖手對小瑜說的一句話:
「你雖半生飄零,」
「唯到終仍能遂生平願....」
「覓得一個....」
「真正的英雄....」
□
就在應雄與小瑜有情人終成眷屬之時,屋外遠處樹叢的某塊巨石之上,卻坐著一條
異常孤單的人影,一面在自己下著棋,一面在寂寞的看著此番情濃。
他!
曾經為了他的大哥,以一人力敵五萬精兵,曾經以一人之力重挫十大門派,曾經令
武林一度蕭條,曾經力拔山夸氣蓋世,曾經歷盡一切悲歡離合的──他!
但見此刻的他,雖然臉上仍流露一片萬載蒼涼,惟一雙眼睛,卻仍不禁為屋內的二
人能夠重聚而暗暗喜悅,只聽他沈聲自嘆:
「大哥,小瑜表妹,你倆終於可以再次團圓了。」
「總算未有白費,二弟苦苦找你十多年....」
此語方罷,樹叢中又步出另一條一影,恭敬的在他身後道:
「是的!主人,他們總算沒有白費你找你大哥的多年歲月,更沒白費你藉我告訴應
雄關於小瑜未死的心思,他們總算戰勝了自己的命運,人月團圓,但....」
「你呢﹖主人,你何時又能再次戰勝主母之死帶給你的陰影,戰勝自己此番悲痛莫
名的命運﹖」瞧真一點,這個從樹叢中步出的人,赫然是在茶寮內與應雄說話的神秘人
,但聽此刻這人的聲音已回復女聲,她稱呼無名作主人,難道..她便是聞名江湖、無名
三僕中的──鳳舞﹖
不錯!她就是那個當年應雄、小瑜及無名在遇見摸骨聖手時同時遇見的小女孩!她
如何會成為無名之僕﹖相信箇中一定又是另一段感人的故事....
「鳳舞,你,放心。」
乍見自己最尊敬的大哥與小瑜終能團圓,這個曾貴為一代武林神話的無名,今日在
他向來悲痛的眼睛當中,似也露出少許曙光,咀角亦不自禁流露一絲溫暖笑意:
「連我大哥這樣不幸的人,也能戰勝命運,難道你認為,」
「我不能﹖」
「總有一天,當我已完全掌握自己命運之時,當我已不用悲痛,讓大哥為我操心的
時候,我就會再見他們,一定總有我戰勝我刑勀孤星命運的那一天....」
他說著,遽地在棋盤上再下一只白子,霎時整個黑子圍困白子的棋局也給扭轉,彷
彿喻意他悲愴的刑勀一生,也真有扭轉局勢的一天;那一天,也將是他重見應雄的一天
!
正如不虛所悟....
生命,並不在乎好壞!
只在乎當中的過程!
當中所曾經歷的一切情和義。
□
那個刻著英名、應雄、小瑜三個名字的古舊胡琴,
一定還會流傳下去。
縱使三人未能再見,縱使地老,
天荒,
三人之情永遠不變,不渝....
《再見無名》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