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再見無名(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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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
紫禁城。
世代過去,也曾以紫禁城作為皇帝居處。故而這個城,曾容納無數精明幹練的九五
之尊,也曾容納數不清的平庸昏君。
它更曾經過滿朝者華,金彫玉砌,亦曾兵臨城下,屍橫遍野!
只是,歷過記不清的歲歲暮暮,看遍世世代代,嚐遍無數賢君愚君、忠臣孽子的嘴
臉,到了最後最後,所有興,所有亡,所有君,所有臣,所有野心,所有忠義,都一一
過去了,只有紫城城,還是未有過去,它仍不倒!
它,還像是一條不死的東方巨龍,見證著神州萬里蒼茫大地!
然而,今夜元宵,這個萬家歡渡的日子,將有一個人,前來挑戰這條不死的東方巨
龍!
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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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的一聲!一身白色勁裝的應雄,已領著逾百金人精英,躍至紫禁城的城頂之
上!
曹公公本是他們的內應,若依鳩羅公子的計劃,他應已在宮內侍衛們的酒中下了「
千日醉」,只是,應雄倒從未想過,他們進入紫禁城,會是如此輕易。
雖云是元宵佳節,本應普天同慶,惟城門之上僅得數百守衛,防守未免過於鬆懈,
應雄與一眾精英不費吹灰之力,便以無聲無息的身手,通過這數百侍衛的防守,輕易潛
入紫禁城。
可是,當他們躍上紫禁城頂的時候,應雄方才發覺,他錯了!
紫禁城,原來並不如其所想般疏於防守,紫禁城,實在不愧是紫禁城!
應雄與一眾精英從城頂向宮內庭園下望,只見紫禁內苑赫然駐紮著大量兵馬,少說
也有數千之多!
應雄見狀不禁心忖:
「好!這才像樣!否則紫禁城你這條巨龍,就未免太令我慕應雄失望了!」
「只不知,曹公公可已如計劃安排,在他們的酒中下了千日醉﹖」
就在應雄思忖之間,紫禁苑內遽地又「噗噗」之聲迭響不絕!
應雄與一眾精英不由定神一望,只見深宮內苑那數以千計的侍衛,突然就在他一急
之間,
全部昏倒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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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雄所率領的一眾金人精英見狀不禁大喜,當中更有人眉飛色舞地對應雄道:
「統帥!看來那曹公公倒真有點本事!他所下的千日醉,果真能迷倒苑內所有守衛
,我們如今豈非如入無人之境﹖」
應雄不語,在城頂之上冷冷凝視著苑內那數以千計的守衛,良久良久,方才冷靜地
吐出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話:
「實在太容易了!」
「我們快退!」
應雄這句話實令所有精英無限震愕,當中更有人即時不忿道:
「退﹖」
「統帥!根據曹公公之前給我們的宮宮地圖,只要通過這個內苑後的第一間寢宮,
便是那中原狗皇帝今夜駕幸的淑妃寢宮『壽靈宮』,眼前那數千侍衛已經昏迷不醒,中
原皇帝已是我們囊中之物,我們怎麼在此時此刻退﹖」
其餘精英也附和道:
「不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統帥!請恕我們違命!你若要退便自己退,我們自己
先入壽靈宮拿下那狗皇帝再說!」
眾精英一呼百應,士氣如虹,也不再理會應雄的命令,猝地,所有人展身一縱,已
如百道長虹般從城頂躍下,穿過內苑,直達壽靈宮門前!
眼見眾精英違抗命令,應雄立奮身一躍,落在眾精英之前,嚴辭喝止:
「大膽!你們居然無視軍紀﹖」
「你們急切救金之心固然可嘉,但缺乏救金之智。」
「眼前形勢出奇平靜,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以你們微末力量未必可全身而退,要命的就給我立即撤走!」
縱然眼前逾百精英盡是金人,應雄亦不想他們白白犧牲,畢竟他自己也是金人,更
何況在其眼中,能為救國而幹任何事的人,便是難得的人!
但眾精英已如箭在弦,應雄一番金石良言,簡直如同侮辱,當中早已有人不信服應
雄這個年僅十九的統帥,此時益發火上加油,怒髮衝冠的道:
「呸!慕應雄!我們真的不明白鳩羅公子何以會任命你為我們統帥﹖若我們臨陣退
縮,豈是勇士所為﹖目下大事在即,我們決不能功虧一簣!」
說話聲中,已有部份精英提腿踢向壽靈宮的巨門,應雄面色一變,沉聲吆喝:
「冥頑不靈!門內會有危險!別太衝動....」
可惜,他這句話已經說得太遲了!
「碰」的一聲!壽靈宮的大門已給精英們重腿踢開,可是眾人定睛一看....
內裡根本就沒有半丁兒皇帝及其愛妃的影子!
內裡只有一個......
已遭五馬分屍、屍首撒滿地上的死人!
曹公公!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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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生肘腋!大事未成,內應曹公公卻竟然已碎屍而亡,難道....﹖
赫見曹公公撒滿地上的屍體,那逾百精英登時軍心一懍!當下盡皆深知不妙,齊聲
驚呼:
「啊﹖曹公公..已經死了﹖不妙!計劃已洩漏風聲!」
「我們中計了....」
驚呼未完,整個深宮內苑卻驀地傳來一聲清嘯,道:
「對!你們已經中了圈套!」
「今日,你們全都──」
「插翅難飛!」
語聲清朗無比,宛如九霄龍吟,已在內苑驚心動魄的一眾金人精英,不期然翹首朝
聲音出處一望;應雄雖早料眾人中伏,惟亦同時向聲音之處瞥去,只見聲音出處,赫然
是適才眾人還置身的城頂!
原來城頂之上,不知何時竟佈滿無數中原兵馬,少說也有一千,每個守衛更在拉弓
搭箭,嚴陣以待;更令人震驚的是,適才被以為昏倒深宮內苑地上的數千守衛,亦同時
一彈而起,將應雄及一眾精英圍在苑內中心,手中也不知於何時拉滿弓箭!
適才朗聲說話的人,此刻正站在城頂那千名箭手之前,大有君臨天下之勢!
而他,亦確是一個君臨天下的人!
因為,他正是蒼茫神州、萬里大地之龍之主──
中原皇帝!
真正的龍,終於降臨!
應雄及一眾金人精英,已被──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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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切的劇變亦在此迅雷不及掩耳之間!那逾百金人精英還未及驚呼,還未及後悔
自己無視應雄的勸阻,突然又聽那正高高在上的中原皇帝一聲沉雷暴喝,威嚴下令:
「漢人金狗,勢不兩立!」
「犯我者殺無赦!」
「場中所有箭手....」
「放!」
「箭!」
□
「放箭」二字甫出,那城頂上的千名箭手,與及在內苑地上圍困眾人的數千箭手即
時聽命,早已搭好的箭,全部如言一放!
電光火石之間,但聽數千聲勁箭射出的「蓬蓬」之聲,合而為一聲震人心弦、驚心
動魄的巨響!
數千根鋒利無比的勁箭,已勢如破竹地射向那逾百金人精英和應雄,箭快如電,更
從四面八方湧至,被困在核心的人儼如甕中之鱉,根本避無可避!
頃刻,本應寧謚恬靜的深宮內苑,當場響起不絕於耳、令人慘不忍聽的中箭聲!
還有連串連串的哀嚎慘叫....
「啊─────────────────────」
只不知,當中可也有應雄的慘叫聲﹖
既已事敗,他會否甚至連一戰英名的宿願亦難償,而先自死在數以千計的勁箭下﹖
他又能否有此福氣,可以等至不虛帶小瑜前來,向他表白她那顆....
無論他如何被世人唾罵,如何被千夫所指,她亦誓要一生一世跟隨他的不悔芳心﹖
□
風不敢吹。
只因風不及他倆「強」!
樹不敢動。
只因樹不及他倆「傲」!
葉不敢飛!
只因葉不及他倆「快」!
萬里穹蒼,亦彷彿不敢有半分異動,彷彿也在屏息靜氣,不敢騷擾他們二人!
只因他們一個可能將會永遠「不敗」,一個可能將會永遠「最強」!
可能永遠不敗的劍聖,與可能永遠最強的無名,已經站在這黑壓壓的樹木之內,整
整三個時辰,他們在這三個時辰內互相戒備!對峙!
卻未有動過半分!
他們為何不動﹖
不知道。
只知道,風、樹、葉、穹蒼盡皆隨著他倆的不動而不敢動,偌大的樹林簡直靜如一
潭千年死水;方圓百丈內的一切蛇虫鼠蟻,更早已承受不了這股逼人的死寂氣息,在兩
個時辰前四散逃光!
僅餘下孤傲的劍聖,與及無名,在無限無邊的死寂當中比拼!
他倆如石像般久立不動,便是已在比拼﹖
是的!這就是劍聖所說的以「心」比劍!
心是我,我是劍,故而心即是劍,劍即是心,以心比劍,無異於以劍比劍!
就像如今,二人僅如石像般不動對峙,互相瞪視,雙方每一個眼神,便已是一式足
可驚天動地的絕世劍招!
只因習劍者練至某個境界,是否執劍比試已經毫無意義;單是思索對方將要所使出
的劍招精要及破綻,便已足夠!
而當「心」在思索劍招變化之時,眼,卻是洩漏心裡所思所想的唯一「靈魂之窗」
;亦因這個原故,無名與劍聖一直在互相瞪視對方的眼睛!
縱然無名此刻渾身冒著眩目劍光,修為驚世的劍聖還是有本事可以直視劍光中的無
名雙目;縱然劍聖一張老臉盛氣驕人,無名仍有膽識直瞪著他的眼睛,以期尋出其目中
劍招的破綻!
雙方就一直如此的以「心」比劍,以「目」出招拆招,二人都沒有動,也毋須動;
因每在劍聖的目光中招意乍起,他便會立時發覺無名不屈的雙目當中,已有破其劍招的
招意;同樣地,每當無名目光中有招意閃過,劍聖的眼睛亦很快便流露破招的喜悅!
然而,二人已以「心」以「目」鬥了三個時辰,週遭亦給他倆身心所散發的蓋世劍
氣,逼得陷於一片無邊死寂,甚至地面,亦開始「叻叻勒勒」的龜裂起來,那些不敢動
的「樹木」,亦逐漸抵受不住二人「目光」你來我擋的強橫劍意,忽地「砰彭」一聲!
終於悉數被逼得爆開,迸為木屑!
霎時間葉碎木屑漫天,儼如飛沙地獄,可是,任那木屑淒厲地漫天飛揚,任一切將
要因二人之「心戰」而化為烏有,二人,仍然不動!
他們的目光,依然未因週遭的地動山搖而有半點散渙,他們的目光,仍如──劍!
劍來劍往!
勢難料到,蛻變後的無名竟可與名震江湖的劍聖鬥上三個時辰之久!在劍聖過去所
敗的二萬九千八百六十八個強手當中,幾曾有一人能讓劍聖用上十招﹖幾曾有一人能讓
劍聖用上一炷香的時間﹖
但眼前這個無名,卻居然叫劍聖耗用了三個時辰,而仍未落敗!
只是,二人若再如此纏鬥下去,究竟至何時何刻,方能分出勝負﹖
正當二人仍在僵持之際,在二人百丈開外,竟冉冉出現了兩條人影!
這兩條人影,正正便是這兩大蓋世劍手這場世紀之戰,
一決勝負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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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這兩條人影,原來並非什麼武林高手,卻僅是兩名手執提燈、儒生裝扮的尋常
青年!
二人眉目看來異常相似,一看便知,應是兄弟無疑。二人俱各自掮著一個包袱,行
色匆匆,似在趕路;其中一個已逕自對另一名青年道:
「大..哥,這個樹林漆黑得很,且不知為何,二弟總感到有點..不很自在的..感覺
,好像..前方..有一些..很..可怕的東西,不知會否是..那些東西﹖」
二人果真是一雙兄弟!那身為兄長的青年聞言,亦點頭道:
「嗯!二弟,大哥也..和你一樣,總感到..像是有一些東西在逼壓著我們,那..好
像是一種令人非常心悸的感覺,但,縱然真的有那些..東西,可別要忘記,明天便是上
京赴考的最後一天,我們若不能及時趕抵京城,恐怕便會白費爹娘為我倆所籌的路費了
!這個樹林雖然有點邪門,卻是上京捷徑,不得不行。」
那二弟聽其兄所言,亦知不無道理,當下答道:
「是的!若然我倆赴考稍遲,又怎對得起高堂嚴親﹖反正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
門也不驚;我兄弟倆撫心自問,也從未曾幹傷天害理之事,豈懼山間樹裡鬼神﹖大哥所
言甚是!」
「這就對了。」那身為兄長的又道:
「二弟,我倆已在這樹林內兜兜轉轉了不少時分,好像已經迷路了;我倆還是儘快
尋找捷徑出路,可別要負了爹娘一番心血啊!」
身為兄長的於說話之間,正欲與其二弟儘快尋找出路,誰知,忽又聞其弟「啊」的
高呼一聲!
身為兄長的好奇一問:
「二弟,你又有什麼特殊感覺了﹖」
那二弟愣愣的答:
「大..哥,你..可已看見了﹖」
「二弟,你看見了什麼﹖」
那二弟吞了一口涎沫,喜形於色的答:
「大哥!你見否在我們百丈開外,有──人﹖」
「人﹖」身為兄長的隨即順著其弟的目光望去,只見在他兩兄弟前方百丈開外,出
奇地一片飛屑漫天,惟在漫天飛屑之中,卻依稀的站著兩條高大的人影!
「不錯!在我們百丈開外真的有人!二弟,我倆這回真的遇上貴人了!我們快上前
問路,看如何快點走出這樹林吧!﹛v
說話聲中,兄弟二人已興高采烈地朝百丈開外的兩條人影步去!
詎料,二人愈是步近,便愈感到氣息滯悶,那股莫名的感覺更不斷侵襲這兩兄弟的
心頭!
儼如他們正在步近地獄!
是的!這兩兄弟真的正在接近地獄,緣於他倆如今愈步愈近的兩個人,正是無名與
劍聖!
今夜,在此兩大曠世劍手方圓百丈之內,即將會因兩人之驚世一戰,淪為葬劍葬心
葬敗葬恨的劍中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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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倆猶懵然不知自身已進入兩大絕世劍手的劍決之地;而當他倆步至劍聖及無名
十丈之內時,他倆方才發現,在二人週遭的所有樹木,赫然已全部爆為碎屑,甚至地面
亦龜裂不堪,似會隨時天崩地裂!
而更教他們震驚的是,他們本在百丈外看見這裡有人,也有「光」,滿以為其中一
人也像他們一樣手執提燈,誰知,當他們睜目看清楚時,才驚悉這二人根本便沒有提燈
;「光」,原是發自其中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一道足可叫舉世矚目,人神共拜的劍光!
那二弟驚見眼前奇景,已不由自主脫口高呼:
「啊....!大..哥,怎..會這樣的﹖那..年青人..怎會全身冒光﹖他..到底是人還
是鬼﹖抑或....」
「他是神﹖」
神﹖
不錯!無名的確是神!劍中之神!
在那二弟的驚呼聲中,他的大哥已深知不妙,不由分說,一手拉著其二弟往回走,
詎料還是遲了一步!
他倆的突然出現,已經驚動了這場劍中神聖之戰中的──
聖!
在此彈指之間,劍聖一直全神瞪著無名的目光遽地一移,一閃,便落在這雙落荒而
逃的兄弟中的──大哥身上!
倏忽之間,那個本拉著其弟沒命奔逃的大哥赫然頓止!緣於他忽然感到,一股排山
倒海般的氣勢已重重的籠罩他的全身,控制著他的腳步!
他當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氣勢!那其實是劍氣!緣於他完全不懂武功,根本沒有內力
可反抗劍聖的劍氣!若是高手,縱是強如劍聖,亦未必能閃電以劍氣控人!
萬料不到,以劍聖的聖者修為,竟已能以自身濃烈劍氣駕馭別人的行動及意志;但
聽劍聖此刻冷然一笑,朗聲對無名道:
「呵呵!在我們所知的習劍最高境界之中,便是『萬劍皆可為劍』!」
「人,亦是天地萬物之一,故而,任何人亦是本聖的劍!」
「無名!我倆以『心』比劍相持不下,本劍聖已厭倦再站下去,就讓我們乾脆點!
以『人』作劍!儘快分出勝負吧!」
語聲方歇,劍聖雙目中所散發的劍氣、劍意盎發濃烈,劍氣難當,那身為兄長的根
本無法反抗劍聖的劍意,赫然已被其雙目的劍意引動,霍地兩指一戟,指立如利劍向其
弟咽喉刺去!
天!劍聖這一劍指並不刺向無名,而偏要令這兩兄弟中的兄長刺向其弟,是因為他
明白,以無名的為人,一定不會看著兄弒其弟!
他一定也會全力以赴,以「人」應戰!
果然!為免這兩兄弟中的二弟被其兄刺中咽喉而釀成倫常慘劇,無名的雙目不由閃
電移向二人中的「弟」,目光一放,無敵劍意亦同時綻出,那二弟登時也身不由己,戟
指便擋其兄的奪命劍指!
瞬息之間,本來完全不懂武功的一對儒生兄弟,竟在兩大神聖劍意帶動之下,儼然
兩個絕世劍手!「噗噗拍拍」的以指為劍,更以一種他們從未想過人會擁有的身手及速
度,拼了──
千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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