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有人想過,當今武林的第一大幫幫主雄霸,所收的
第一入室大弟子“秦霜”,竟會在苦門這個彈丸之地,被一個
人喚作“佑喜”!
佑喜佑喜,一個如此福气、如此土包的名字,竟然是秦
霜?
而喚其作佑喜的人,更竟然是一個──
女郎!
這名女郎更老實不客气地將秦霜緊緊擁抱著,仿佛不想
与他分离似的,秦霜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將她狠狠推開!
孔慈与步惊云方才發現,這名女郎約較奏霜年長五歲左
右,容貌亦長得頗為清秀,只是一臉污黑積漬,掩蓋了她那
几分秀色,更令她整個人看來有點楚楚可怜似的……
這女郎雖像認識秦霜,但秦霜卻眉頭一皺,似感到异常
陌生地道:
“姑娘,在下并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
那女郎聞言不由一愕,道:
“什……么?佑喜,你不認識……我?我是你大姊‘佑
心’呵!”
說著急得差點哭了出來!
原來過女郎喚作“佑心”?但秦霜卻依舊斷然道:
“對不起!我自小已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儿,由師父撫養成
人,怎會有個姐姐?”
“姑娘,請你弄清楚吧!”
一旁的孔慈此時也無限怜惜地道:
“不錯。這位姑娘,我們霜少爺自小已跟隨幫主居于距此
极遠的地方,看來不大可能是你的親弟,你……可能太思念
自己的弟弟才會如此吧……?”
那個喚作“佑心”的女郎,卻依然無比深情地道:
“不……!錯不了的!”
“雖然佑喜很小的時候曾掉到河里,從此生死未卜,就連
尸首也蹤影杳然,但他是我親弟,他的臉甚至他的眉目,我
全都記在心,從未有半分淡忘!”
這個喚作“佑心”的女郎,說時又深深的看著秦霜的臉,
續說下去:
“佑喜!即使你如今已經成人,但你的五官眉目還是与你
十歲失蹤那年并無兩樣,依然有跡可尋,故我深信,你一定
是我不見多年的弟弟──佑喜!”
勢難料到,步惊云三人莆抵苦門,未及購馬繼續上路,已
有個喚作“佑心”的女郎“赶忙”要与秦霜相認,确令人啼
笑皆非!
然而,一直不語的步惊云,對此事卻另有一番見解。
他忽然想到,适才秦霜听見苦門一名之時,曾不由自主
面色大變,會否正因為,他唯恐且在苦門遇上一些他已不想
見的事?
甚至不想見的人?
就如這個佑心?
可是,若這個“佑心”真的是秦霜的親姐,那秦霜為何
又要不認她?這一點,就連冷靜如步惊云,亦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也許根本不用求解,因為事情的真相可能就像泰
霜所說那樣,他根本就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儿,這個佑心真的
認錯人了!
秦霜見這個佑心糾纏不清,終于也沒好气地道:
“佑心姑娘,在下雖明白你与你弟當年情非泛泛,致會憶
弟成狂,可惜,在下真的不是你的親弟,而我們還有要事待辦,
恕我們失陪了!”
說著已轉身向孔慈使一個眼色,示意地一起离開。
是的!他們确是仍有要事待辦,實不宜再因一個女子沒
完沒了的糾纏而浪費時間!
只是,泰霜想离開,也不是那么容易,因為就在此時,一
件事情突然發生了!
但听孔慈嘎地“啊”的低呼一聲,接著使渾身一軟,向
前仆跌!
“孔慈……?”秦霜一惊,連忙趨前扶她一把,不由面色
一變!
赫見孔慈渾身渾臉,已變為一片火紅,面上更血絲暴現,
似會隨時爆裂……
“是……同心蚕的毒?”
“它終于又發作了!”
不錯!自從上次在云閣外毒發昏后,孔慈体內的同心蚕
毒已沉寂了數日,甚至她在上次毒發時所呈現的血絲,亦已
冉冉消失!誰知,卻在抵達這個苦門之后,突然再度毒發起
來!
而這次毒發,看來比上次倍為慘厲,只是孔慈不但全身
炙熱如火,整個人更在不斷抽搐,看來极為辛苦……
秦霜連忙“虞虞噗”的點了她身上數個“麻穴”以減輕
同心蚕帶給她那份烈火似欲破体而出的痛楚,同時更將自己
掌心緊貼其背門,內力已源源不絕貫進她体內,為其暫保心
脈!
孔慈已因那份烈火似欲破体的痛楚而逐漸陷于昏沉,但
迷糊間見秦召如此不惜功力救她,不由無限感動地、若斷若
續地道:
“霜……少……爺……,別……再為……我這樣……的
婢女……浪費……功力……”
“你……還要……助…云……少……爺……對付…
無道……狂天,若……然……功力…‧‧不繼,救……風……
少爺…‧‧便……無……望……”
于此痛楚難當關頭,孔慈還在唯恐會因自己而誤了聶
風,秦霜不由鼻子一酸,并沒依其說話停止貫气,相反,更
不斷加強功力,似誓要為其壓抑体內劇毒!
總算沒白費秦霜一番心力,孔慈的毒在片刻間已暫被他
壓抑下來,然而,孔慈亦已因适才劇毒煎熬,而徹底昏過去。
那個喚作“傷心”的女郎亦因孔慈的突然毒發,而看得
目定口呆。至于步惊云,卻由始至終皆在袖手旁觀,并未出
手相幫。
難道,死神已真的決定對孔慈見死不救?即使她真的死
在他面前,死神亦會不為所動?
抑或,死神早已看出以秦霜的功力,仍可獨自解救孔慈
這次突然毒發?他不出手相助,全因為他還要留力對付一個
他仍未完全清楚的強敵“無道狂天”,以救回落在其手上的聶
風?甚至……
孔慈?
死神不出手,只固他要在真正能救回孔慈的關頭“出
手”?
可是,也許是秦霜真的過于關怀孔慈,他并未有空思索
死神那顆莫測的心!
但見他抱著昏過去的孔慈,滿面憂色地對步惊云道:
“云師弟,孔慈這次毒發,雖已暫無大礙,但她气息仍很
亂,必須找一個地方讓她安頓一段時間,才可繼續上路...”
乍聞此語,步惊云仍不置可否。
但一旁的那個佑心,卻驀然喜形于色地道:
“那你們不用再找地方了!”
“佑喜!你們不若就到……”
“姐姐的家里去吧!”
此言一出,步惊云隨即向她一瞥!
而秦霜,更是眉頭大皺……
步惊云与秦霜,終于還是到了那個“佑心”的家里。
秦霜不是早已表明不認識這個女子,更絕非真弟“佑
喜”的嗎?卻為何仍要留在其家?
卻原來,無論秦霜如何千般不愿,但當他与步惊云帶著
昏迷的孔慈時,方才發現,苦門內的客棧已悉數客滿,再
無地方讓他們容身!
然而孔慈的毒,卻必須盡快找個地方調理,秦霜在苦無
選擇的余地下,終于還是硬著頭皮,与步惊云隨那個佑心回
去!
亦因如此,步惊云亦終于發現,這個外表看來可怜兮兮
的佑心,原來活得比他想象中──
更為可怜!
只見佑心所居的,原來只是爿丁方不到兩丈的小屋!
小屋更异常破舊,四壁仿佛會隨時倒塌下來,可以說,這
個佑心的家,已到家徒四壁的絕境!
然而,她的家亦非一無是處,至少其小屋前臨一條小河,
但听淙淙的流水聲,仿佛可洗沃人心一切俗慮,不落凡塵。
佑心將秦霜及步惊云領進自己小屋內,秦霜隨即將孔慈
放在這爿小屋唯一一張床上,接著便問。
“我要為孔慈以暖水敷臉,屋內有沒有水?”
佑心答:
“有!我昨日在河里打了些水,就在廚內的水缸內。”
秦霜聞言,隨即開啟屋內其中一扇破舊木門,只見門后
但是廚房,秦霜即時在廚內那個水缸內舀了些水,在爐上燒
起水來。
只是,就在奉霜為孔慈燒水之際,驀然發現,那個佑
心站在他的身后,正幽幽的看著他……
秦霜不禁納罕道:
“佑心……姑娘,你看著我……于啥?”
那個佑心愣愣地道:
“佑……喜,你還說自己不是我弟……佑喜?看!這小屋
雖小,但至少還有數度木門,你卻不問我廚房在哪,便已自
己懂得開啟廚房的門,由此已足以証明,你曾居于這爿小屋
乍聞此語,秦霜不由面色一變,仿佛被佑心說中什么似
的,而一直不語的步惊云聞言,亦不由朝秦霜臉上一望,似
要看他會如此回答。
給佑心雖像一語中的,秦霜亦很快給她答案:
“佑心姑娘,在下實不明白為何自己一再否認,你仍認為
我是你失蹤了的親弟!”
“但白說,你這度通向廚內的門,早已破舊不堪,滿布的
隙,我适才進門時僅朝這些蟑隙望了一眼,便已瞥見內里的
柴枝,試問一屋之內,除了廚房,還有什么地方可放生火的
柴枝?”
秦霜所說的亦不無道理!可是,這真的是他知道廚房所
在的真正原因?抑或正如那佑心所言,他正許久以前,曾居
于此小屋……
步惊云對秦霜所說不以為然!只是,他亦不有必要揭破
他,因為……
一個人若在自己至親的姊姊前仍极力隱瞞,一定會有一
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或原因,死神沒必要、也無心揭破!
可是,那個佑心听畢秦霜解釋,卻异常失望地道:
“是……嗎?原來你……知道廚房所在,只因……你早已
瞥見廚內的…‧,‧柴枝?”
“那……很好,我也……不再打扰……你們了!就讓我到
市集……先為你們買些吃的……回來吧!”
他說著已驀然轉身,快步出門!
緣于她不想秦霜及步惊云發現,她的臉已狠狠划下兩道
淚痕!
兩道思念親弟、卻又不知弟弟為何不認自己而淌下的淚
痕……
可是,這這兩道淚痕,始終還是被一個人瞥見了。
一個她沒想過會瞥見其淚痕的人……
孔慈!
只因孔慈雖一直昏昏沉沉,但抵達這里之時,她其實已
逐漸回過神來,只是她沒料到,自己在冉冉醒過來時,竟會
陷約瞥見秦霜在砌詞否認,還有便是……
佑心那兩道淚痕……
夕陽終于西下。
當佑心從市集回到小屋之時,已近黃昏。
而孔慈在秦霜一輪貫气之下,亦已完全蘇醒過來!
可惜,蘇醒過來的孔慈,雖然臉上的火紅及血絲已退,但
身軀仍十分虛弱,相信還需休息一夜,方的于沒明早再与步惊
云及秦霜繼續未完的行程。
不過,其實秦霜及步惊云亦早料到要在這里多留一夜,
令他們意料不到的,反而是那個佑心。
佑心從市集買回來給他們吃的,竟多至他們無法吃清!
不但雞、牛、羊、鴨各色俱備,還有令人嗅之心神皆醉
的酒香!
秦霜見狀不由納罕,楞楞道:
“佑心……姑娘,你已……家徒四壁,為何還買……這許
多?我們怎能吃光你以……血汗賺回來的錢?”
秦霜說著,已探手人怀,似要掏銀兩給回佑心,誰知
佑心卻苦笑搖首道:
“不……!你們不用將錢還給我!”
“若要還的話,就還給我那個已不知是否在人世的弟弟
吧!”
此言一出,秦霜陡地一震,步惊云亦看了佑心一眼,已
經醒的孔慈更不期然問道:
“哦?佑心姑娘,你……此話何解?”
佑心僥有深意地看著秦霜,幽幽地道:
“因為,我适才用以給你們買吃的銀兩,全是我那個弟弟
于這些年來送給我的!”
孔慈道:
“但,你弟弟不是早已失蹤了嗎?又如何在這些年來送銀
兩給你?”
佑心輕嘆:
“這亦是我一直堅信他并未有死的原因!其實,我弟雖已
失蹤,但我相信,他一定已長大成材,并在人間某個角落,同
樣地思念著我,他才會在這些年來,不斷秘密回來送銀兩給
我……”
佑心說著,驀然揭開廳中一個足有兩尺高、三尺寬的殘
舊木匣子,當場令人眼前一亮!
只因為,這個外表殘舊异常的木箱,內里競藏著一些奪
目的東西…
一大堆金光燦爛的銀兩!
變生,步惊云及孔慈皆不虞佑心這爿其貌不揚的小
屋,競是禾杆里蠱著珍珠,收藏著無數金銀財寶!
只有一個秦霜,看著眼前這片奪日金光,一張臉已變為
死灰,他早知道這筆銀兩的出處……
而那個佑心看著這批銀兩,眸子中竟忽爾泛起一片痛惜
之情。
她當然并非在痛惜這批銀兩,而是痛惜這批銀兩背后象
征著的那份姊弟之情……
但見她一雙秀麗的眼睛已變為一片灰蒙,宛如幕幕往事
涌上心頭,口里,更幽幽地將一切關于她和其弟的過去,向
步惊云等人細說從頭……
“我和弟弟佑喜……原性‘敖”,自出世后便在這個苦門
之地長大……”
“還記得,當年的苦門并不像如今那樣富庶,真的地如其
名,處處皆是貧窮苦土,居于此地的人真的苦不堪言,那時
候,娘親也四興起一家移徙外地以謀生計的念頭,但最后皆
被爹爹拒絕!”
“只因老父認為,人無論環境如何惡劣,亦該堅強地守下
去,切不可半途放棄,否則即使遷在外地,若意志不堅,始
終還是會被環境淹沒……”
說得好!即使冷如死神,听至這里亦不由暗暗動容!
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蓬萊,蓬萊皆是人心堅
持理想建造而成,若然邀上少許困難便輕易放棄,或另覓他
地,那,何處方是這种人心中的蓬萊?
孔慈也道:
“看現下苦門果實遍地,富了起來,再不應喚作‘苦門’,
便該知道,當年你父的決定一點沒錯。”
佑心略帶傷感地道:
“可惜,即使苦門如今已非昔日可比,我爹已無緣得見苦
門今日興盛之象,他和我娘,在我弟佑喜十歲的時候,便已
相繼因病去世了……”
孔慈“啊”的低呼一聲,道:
“那……,你和你弟佑喜當年怎辦””
佑心黯然的道:
“還可怎辦?當年我弟佑喜年紀還小,而我亦只較他年長
五歲,且除了父母,在苦門已舉目無親,唯有自力更生活了
去。”
“然而,我弟佑喜當年雖只有十歲,卻已非常懂事……”
“由于家貧,我們兩姊弟在殮葬雙親時,早已連唯一的牛
亦賣掉。在無牛下田耙泥播种之下,我記得自己某夜回來的
然發現一條小身影在田里……”
“卻原來是我弟佑喜,竟乘我上床睡了后,暗暗以自己那
雙小手代替老牛將日里的泥耙松,好讓我能播种…”
“我還記得,當我奔到田里,捉著他那雙小手細看時,他
的小手已因泥土太硬已弄至鮮血淋淋!我知道,佑喜是不想
我為生計憂心,而宁可以自己來代替牛馬,他宁愿自己做牛
做馬,也不愿看見我終日愁容滿來臉……”
第六章 忏情(下)
“我當場哭成淚人!我哭,是因為心里實在為自己弟弟所
干的一切感到非常感動!可是,佑喜看見我哭,當年還僅得
十歲的他,卻反過來安慰我道:
“妹妹別哭!無論命運要我們兩姊弟如何孤立無援,如何
孤苦伶仃,我們都應像爹爹生前所說一樣,絕不向困境屈
服!”
“至少,無論遇上任何逆境,無論這個世上的人如何厭棄
我們貧窮,我們還有兩姊弟相依為命!姊姊你絕下會感到孤
單!我佑喜永遠都會保護妹妹,永遠都會守在妹妹身邊!”
“我一定會令妹妹永遠幸福!”
當年的我簡直听得呆住了,想到自己今生生來一貧如
洗,什么榮華富貴也沒有,可是,我卻有富戶們除了華衣美
食外可能沒有的東西……
一個极為懂事、更懂得疼惜我的弟弟!”
佑心說至這里,一雙眸子亦不禁隱隱泛起一片淚光,顯
見,當年她与其弟佑喜的姊弟之情如何深厚,如何令她難忘
是的!雖然秦霜愈听下去,一張臉已愈是蒼白,但步惊
云、孔慈听至這里,卻不期然深有同感……
所謂“干金易得,情義難求”,若能以全世界換回當年霍
步天一命,甚或抽象回与那條白衣倩形的一段情,相信死神
亦會──在所不惜!
然則,在眼前佑心這爿破舊小屋,緣何如今僅得“千金
滿屋”,當年矢言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弟弟,為何又會消失得
無影無蹤?
這對相依為命的姊弟,最后為何又會骨肉相隔?
孔慈不由問道:
“佑心……姑娘,真……想不到,你弟弟當年那樣小已如
斯懂事,難怪你會如此思念他,但……,你倆后來又為何會
……”
孔慈話未說完,佑心已黯然嘆道:
“沒錯,佑喜當年确是……非常懂事,可是,他小小年紀
雖愿為我下田做牛做馬,盡他一切努力,令我這個當年也僅
得十五歲的姊姊減輕負擔,但……”
“看著自己弟弟在田間被烈日煎熬至枯黑的小小身軀,
看著他那雙因泥土過于冷硬而滿布傷痕的小手,看著他為要
我較為溫飽、而自己省吃儉食、餓至骨瘦如藤的手腳,我這
個沒用的姊姊,心時簡直痛如刀割……”
“我終于……私下決定絕不能讓自己弟弟……這樣熬苦
下去!佑喜為我干了這么多,我身為他的妹妹,決不能看著
他在田間做牛做馬終老,我要他過最好的生活,更要他能有
机會在書墊念書學字,長大成村……”
“但,當年你兩姊弟……捉襟見時,孤苦無依,你……怎
樣導他成材?”孔慈問。
佑心苦苦一笑,一直盈在眼中的淚光,終于狠狠划下她
那張雖然污臟、卻仍存一股秀气的臉,她苦澀地搖了搖頭,
道: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當年我想以什么方法
……來助他成材,可是……,我不未及將自己的決定……告訴
佑喜,他……已突然……失蹤了。”
“什……么?”孔慈一楞:
“那……實在……太可惜了。我相信,無論你以什么方示
來助你弟成材,佑喜知道你這個姊姊如此為他設想,也定必
會深深感動……”
佑心滿帶遺憾地道。
“是……的,真的……十分可惜,也許,佑喜已……永遠
不會知道當日……我的心意……”
她說著斜斜一瞄一直在低首默然听著的秦霜,續道:
“而且,佑喜的失蹤根本就毫無先兆,也發生得非常
离奇……”
“哦?那他到底是如何失蹤的?”孔慈愈听愈是好奇。
佑心又苦苦搖頭道:
“不……知道,事實上,直至今時今日,我仍未弄清楚佑
喜到底是如何失蹤的,只知道,那日我到市集買了些种子回
來后,佑喜已經不在……”
“若是換了平時,佑喜早應在日里干活回來,更為免我
操勞而搶著弄飯,可是那個黃昏我回到家里,屋內卻是出奇
死寂,我,心知一定有些事情發生……”
“我于是四出尋找佑喜,果然不出所料,他真的出事了
......”
“有些鄰人告訴我,他們看見佑喜曾在河邊捕魚,后來又
見他屢捕不獲,素性跳到河中,之后便再不見他浮上來,他
們于是也扑到水里尋找,可惜遍尋水里每個角落也不見他...”
“我當場無比震惊,更隨即哭成淚人,我不明自為何佑喜
要到河里捕魚,他從不喜歡吃魚的呀,但隨即,心中一動
......”
“只因我突然記起,那日原是我的生辰,而我,卻是极喜
歡吃魚的,只是自從父母雙亡后,一直皆在節衣縮食,無力
買魚......”
而佑喜……扑進河里……捕魚,可能……便是因為
……他要捕一尾魚……給我這個……饞嘴的姐姐,以令我
……開開心心的……度過……生辰!我相信……當年僅得
……十歲的他,便是要……极力履行……自己曾對我的……
承諾──他,要令……我…”
“感到……幸福”
說到這里,佑心的淚如泉涌,几經辛苦,她方能強
忍著淚,凄然續說下去:
“就連我自己……亦已忘記了……自己的……生辰,甚
至…也忘記了………他的生辰,可…是,佑喜…卻
始終……毫無……怨言,更將……我的生辰……緊記于心,
最后…更為了捕魚…給我……慶祝……而掉到……河
里,但……他可……知道……”
“我這個……沒用的……姐姐……在生辰……最希望收
到的只是……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即使
將……全天下的美味……放在我…面前,也…不
及……一具与我……相依為命的……弟弟啊……”
佑心終于泣不成聲,全身也因思念其弟已輕輕顫抖起
來,無法再說下去。
孔慈听至這里也被佑心与其弟的真摯感情深深感動,
情不自禁眼泛淚光,縱然自己因劇毒剛歇而變得虛弱,也不
期然輕輕按著佑心的肩,安慰她道:
“佑心……姑娘,雖然……你弟佑喜……為你墜河,但
……既然鄰人遍尋河里……也不見他,他……亦未必會……
遇上不測,你也不用……過于傷心……”
一直如判官般靜听著這段姊弟濃情的死神,亦覺孔慈說
的不無道理!矚然始終未有發現佑喜尸体,亦即是說,無人
能夠証實佑喜真的死了!
佑心聞言,不由也輕輕點頭道:
“是……的,孔慈姑娘……你說得……沒錯!我弟佑喜
……其實亦未必真的……遇上不測,他极可能……只是失蹤
……而已,而且……,就在當日鄰人告訴我佑喜墜河的同一
時間,亦有一個鄰人跑來告訴我,他……,在市集上看見……
佑喜被人接去……”
真的曲折离奇,峰回路轉!滿以為這個其姊情至義盡的
佑喜早已凶多吉少,誰知竟又有鄰人在市集內看見他?
佑心此言一出,不獨孔慈一怔,這下子,可這步惊云亦
不由納罕起來,反而秦霜卻始終低首坐于一角,似對佑心所
說的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亦從沒像孔慈般搭腔相問。
孔慈道:
“什么?佑心姑娘,你說在鄰人告訴你墜河的同一時
間,竟有另一個鄰人在在市集……看見……有人將你弟接
走?”
佑心重重點頭道:
“恩……!而且那個鄰人還言之确鑿,說看見佑喜全身濕
透地坐在市集一個暗角,后來有一輛馬車經過,和他說了几
句話,接著便將我弟接走了……”
事情看來愈來愈复雜了,孔慈不由仰眉大皺,問:
“但……,有鄰人說你弟墮河,又有鄰人說你弟在市集內
被人接走,到底……,那個的說話才是真的?”
這一次,未待佑心回答,一直默然的死神,卻罕有地張
口道:
“兩個──”
“都是真的!”
“別忘記──”
“第二個鄰人看見佑喜這時……”
“他正渾身濕透!”
孔慈万料不到,她的云少爺,竟會對佑心這個茲出奇地
關心,可能全國為這個佑心曾誤會秦霜是其弟佑喜吧?
然而,步惊云不說猶可,一說卻總是一鳴惊人,說中要
處,孔慈聞言即恍然大悟,道:
“啊……,我……明白了!”
“第二個鄰人說看見佑喜被人接走之時,他正渾身濕透,
极有可能,他真的為著給要佑心姑娘捕魚而墮河,卻被河水
沖向下流,直至市集附近才自行上岸,最后才被人以馬車接
走!”
佑心也點頭道:
“不錯,我也是一直這樣想,所以,多年不皆深信我弟佑
喜并未有墮河而死,只是被人接去,不知所終……”
“但,”孔慈又道:
“若佑喜真的被人接去,那接走他的又是什么人?他小時
曾立志要永遠保護你,即使被人接去,亦必會設法回來再見
你!這么多年,他為何仍不回來見你一面?難道,他真的忘
了自己小時要照顧你的誓言”
傷心連忙為自己的弟弟辯道:
“不……!佑喜絕不會是個輕忘信諾的人!只是……我
也不知道當日他為何會跟人离開,可能……,當年的苦門實
在是個窮鄉僻壤,無甚作為,而每日佑喜在日間為牛為馬的
生涯,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亦實在……太艱苦殘酷了
......”
“我相信……,當年佑喜跟人离開,可能是因為眼前……
突然出現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机會,他為改善自己和我的生
活,才不惜……撤下我……”
“事實上,自從佑喜离開之后,我竟斷續地在家里收到一
些……金子和銀兩,顯然是有人在我出外干活時……暗中對
我接濟,我知道,佑喜始終未有反悔,即使他不能長伴我左
右,他仍要我活得好!”
“只是……,我也一直沒動用這些金子根子,多年下來,
就儲滿了這些整個箱子……”
佑心說著一指運才的打開的木箱,那個木箱之內,确是
堆滿耀目金銀,相信以一個窮家女孩來說,花一生也未必能
花光……
一直不語的秦霜,此時卻突如其來一瞄佑心,問:“既然
你認為你弟未死,更認為這些金銀財帛是他暗中回來對你接
濟,那在這些年來,你為何一直置這些財帛不用?仍讓自
己活得像個乞丐似的?”
“你這樣做,不是白費你弟一番苦心了嗎?”
乍聞秦霜突然張口對自己說話,佑心當場有點喜出望
外,她又再次淚盈于睫,道:
“因為,我想讓佑喜有朝一日回來知道;他的姐姐佑心雖
然沒用,卻并不貪圖什么人間俘華!我要他知道,我真正需
要的,并非什么安穩富裕的生活,而是一顆安祥快樂的心!”
“而能夠令我心安詳快樂的,但是我最疼的弟弟,能早
日回到我的身邊!讓我知道他一直活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便已足夠!”
佑心說到這里,复再泣不成聲。
是的!除了今夜前往市集為他們三人買吃的,她多年來
皆未動用那些金銀帳帛一分一毫!因為的要向其弟佑喜証
明,她即使沒有他這些接濟,仍可倚靠自己的勞力生存至今。
她要他知道,若他當年离開是為了令她活的更好,那他
由始至終,根本就不用、也不應离開!
听完佑心這番話,秦霜的臉更是由運才的死灰變為蒼
白,整個人更像陷于一片苦思之中,剎時之間,整爿小屋亦
恍似因二人的對話,而陷于一片無邊死寂……
孔慈見狀,為了緩和這滿室死寂,不由打岔話題道:
“是……了,佑心姑娘,說來說去,還不知道當日接走你
弟的馬車是怎樣的?那到底是輛怎樣的馬車?”
終于也說到接骨眼儿上了!友心答道:
“那,是一輛异常特別的馬車。”
“异常特別的馬車?到底如何特別?”
佑心恍似在竭力回憶:
“記得那個鄰人說……,當日在市集接走我弟的馬車
……异常巨大,足有……丈半之高,更需八匹白馬方能拉動
......”
“再者,整輛馬車全以真金白銀鑄造成,車間外更有九
條窮凶极惡的金龍盤踞,就像在護擁著車內的人……”
“不但如此,那輛馬車的車門,亦是以金絲編織而成,上
面還繡著一個足有丁方三尺的大字──”
“霸!”
霸?
九龍護擁,中原稱霸?
步惊云聞言,不由深深動容,孔慈听罷,亦難禁“啊”的
一聲惊呼起來!
全因為,環顧普天之下,能有如此雄圖野心,能夠如此
明目張膽地以車宣示自己野心的人,只得一個令群雄聞之喪
膽的蓋世威名──
雄!
霸!
佑心适才所說那輛接走其弟的馬車,正是与雄霸慣常用
以出入的馬車……
一模一樣!
天……!這怎么可能?難道,當年接走傷心之弟佑喜的
人,會是……“雄霸”?
若接走佑心之弟的人真是雄霸,那佑心之弟佑喜,又會
否真是……
眼前的“秦霜”?
霎時之間,孔慈不由朝一直處身暗角的秦霜一望,甚至
冷如死神,亦斜斜向秦霜一瞄,似在等著看秦霜將會有何反
應!
然而,此刻的秦霜,反應卻大大出乎步惊云及孔慈意料
之外!
但見他的臉不但由死灰變為蒼白,更由蒼白變為赤紅,
仿佛完全被人說中要害!不但如此,處事向來,心平气和的他,
竟霍地一站而起,勃然道:
“對‧不‧起!”
“我,已不想再听如此無聊的故事!別人的家事,別人的
情情義義又与我何干?”
“失陪!”
失陪二字乍出,秦霜已大步踏出屋外!
屋外,赫然已開始在下雪……
雪下得愈來愈大,整個苦門的市集,竟因為這場突如其
來的冰雪,由熱鬧變為一片冷清。……
就像秦霜的心,無論如何千般不愿冷待那個可怜的佑
心,他的臉,亦頓對她罩上万載寒霜一樣……
實在再無法在佑心的小屋里耽下去了!坦白說,适才在
小屋內聆听佑心所說故事之時,秦霜的心,已被她所說的故
事一下一下地刺痛著,早已很想离開……
他為何會被佑心佑喜兩姐弟的故事刺痛?全因為……
他的心,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正因為這個秘密,他才會霍然走出佑心的小屋!他已
無法再面對佑心所說的那個故事,那個他本來“早已知道”、
卻令他肝腸寸斷的故事……
然而,縱然秦霜不想面對,盡管秦霜己由佑心那爿小屋
一直走往市集,有一個人,卻依然冒著漫天風雪追上來……
孔!
慈!
但見孔慈拿著雨傘,一面從后面追上秦霜,一面虛弱地低
嚷:
“霜……少爺……,你……等等我……!”
是的!孔慈刻下确是非常虛弱,緣于她体內的同心蚕毒,
适才還剛被秦霜以真气壓下,如今便要冒雪追上秦霜,對一
個中毒的人來說,實在是相當疲倦的一回事!
秦霜乍見孔慈,心中不由無限感動,同時亦泛起一線歉
咎。
緣于他太明白,孔慈不顧自己冒雪追上來,定是想在他
這個無比混亂的時候好好安慰他,或是為他送來雨傘擋那漫
無風雪,她,很有心。
秦霜不由鼻子一酸,足下稍停,回過頭來對孔慈道:
“孔慈……,你……不用為我如此,你……待我……實在
太好了……”
好?
秦霸很快便發覺自己說錯了!緣于他赫然發現,孔慈在
弄至他面前之時,不但為他送來了雨傘,也送來了……
一柄刀!
一柄泛著奪目藍光、看來淬上劇毒的刀!
而秦霜還未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噗”的一聲,孔慈
已一刀……
插進他怀里!
“孔……慈?”
秦霜無比震惊!他万料不到,向來荏弱的孔慈,竟會乘
他最混亂之時向他動手!
天……!到底發生了什么回事?
孔慈,究竟在干什么?
情如游戲,
緣去如夢。
人世間不少情緣,看多了,其實也不外乎痴痴纏纏,悲
歡离合。
所謂濃情蜜意,恩怨愛憎,最后都會因人之身死,而化
作春夢一場,落得……
万緣歸空!
然而,縱然入世情緣大部不過如此,秦霜卻做夢也沒想
過,他与孔慈的情緣,還未開始,卻已經變為這樣!
他倆之間的緣,竟然不但尋常男女般有愛有恨。
相反,無論秦霜如何在乎孔慈,如何幫她、安慰她、維護
她,換來的,卻是-----
一柄刀!
一柄狠狠刺進他胸腹的刀!
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