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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韋螃蟹
[無間道]灑落在黑道上的寂寞陽光
(內有劇情)
梁朝偉說，他這次在《無間道》裡扮演一個活在地獄裡的樂觀臥底。於是在期待
的過程裡，讓自己展開無數想像，但想像出來的「樂觀臥底」全部都是模糊印象，—
—根本無從想像。
港片裡印象深刻的臥底不過只有兩個，一個是20年以前劉德華在電視劇《獵鷹》
裡的江大衛，一個是梁朝偉10年以前拒絕以男配角提名金像獎的《辣手神探》裡的阿
浪。隔著歲月的時光看過去，四平八穩的江大衛正氣凜然的小生形象仍是一個符合主
流口味的不變招牌，如果《無間道》仍然是他那樣一個形象主題，那麼所謂因題材問
題「無緣國內影院」的境遇就不可能出現了吧。凌厲抑鬱的阿浪被傳說成港片中最出
色的臥底，縱使被最暴烈的警察用槍抵著腦袋也能眼神之中光芒陡漲，而跟他單線聯
繫的警察局長在他面前只有小兵的神氣，臥底做到這份上，除了資深，還有一份真實
強烈的性情，和一份飽滿豐盛的感覺。《無間道》如果換成阿浪這樣痛苦中憤怒、正
直中陰鬱的形象主題，也是要「無緣」內地影院的吧！
《無間道》，以佛經中地獄般的「無間」命題，一開題，就注定是一個陰鬱絕望的
里程。陳永仁和劉健明分別潛伏在黑幫和警隊高層，十年來接受堪稱非人的雙重考驗，
各自屢有創獲，是兩個陣營裡的兩張「王牌」。當劉遇上陳，兩張潛伏的王牌同時浮
出水面，死亡之局正式開牌。
影片從頭到尾採用線性敘事，開端、經過、高潮、結局，一條長線，節奏的變化
全靠長線中的停頓和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簡潔交代兩個主人公身份背景，很
快進入雙方第一次交鋒，這一組監聽與反監聽扣人心弦，非常緊張，——劉健明偷送
頻道赫茲數使警方的監聽加黃sir的命令部署在韓琛的反監聽之下，陳永仁摩斯密碼使
警方再反韓琛的反監聽，轉新頻道，用舊頻道麻痺韓琛，同時獲得交易的準確時間地
點，眼看要成功緝兇，在最後關頭被劉健明偷送短消息，功虧一簣——雙方同時察覺
各自被插內鬼，兩大陣營擺開車馬攤牌，這是一個相當漂亮的高潮；接下來兩個主人
公分別收拾心情處理私人事，略微舒緩之後，陳永仁通過老大韓琛跟上劉健明又是一
個小高潮；黃sir攜劉健明手入重案組再次過度，輕鬆的氛圍裡已經埋伏危險，劉受啟
發通過黃sir跟上陳永仁，天台事件再造高潮；黃sir死後是一個最大的過度，劉和陳同
時進入休整，分別做出關鍵性決定，然後劉借黃sir手機找上陳，阻止他殺韓琛，兩人
聯手反轉，是一連串高潮；陳找劉恢復身份本是緩衝，劉的身份洩露導致最後高潮，陳
舉槍對準劉，這一個隱喻性姿勢達到全片最高潮。一個意外的結局推翻了以上的所有努
力，其實此種類型的影片高潮過後一定是失落，從高處往下走，區別只在坡度的陡緩而
已。
線性敘事使這部電影與另一部看起來相似的電影《暗花》從根本思路上區分開來，
兩部電影裡的主人公都像滾珠一樣，甩出去之後不知道最後會滾到哪裡，但《暗花》是
圓形敘事，所有的意外和轉折都一早埋伏好只等全不知情的主人公一步步踩上去，一天
之內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被精確地計算過，兩個人就算絕頂聰明都逃不掉那只巨大黑手埋
伏好的圈套。《無間道》的線性敘事使它可以自由延續它的劇情，它的每一個發展都有
轉到其他方向的可能，但毋庸質疑，它的確在不少橋段上借用了《暗花》和《辣手神探
》。陳永仁套韓琛查看貨倉跟阿浪套尊尼貨倉地址的手段如出一轍：他知不知道你貨倉
在哪兒？如果他知道就麻煩了。陳永仁被槍殺跟阿琛被洪老闆小嘍囉槍殺也如出一轍，
甚至打在同一部位突現命運慘烈。這些橋段的借用使影片在轉折處簡勁而自然，有四兩
撥千斤之效，只可惜不是原創。
影片的不少段落在渲染情勢時明晰有力，有很強的感染力，如第一個監聽與反監聽
高潮、黃sir和陳永仁天台被困、劉健明和陳永仁手機對峙，在色調的運用上非常乾淨，
傳達的信息直接而強烈，音樂很簡單，只是單純地敲鼓點，和電子聲的渲染，談不上旋
律和節奏，但中規中距，相當應景。影片本身的節奏在鮮明有致的同時也出現不和諧音
，一些重要的細節缺乏呼應，雖然重要，卻成了多餘，比如劉健明偷發頻率赫茲時已經
被黃sir看到，甚至神情都變了，但他居然直到死都信賴劉，沒有絲毫懷疑。影片歸根到
底是一部還不錯的商業劇情片，也都在類型片之列，還沒達到徹底的個人風格，但畢竟
是好看的，用起伏的節奏和精彩的表演重複了一個一直都受歡迎的臥底題材，強大的cast
陣容仍然是最大賣點。
黃秋生的戲份雖然不多，且常戴著墨鏡，但他甫一出場即形神兼備，不拘小節，還
很隨意，一到辦事立刻顯示出老辣、狠、果敢、判斷力極強，運籌帷幄足掌全局，是一
個很有力量的長官。但與這力量同時出現的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長者，性格性情在舉手
投足間自然流露，他對劉健明溫厚的笑，對陳永仁板起來又放鬆的臉，對韓琛有禮而犀
利的針鋒相對，在有他的每一個畫面，你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真實強烈的長者的性情，而
不止是一個厲害的警司，這就比曾志偉的陰狠多疑來得立體，曾志偉的尖銳令人印象深
刻，但不及黃秋生的豐厚來得印象持久。劉德華的演出都算不錯，他演繹出少見的自然
氣質，去掉了多餘的小動作，他把自己收斂得很好，對片子而言，他的演出是很到位的
，但也僅止於此，主角的表現裡，梁朝偉的表演不但到位，而且新穎，同時有著跟黃秋
生異曲同工般的微妙和立體。
梁朝偉臥底警察角色已經有自己的珠玉在前，這一次堪稱突破自己之作。天台接頭
一幕，與《辣手神探》裡的阿浪同彭sir的接頭在橋段上何其相似，同樣是發脾氣，阿浪
是霸氣，陳永仁是孩子氣，他在彭sir面前簡直像個上司，在黃sir面前則像個受委屈的
任性孩子，笑容、動作與阿浪截然不同，而與黃sir的親厚、信賴、鬥氣、較勁……情緒
性格流露得自然飽滿，相當動人。而第一場與劉健明在音像店相遇，在直爽和善意中有
一種懶洋洋的吊兒郎當，對音像店老闆一句「那你不繳保護費試試」說得輕搖擺款，與
其說是威脅，不如說是調侃逗趣。至於看到黃sir遇害的剎那，以及跟劉健明的手機對峙
，都是極富層次的精彩表演。對黃sir，對韓琛，對劉健明，對李醫生，他表現出來的側
面各不相同，但是細微之處又和諧統一，這些細微之處才是他性格真實所在，這樣的表
演使這個角色經得起一看再看，再三回味。
梁朝偉把陳永仁這個臥底表演傳神而富有創造性，即便對「影帝梁朝偉」來說，也
絕對是一個讓人驚喜的作品。如何把身處在地獄般悲慘的無間道的正直警察表現得充分
並富有獨特的個人魅力？梁朝偉完全做到，他把一個處在抑鬱孤寂凶險的情勢裡的臥底
賦予陽光般的堅強樂觀，把種種痛苦無奈轉變成豐富的情感層次，在每一個畫面上準確
、微妙、變化地表現出來，陳永仁不止是一個機智果敢的臥底，還是一個在黑社會裡呆
了很久很放得開，然而又保留了真誠和善良的成熟男人。他身上那磊落的希望的陽光寂
寞地灑落在黑暗落魄的無間道，帶著令人心痛的味道，但是陽光畢竟是陽光。
想想頭先黃秋生說梁朝偉：他的表演很微妙，有時侯他演完了，別人都不知道他演
了什麼，要看close-up（特寫）才知道。不是一定要看特寫，多看幾遍dvd也是能看得出
他那種厚積薄發的力量，原本怎麼也想像不出來的那個印象模糊的「樂觀臥底」，就應
該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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