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個原住民、一個漢人組成的「圖騰樂團」,連續三年參加海洋
音樂祭,直到去年,他們終於進入決賽,奪得海洋大賞獎。是一股
想上大舞台的鬥志推著他們往前,最近,圖騰演了單元偶像劇,也
發行首張專輯。這些在都市裡討生活的原住民,非但沒有滿腹悲情
,也不往商業市場裡追求亮亢拔尖的嗓音靠攏,他們把濃郁的鄉愁
化為輕快歌曲,不論是都蘭來的、知本來的,還是大武山來的,最
後,他們都在歌裡找到了家鄉 。
野台成名 圖騰樂團
由五名成員組成,成軍於二零零二年,現今組合確立於二零零三年
。曾參加三次海洋音樂祭,二零零五年拿下海洋音樂祭大賞獎。曾
參加三次春天吶喊、兩次野台開唱,協助拍攝紀錄片《海洋熱》,
主演單元偶像劇《圖騰轉啊轉》,今年四月發行首張專輯《我在那
邊唱》。
這是我第三次聽「圖騰樂團」現場了。一開始,我被這個原住民樂
團一直逗笑;然後,看到他們的發片演唱會,愛哭的主唱Suming
怎麼都止不住眼淚。
最近這一次,在台北市中心、地下室的live house裡,我聽見
Suming彷彿穿透了眼前一片黑壓壓,清清朗朗唱著:「…城市沒
有陽光的溫暖,馬路沒有故鄉草原來的平坦…」突然之間,我的鼻
子酸了、眼眶潮了,原來,圖騰那種快樂與惆悵並存的音樂,會使
人想家。
圖騰是哈台日本人青木由香(暢銷書《奇怪ㄋㄟ:一個日本女生眼
中的台灣》作者〕大力跟我推薦的,她若有所思地說:「日本沒有
這種音樂的,很奇怪吶,不知道為什麼可以這麼令人感動?」
閒散隨性 快樂調
和圖騰約拍照,我們時時面對「永遠少一個」的窘境。採訪時少了
貝斯手Awei,他是唯一的漢人(他戲稱自己是漢人保留名額),
住在台中,練團表演才來集合;隔天,鼓手阿勝回台東投票;練團
時間到了,Suming卻因宿醉起不來。
可這樣一個看似閒閒散散的樂團,一上台,那種原住民的隨性快樂
就像水一樣跟著音樂流動,雖然Suming才因筆記型電腦在後台被
潑到可樂很不開心,也能夠拿這樣的事開自己玩笑,他嘟嚷著濃濃
的原民口音說:「原住民才剛剛有電腦就被弄壞了…。」
Suming是阿美族,吉他手阿新和另一名主唱查瑪克是排灣族,阿
勝是卑南族;他們都來自台東不同部落,還會彼此開原住民的玩笑
。比如排灣族比較黑,去年阿新出了大車禍,命幾乎不保,他自嘲
:「對啦對啦,我沒穿反光衣出門,別人看不到我。」阿勝立刻吐
嘈:「就叫你夏天別去曬!唉呀,上帝抓不到你,你太暗了啦!」
幾人隨即呼呼哈哈大笑起來。
像這種連生命大事都能拿來開玩笑的個性,就成了圖騰輕鬆快活的
基調。他們成軍於二○○二年,愛唱歌的Suming當兵時找到會彈
吉他的阿新,兩人成立了第一代圖騰,隔年,為了要參加海洋音樂
祭,才確定了現在的團員。一付頹廢吉他手樣貌的阿新說:「查瑪
克是我表弟,阿勝是我高中同學,貝斯手Awei是阿勝在台中認識
的。」好不容易,我終於把圖騰源流稍微搞清楚了。
演歌雙棲有自信
他們信心滿滿,剛退伍的、辭掉工作的,奮力一搏報名海洋音樂祭
,結果根本沒進決賽,二○○四年再試,又是一樣的結果。去年他
們終於進入決賽,還拿到第一名,又驚又喜之餘,Suming綻開一
口白牙:「我們就是想站上大舞台,如果第三次沒有上,還是會有
第四次吧!」
得獎之後,他們拍了單元劇《圖騰轉啊轉》,今年四月也發行首張
專輯。全團年紀最小(看起來卻很臭老)的爆炸頭查瑪克虧了一下
自己說:「還沒發片就演戲了,演歌雙棲哦!」在資源不多的獨立
音樂界,這樣的成績算很出色了,Suming不忘提起:「我們很想
當偶像,因為可以代言洗衣機,家裡就會有洗衣機,最想代言啤酒
啦,鹽也可以,原住民家裡總是要醃肉醃菜…。」
由導演陳龍男所拍攝的《海洋熱》,紀錄了二○○三年參加海洋音
樂祭的五個樂團,圖騰就是其中之一,與Suming同為阿美族的陳
龍男說:「因為我自己也是原住民,我對他們很有感覺,也期待很
高,這幾年,他們愈來愈有自信了。」
「龍男這支片子放的時候,我們嚇一跳,好多人像張懸那時根本就
不認識啊,卻很支持我們,她一直說我們好,我們還在想,她在好
什麼(笑)!所以,現在只要我們一吵架,一看《海洋熱》,就會
和好了。」Suming抓抓頭說。
音樂藍領求開心
Suming是個徹頭徹尾的感情動物,喝醉酒特愛哭和講英文﹔那天
晚上拍圖騰和友人喝酒,我們怕被灌酒早早落跑,聽說當晚他們幹
掉六十瓶玻璃裝台啤,難怪旺福樂團的主唱小民會有感而發:「和
圖騰喝酒根本是自殺的行為!」
「阿勝喝酒時會講心事,至於Suming,吼,昨晚大概抓著每個人
都哭過了!」阿新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說。
「我是想到一個過世的朋友啦,每次一提到他的名字我都會控制不
了,那天喝到早上八點回去,我還哭到九點多才睡著。」Suming
這樣解釋,令人很想摸摸他的頭叫他別哭了。他今年二十八歲,明
明是圖騰裡年紀最大的,卻背上母校都蘭國中綠色書包,整個人青
春有活力,四年前,他就幫齊秦寫過主打歌了。
這五個人為玩音樂犧牲了很多物質生活,他們的回報就是開心。
Suming念台藝大,後來曾在音響店工作,也陸續打了很多零工。
阿勝念的是木工,有廚師執照,當過電視品管員。念體育的Awei
幫媽媽拼裝鞋子。查瑪克曾當過省道清潔員,而阿新的本行是機械
繪圖…。
三年前他們專心準備首次參賽,每逢週末,Suming和阿新就到台
中與其他人練團,在一個每下雨必淹水的體院社團,都市底層的藍
領原住民和一個漢人,互相嘲弄、飆出音色,大口灌下幾小時後就
要過期的便宜啤酒,那一首又一首想家的歌曲溢出了荒涼的倉庫,
bossa nova、rap或是民謠,雖然很難歸類到底是什麼風格,卻
好像海洋或山風無意間穿過了車水馬龍,正輕輕拍打跳動的胸膛。
台下愁苦 台上high
他們把Awei家的涼麵店吃垮了,後來就住阿勝家,由阿勝用最便
宜的材料餵飽他們,「反正已經很窮了,再窮也就只有這樣而已啊
!」Suming笑嘻嘻地說。其他人提到音樂也雙眼發亮,阿勝在舞
台上雖只能躲在後方打鼓,但他總是很激動,「下台後常有人問我
幹嘛那麼high,不知道啊,明明在台下心情不太好,上台就忘了
,這是我最快樂的地方。」
音樂如同啤酒,緩和了這個世界太過銳利太過現實的光芒。然而,
宿醉過後,該面臨的頭痛還是會來。
「新應該會找工作,Awei一直都沒搬上來台北,他應該也想去工作
…」Suming停了一下,「我自己還是喜歡音樂啦。我想要回台東,
可是回了台東,又想台北。」即使已經完成夢想,Suming的話語還
是相當茫然。
心懷傳統念家鄉
此刻在國外學電影的陳龍男形容,他在Suming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典
型:「我一直想往外跑,而Suming卻往裡面走,他很在意傳統的東
西。」Suming喜歡部落的手工藝,後來還開始學山地服編織,「我
願意學,這跟玩音樂一樣啊,音樂做好時,你會很有成就感。」
圖騰的專輯裡只收錄了兩首阿美族母語歌曲,這是Suming的遺憾。
我想起演唱會那天,他指著一○一大樓開玩笑:「連飛鼠都飛不上
去吶!」而阿新說自己不喜歡台北,超沒方向感的他說:「我是用
大武山來認方向的啦!」
「海洋音樂祭每次都跟豐年祭撞期,今年要去表演,還要跟頭目請假
,很麻煩咧!」Suming又說,趁演出少了,最近要回台東一趟:「
想回去了,家裡的人在call in了啦!而且在台北也沒有要幹嘛。」
前一晚,他們都宿醉了,拖著渾沌沉重的身子醒來準備演出。滴滴答
答的梅雨暫時停了,四個人(又少了一個去停車的阿新)坐在the Wall
外邊人行道上,Suming趿著夾腳涼鞋,脖子圍了鮮黃毛巾,彈著吉他
,與查瑪克緩緩應唱起來,他們那樣自然,練的只是待會表演中的一段
餘興節目,卻好聽極了。城市太繁忙,或許我們都被激烈地磨損並且受
傷了,但此刻我忽然想到,這樣快樂的鄉愁音樂,應該也來自城市裡的
千迴百轉。
吉他手:阿新(田明新),一九七九年生,排灣族。
主唱:查瑪克,一九八四年生,排灣族。
鼓手:阿勝(陳錦勝),一九七九生,卑南族。
主唱:Suming(姜聖民),一九七八年生,阿美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