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好文] 余光中〈怎樣改進英式中文〉8 （完）

[luciferii (路西瓜)]

※ 引述《lollygagger (chivalry's alive)》之銘言：
: 不過有一點不可不知。中文發展了好幾千年，從清通到高妙，自有千錘百
: 鍊的一套常態。誰要是不知常態為何物而貿然自詡為求變，其結果也許只
: 是獻拙，而非生巧。變化之妙，要有常態襯托才顯得出來。一旦常態不存
: ，餘下的只是亂，不是變了。

這篇應該算是老文了，版上應該大部分人都讀過。
大致上余老的主張是非常政治正確的，
但是我覺得並沒有考慮到很多不同場合下的應用
而我認為中文方塊的一個魅力，就是中文應該是可以很自由的(或者說是亂)

例如，
我們要離開時會講「我先走」，
可是我遇到一堆新加坡人，喜歡講「我走先」
這或許是受到周星星的影響，或許是英文直譯，
也或許最早只是一些人講著講著故意講錯好玩，
但是後來就變成常用的口語而不自知了
(例如「你很機車」也是 )

對於同一句話同一種意思，
如果只能有一種正統文字的組合來表達，那末中文未免太無趣了。

像是「○○性」、「作一個xx的動作」
可能 最早就是文界/媒體想刻意趕西化流行所選擇的講法，
但是當這種用法融入文化的一部分後，
則除了像余老等等經歷過上世代用語的文人，
還會三不五十出來強調前一世代白話文多符合他那個世代的美感外，
其實整個社會的語言習慣都已經轉變了。

對於中文習慣用法的爭執，與其說正統與否，
不如說是對「美感」的個人觀感不合罷了，
不影響語言的正確性。
不然，為什麼「主動句」一定比「被動句」好呢？理由是什麼？

所以余老雖然是講
「你們的中文變差」
但本質上，他表達的是
「你們的中文跟我習慣的不一樣」

像是
「警察展開搜查」
「警察展開了一連串的搜查動作」
或者余老舉的例子
「劉伶是竹林七賢之一。」
「作為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
雖然好像是表達同一件事，但是兩個句子給人感受的語感是不同的，
(不然余老怎會厭惡後者？為什麼要批評人迂迴作態、貌若高雅或是酸腐可笑?)
不同文字的選擇，也能夠因此透露了發文/發語者的個性或意圖，
這才是口語受影響的主因吧。
不只是西化，任何新式講法會被大量應用都是正常的，
這也不是只發生在20世紀，而是從有語言以來就天天再發生。
什麼時候中文本身一定要「不迂迴作態」、「不貌若高雅」，不「酸腐可笑」呢？
語言本來就要表達各種情境的不是嗎？

以劉伶的例句為例，
前者的語句重心在「劉伶」，後者卻帶有略微強調他身為「竹林七賢之一」的身份，
兩個起句可以應用在不同的場合，
除了個人好惡外，有什麼絕對的「好不好」之分呢？
所以余老其實只是想批評今人講話習慣跟他比起來越來越累贅粗俗，
但是卻把矛頭誤指向現代中文本身了。

除了完全講錯，表達不出原意的用句之外，
我不認為應該用「中文變差」或「中文變爛」來形容各類中文的使用、變用或亂用。
長輩不喜歡，不代表這樣用是錯或者是不好。

回到本版主旨

在翻譯時，對於文字的選擇，
雖然我們大部分在版上討論單句時，
也是多以個人美感為基準（「這句這樣譯聽起來比較好聽」「那句這樣兜比較順」）。
但譯文的文字選擇其實也影響了讀者(透過譯者)對文學作者的認識，
也影響了讀者是否能精確理解工具書作者的原義。
例如「作一個○○的動作」在敘述規則，或實驗說明時，都比較精確或正確地多。

小時候常看到一些英譯小說裏，每個人不管貧富貴賤，講話都一樣優美正確，
現在想想真是個問題。
雖然可能是作者本來才能有限，但譯者多半能夠造成的影響更大，
畢竟中文語感的表達，是只有譯者才能決定的不是嗎？。

以前作翻譯時，遇到口語還常常一直唸出來作角色扮演，
來找出怎麼樣講才會比較像原角色。
口語和文學優美的堅持，雖然政治正確，但真實社會上卻不可一體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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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1.2.89
推 xup6m4fu6:推最後英譯小說的部分^^我覺得這個觀念非常重要
※ 編輯: luciferii       來自: 59.121.2.89          (05/29 14:09)
推 HCLE:推找出小說中各角色的口語特色，要能傳神且合宜情境!
推 buddhanature:作一個OO的動作，除了OO內容，其它都沒意義。
→ buddhanature:英譯中小說，講話口氣與正確是兩回事，在馬來西亞，
→ buddhanature:華人也不會選擇看英譯中小說，也沒這種市場。直接看
→ buddhanature:英文小說。因為譯文的中文不少都有英文語法的影子。
→ buddhanature:即使馬國華人中文也夾雜很多種影子。但至少有sense
→ buddhanature:用英語法來字譯或照譯英文成為中文，對譯者方便很多
→ buddhanature:但對中文有一定造詣的讀者，卻是痛苦的折磨。政治正
→ buddhanature:確，不是中文，社會上也沒人使用。遇口語唸出來作角
→ buddhanature:色扮演，也不像中文。也不一定就政治正確或翻譯正確
推 buddhanature:推薦魯迅對英譯中翻譯的看法和思果的翻譯研究和翻譯
→ buddhanature:譯新究，這些問題都講過，絕大部分與余老看法一致。
→ luciferii:沒意義，不代表不可以用:) 三位前輩都是同一個年代的
→ luciferii:當然看法一致。
→ luciferii:白話文首重我手寫我口，如果唸出來的口語都不能叫白話中
→ luciferii:文，那就未免矯枉過正了。
→ luciferii:抱歉更正一下，我看到你舉的是魯迅，他應該不是你要舉的
→ luciferii:例子:)
→ luciferii:在余老那個年代被打為「不是中文」的很多句子，在今天已
→ luciferii:經是口語中文了。思果仍然是聖經，但是舉的案例通通照搬
→ luciferii:就不太合時宜。畢竟思果和余光中習慣的口語中文，對現代
→ luciferii:讀者來說，已經有點坳口了。
→ luciferii:但如果堅持有中文潔癖，那也建議多看思果而不是余光中
→ luciferii:例如思果講的是翻被動句盡量少用「被」，但是余老卻是連
→ luciferii:「被動句」的存在都容不下...
→ luciferii:簡單講，余老對於優美中文的定義是，越簡潔越好，如果你
→ luciferii:認同這個定義，那看了這些對西化中文的批判就會點頭同意
→ luciferii:但是，我不認為中文不可以繁瑣，那是文言文的本質，不是
→ luciferii:白話運動的目的，也不是口語文的宿命。特別是在翻譯時，
→ luciferii:所面對的原文常常就很繁瑣，而讀者也已經是一般大眾而非
→ luciferii:傳統詩人(例如新聞、社論、論文、書評)。因此，若一直都
→ luciferii:堅持偉大的中文美學，就已經不是翻譯了。
推 The2ndRock:我倒覺得個人可以有個人的堅持。若要說堅持中文美學就
→ The2ndRock:不是「翻譯」，我覺得這結論下太快了。畢竟，中文美學
→ The2ndRock:這個概念也是不斷變動的。翻譯腔不要太重，英式中文少
→ The2ndRock:點，應該算是合理期望吧？翻譯腔是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應
→ The2ndRock:該要避免的，但你最後一段推文，卻似乎有為了讓人覺得
→ The2ndRock:在翻譯，所以要接受翻譯腔的意思... 有點怪怪的。= ="a
→ luciferii:不，我想說的是，他們所謂的「翻譯腔」，很多在現在已經
→ luciferii:是正常口語了，而不是「生硬」的翻譯腔。
→ luciferii:對余老那個年紀的人可能感覺生硬，但是很多用法已經是
→ luciferii:現代語文的一部分。這篇文裏的例子大部分都是。
→ luciferii:思果書內當時的很多實例，到現在也已經變了(畢竟是40年
→ luciferii:前的書了
→ luciferii:基本上翻譯要避免逐字照譯而「生硬」當然是不論何時都對
→ luciferii:但「生硬」的基準是每個年代不同的。
→ luciferii:我認為我們這個年代已經沒什麼資格去談反對歐化中文，因
→ luciferii:為清末之後加上胡適、魯迅的推行，我們的日常用語本來就
→ luciferii:已經是大量的歐式中文和傳統中文內化成現代中文了。
→ luciferii:所以對「生硬」與否，我想譯者應該可以自己判斷，而不是
→ luciferii:拿本文中的基準來檢視，我們跟他的生長年代不一樣，不要
→ luciferii:因為他是大師，他說這句生硬，也就點頭稱是說這句生硬。
→ ziva:搜查動作 -> 搜查
推 sssn1:不同意余先生的看法 中文已經有很大改變 只要無損讀者閱讀
→ sssn1:順暢度及理解的話 有變化出奇的部分就是譯者的功力 不然最後
→ sssn1:每個人翻得不都一樣了嗎 然後到時候又要搞反動 豈不走回頭路
推 Marcato:樓上的原文，照余老的寫法，應該是：
→ Marcato:「我不認同余先生。中文今非昔比，只要寫得通順，
推 Marcato:讀者又能理解，雖有變化，也是譯者別出心裁。
→ Marcato:否則一切譯作風格皆同，豈不無趣？
→ Marcato:到了這時候，再搞反動，不啻又走回頭路。」
→ Marcato:...遊戲筆墨，還請樓上見諒  XD
推 shuen1217:樓上好妙XD
推 showtow:樓樓上很強大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