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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是一位喜愛琇琇(許茹芸)的歌迷所寫的,寫的淋漓盡致,實在另人感動, 希望他的這篇文章能讓更多喜愛琇琇的歌迷們看到,也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 人們,還能給予他更多的鼓勵 http://occ.cc/uu/ ◎如果雲知道 這是隔壁鄰居一個妹妹的故事。 每次聽到許茹芸的歌,都會想起那個令人心疼的妹妹。 ◎討好 從小,小如就是一個令人喜歡的孩子,她不愛說話, 可是一說話總能語驚四座,她雖然讀書不多, 卻能在言談中露出驚人的智慧,我想這是上帝給她的恩典。 她總是那麼沈靜,深邃如幽谷的雙眼,凝結著太多神祕, 可是笑起來又美得像庭院裡的鬧春的杜鵑。 爸爸希望長大後當醫生,媽媽希望她當律師, 他們相信小如的能力加上家庭給她的 愛,長大後的小如絕對是可以不凡的。 但小如最大的心願,卻是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她認為一輩子只要好好愛一次就夠了。 她常常在日記中寫道,「愛一個人,命都可以給他,學歷、財富、地位又算什麼?」 小小年紀,已憧憬著為愛委身。 念國中的小如,開始讀尼采、佛洛姆,甚至是連佛洛依德的書都看, 存在主義的思想像一顆顆深水炸彈,震得小如像一艘闖進暴風圈的小船, 她知道自己無法回到父母溫暖膀臂築成的港灣,人生的旅程, 只有靠自己勇敢向前航行。她相信,我思故我在。 父母像是被遺棄在暴風圈外的舵手,小如自己決定航行的方向。 國中全校第十六名畢業,小如考上第一志願嘉義女中, 但她卻決定讀嘉義家職,她放棄當一個醫生,或一個律師的機會, 她要當一名家政專家,教人作美味的菜、裁美麗的衣服, 教人如何把家佈置得像一個溫暖的天堂。 在父母的怨嘆聲中,小如走進了嘉義家職的校門,展開她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青春,是一甕烈酒,小如飄飄然長成,笑起來的她, 美得讓校園裡的花好像都醉了一般,沈思中的小如, 又彷彿是睡了千年的寂靜幽谷,直到一片雲落入幽谷的波心, 捲起永難止息的狂濤。 桑雲是國立政治大學西語系的學生,一樣如幽谷般深邃的眼神, 一樣如春花般燦爛的笑容,瘦高的身材,走起路來慢條斯理, 像極了晴空中一朵漂流過的雲。 大一暑假,桑雲在中山路麥當勞參加高中同學會, 大夥聊起新鮮人的趣事以及人生的理想種種。那天小如和同學也到麥當勞閒坐, 她喜歡在夏日陽光穿進落地窗寫下的一片溫暖金黃中, 喝可樂、吃薯條,對她來說,這就是虛擬實境的天堂。 桑雲走進麥當勞時,第一眼就被坐在落地窗旁那個陽光般的女孩吸引住, 死黨老池注意到他魂不守舍的目光,轉頭看見小如, 走過去跟小如講了幾句話,小如就端著餐盤拉著同學過來加入桑雲的聚會。 在桑雲驚訝一向剛毅木訥的老池如何有此魅力時, 老池已開始介紹:「我高中同學桑雲,這是阿哲,戴眼鏡的是七喜,那邊是小黑,你見過的!」 老池一一點名。「這是我表妹小如跟她的同學!」老池介紹完高中同學後接著說。 「她叫美真。」小如立即接口,她是一個懂禮貌的女孩。 那天小如加入表哥的同學會,對於大一新鮮人講不完的趣事,美真聽得入神, 有時忍不住問上幾句,小如卻沒什麼特別感覺, 耐心聽了一陣之後,向表哥等人告退, 拉著依依不捨的美真回到靠落地窗的座位, 繼續享受她天堂般閒適的陽光和薯條、可樂。 但桑雲看見小如後,再也無法忘懷,他一再要求老池為他製造機會。 「我表妹是怪人,不好追喔!」老池先提出警告。 「你盡管安排機會就是,成敗我自己負責,拜託!拜託!」桑雲再三央求。 老池拗不過老同學的糾纏,答應替他安排。暑假快結束的一個晚上, 老池、桑雲和小如坐在嘉義中山公園旁的一個冰果室裡,桑雲像一隻發情求偶的鳥, 展開他一身美麗的羽毛,整個晚上展現他如彩霞般的才華。 桑雲確實有才華,國中開始寫詩,高中開始寫散文, 高中同班好友周胖子抽煙打架,被記大過,他用周胖子名義參加學校作文比賽, 拿到第一名,周胖子記大功,後功補前過,最後得以清白之身畢業, 他對桑雲感激莫名,桑雲考上大學時,富家子弟的周胖送他一輛機車, 開學後還常常從陽明山文化大學跑到木柵政大,找桑雲幫他寫情書。 開學後桑雲每天寫信給小如,每封信的字裡行間都帶著淡淡的情意及驚人的才華, 有時他會翹一下午的課,坐車回嘉義,趕在小如下課前,站在校門口, 等她出現時,送上一束從政大後山摘來的野薑花,花上還留著晶瑩的水珠, 花香沾滿一身。他常常約小如到學校附近的體育館附近散散步,講講話, 或請她吃一餐文化路的小吃後,送她回家,然後趕夜車回台北學校, 趕隔天一早的課。一個星期七封情書, 兩束親自爬後山摘採、親自坐三百多公里車程 送達的花,桑雲不只是一隻張開美麗羽毛的鳥,而且是一隻高唱情歌的鳥。 一個學期快要兩百封的情書,塞滿了小如的抽屜,也填滿了她的心。 寒假來了,冬天也來了,小如接受了桑雲。她覺得在暴風中搖晃的小船, 找到了安定的港灣。他們的足跡踏遍了初識的 麥當勞、文化路小吃街、電影院、中山公園的花前,以及植物園深處的月下, 小船陶醉在溫暖的港灣中,她覺得自己已經在天堂。 ◎淚海 「雲哥,你會離開我嗎?」小如撥弄著桑雲白襯衫的領子問他, 注視著他的雙眼,虔誠得像摩西與上帝在講話。 「不會,除非你先離開我!」桑雲回以同樣虔誠的眼神, 然後在小如的嘴上深深的一吻。開學了,桑雲回學校上課, 小如也開始她的課程。高三下學期, 家職的學生開始為將來的出路作準備,許多學生開始在外面打工, 提早適應社會生活,也有學生每天下課後就一頭栽進補習班, 準備考二技,雖然都只是十七、八歲的女孩, 整屆高三學生卻散發一種出征前的氣氛。 只有小如,看起來似乎沒有準備衝刺的樣子,整個人輕飄飄的, 臉上不時漾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校園內的小如, 像是一個逛花園的小女孩,與同學間散發出的戰鬥氣氛格格不入。 不管她眼前看到的是什麼,最後總是會幻化成一朵雲, 一朵她朝思暮想的雲。她終於體會存在主義說的, 「看不見,依然存在」的意義。 「桑雲,桑雲,一朵滄桑的雲!」多少個向晚的黃昏, 她望著西天的斑斕的雲彩,默默念著情人的名字。每天出門前及回家的的第一件事, 就是看信箱,桑雲的來信是她精神的來源,戀愛中的女人, 變了,這一點小如自己沒有察覺,但看在死黨美真眼中,卻再清楚不過, 即使是她剛毅木訥的表哥老池,也看得出來,小如變了, 從一塊散發著質樸味道的陶土,變成一具晶瑩剔透的搪瓷娃娃。 愛情把她燒得美麗,卻也易碎。整個春天都美麗, 但春天的尾巴卻帶著淡淡的憂愁。 月,當校園內第一聲蟬鳴響起,小如已經不能再欺騙自己, 每個星期三百多公里外情人送來的花束,早已經不再了, 她寄去的信越來越多,桑雲回得越越來越少, 從每天、每週,到每個月一封,而且字裡行間已不再見濃烈的情話, 有的盡是例行公事般的「關愛」和「想念」, 這些原本應該是令人感動的文字,卻越來越像搪債的說詞。 理性告訴她,是時候了吧!但感情卻牽引她往另一個方向思考。 「他忙吧!念大學要上課、要K書、要交報告、要參加社團活動......., 他有那麼多事要做,我怎麼可以如此自私?」她竟為此自責起來, 她開始相信愛情是需要等待的, 只有等待過的愛情,才能像釀過的酒一樣香醇。 她要求自己成為一個善於等待的女人。六月,面對等在前面的另一段人生旅程, 小如心思卻完全放在等待另一個答案, 一個在心中問了千百次,也盼了千百次的答案。期末考前一天晚上, 她再也抵抗不住心中不斷糾結衝撞的情緒, 她打電話給桑雲。「請問桑雲在嗎?」 「桑雲在K書,明天要期末考了,請問哪裡找?」 接電話的是桑雲的室友落腳。「我是小如,他.....女朋友。」 小如第一次向陌生人表明自己的名分, 語氣從猶豫轉為堅定。「小如?哦!你等一下!」聽語氣, 落腳一定聽過小如。「雲哥!」小如一聽到對方拿起話筒的聲音, 迫不及待喊出在已心中響過千百次的名字, 好像暴漲的河水終於找到河堤缺口,萬頃洪濤一下子就要奔瀉而出。 「對不起,我不是桑雲,我是桑雲的室友落腳,他現在,在........在洗澡! 等他出來回電給你。」落腳說得有點心虛。小如聽得出來。 「我等他!」她堅毅的吐出這三個字,自己也不知道這只是向落腳說得, 還是向全世界說的。這三個字瞬間震撼的了落腳, 他原來就不善於說謊,現在更不想再為替桑雲掩飾。 「他在,你等一下!」「桑雲,出來面對現實吧!」 落腳邊敲打桑雲房敲門邊說,語氣中夾雜著一點正義感和一點幽默感。 「小如,是你啊,我明天要考試,現在正在K書。」 桑雲說得好像早 已準備好了台詞。「我知道,你.........。」 小如有多話要說,有好多事要問,可是這時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考完再說好嗎?」一樣是台詞。「雲哥你還要不要我?」 小如突然問出驚天動地的一句,完全超出桑雲設想的腳本。 「我....我.....我......」桑雲被小如這一句打亂了台詞。 「你還要不要我?」小如又問了一次。 「..............」桑雲亂得說不出話來。 「要不要我?」小如第三次問,語氣一樣堅定,聲音卻啞了。 桑雲停頓了五秒鐘,小如卻覺得像是等了五年。 「有一個學姊,對我很好....,我們打算以後一起到英國留學...... 小如你還小,不懂的.....我們的距離太遠了........」桑雲說得結結巴巴, 像第一次失風落網的小賊。電話兩頭無言,只有小如的啜泣聲, 十秒鐘?十分鐘?十個小時?對桑雲來說, 那啜泣聲應該有十年那麼長吧! 「雲哥,你回來...雲哥,你回來......」小如哭喊著。「小如,你...」 「雲哥你回來...雲哥你回來...你回來...你回來...你回來........」 「小如你不要這....」 「你回來..回來....回來....回來.....回來......回來.....你回來........」 小如的啜泣聲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喊聲, 在三百多公里電話線裡以及桑雲的耳際間迴響, 那聲響隨著她的眼淚流成了一條河,流向了海。桑雲該後悔讓她的淚流向海。 ◎破曉 淡水金黃色的夕陽像梵谷的畫一樣美,但小如卻像好漢坡上斜斜的細雨, 美得更令人心疼,卻也憂鬱得令人心疼。 新鮮人的生活像春花般燦爛。家族聚餐、聯誼、社團,校園內所有的關愛都集中在這 群小大一身上,而幾乎所有學長、男同學關愛的眼神,都集中在小如身上。 開學一個月,有男同學天天寫信要跟小如「做朋友」,有人天天打電話到女生宿舍, 要跟小如「討論功課」,有學長格外關心小如的調適問題,常常主動提議要帶小如 「熟悉校園環境」,還有某個研究所學長送來一大束花,把女生宿舍的走道薰得像個 花店。小如成了校園內的新話題。但她寧可捨棄花團錦簇的新鮮人生活,一個人到海 邊看夕陽,直到落日的餘暉再也映不出彩霞的顏色,才幽幽地走回宿舍。 陳媽媽不放心小如,開學不到一個星期,等不及她放假回家,央著小如的姊夫開車從 嘉義載她到淡水,她怕小如不適應新環境,特地帶了一瓶在家裡裝的水,告訴小如, 如果吃東西拉肚子,準是水土不服,喝一口故鄉的水就好了。 小如把那瓶故鄉水放在宿舍的書架上,那是媽媽的愛,她從小就得到太多的愛,就像 那瓶滿滿的故鄉水。有時抬頭看見那瓶故鄉水,看著看著,忍不住就掉下淚來。 「媽媽這麼捨不得我,我為什麼要離開她?為什麼?」每當在陽台曬衣服, 月亮狠狠地在地上寫下影子,她都會問月亮。 故鄉的水,故鄉的月,逼得她不得不問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媽媽?是為了那朵從故鄉逃 走的雲嗎?是為了那朵逃走的雲,其實她知道得很清楚,從決定考大學那一刻她就知 道,一切都是為了桑雲。她決定面對桑雲。開學後兩個月的一個週末,她搭指南二路 從淡水顛了兩個小時,像坐雲霄飛車般一路顛到政大, 下車時想吐,她坐在二三六公車站旁的座椅上休息了半小時,心神寧定後, 循著桑雲信上的住址,一路找到桑雲租的房子。 按下門鈴。「請問找誰?」開門的是落腳。 「我找桑雲,我是他的....朋友,叫小....」在桑雲的門前,小如失去自信, 像是個比賽落敗的選手。「你是小如!」不等她講完,落腳立即接口。 「你是小如!」落腳情不自禁又說了一遍,他的雙眼停留在小如的臉上、身上, 心裡卻已開罵,「這麼標緻的女孩,桑雲這個笨蛋怎麼捨得.....?」 落腳被眼前的景物驚呆了,直到雙眼接觸到小如詢問的眼神才回神。 他立即請小如進到客廳,敲敲桑雲的房門,沒有人應,看見他房門前沒有拖鞋, 再看看門口,桑雲的藍色拖鞋掛在鞋架上,確定他不在,才告訴小如桑雲出去了。 小如隨著落腳的視覺動線,看見桑雲的拖鞋旁好端端掛著一雙粉紅色的拖鞋。 「我下次再來找他好了!」小如告別落腳。再搭兩個小時的指南客運顛回淡水。 回程的車上,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那雙粉紅色的拖鞋。 整個星期,小如努力排除那雙粉紅色拖鞋可能有的任何意義。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 她又顛了兩個小時到木柵,休息半個小時,再走十分鐘,按下桑雲的門鈴。 開門的還是落腳。這次落腳看見小如,一句話也不說,眼神直接飄向桑雲的房門外。 小如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雙藍色拖鞋和一雙粉紅色拖鞋並排停在房門外。 落腳眼中充滿嘆息的看著小如。小如兩排牙齒在下嘴唇咬出一道血痕,一句話也不 說,立即奪門而出。回程的路上,指南飛車像是一卷快轉的影帶,將過去的一幕幕帶 到小如的眼前,車開越快,回憶越模糊,直到眼前的景物模糊得像一團亂碼。小如的 心河潰決了,淚就讓它流向海吧! 回到學校,淡海是唯一可以讓小如心靈平靜的地方,她的心亂得像一團打了千千結的 線,只有聽到海浪輕拍岸邊,像母親輕拍嬰兒身體的聲音,她的心才能稍微獲得片刻 的寧靜。小如養成每天看海的習慣,斜風細雨也阻斷不了她對海的依戀。六月去了, 七月來了。暑假的校園人少了,小如沒有回家,她不能一天不看海,即使颱風也不能 阻擋她。賽洛馬颱風,像一個發狂的大漢,催折勢力範圍內的任何東西,小如照例到 岸邊看海,狂風暴雨不斷打在她臉上,小如卻覺得即使狂風吹起了狂濤,她與海仍是 一體的,就像不管什麼情況,嬰兒與母親都是一體的一樣。 「媽媽生氣了?」小如自問。 「媽媽很少生氣的。」小如對自己說。 「一定是誰惹媽媽生氣,媽媽不要生氣。」小如開始安撫生氣的媽媽。 她伸出手一步步走向水中,她要安撫發狂的大海,就像小孩心疼生氣的媽媽一樣。 大海一寸寸包圍著小如,從她的腳踝、她的膝蓋、她的腰部、她的胸部, 小如覺得她漸漸地與大海又成為一體,多麼溫暖的懷抱啊! 「小如、小如、小如....」一句句激昂的喊聲從八方傳來。 「是誰?是誰在叫我?是雲哥嗎?雲哥是你嗎?我死了嗎?我到天堂了嗎?」 小如魂遊象外,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突然間水中伸出一隻手,僅僅抓住小如的手,接著緊緊抱住她的腰,小如覺得自己一 寸一寸被拖回岸上,最後躺在岸邊的水泥地上。 她睜開眼,昏暗中看見一張臉,一張曾經在昏暗中深吻過她的臉。 「雲哥,是你嗎?」 「小如,是我。」 「雲哥,真的是你嗎?」 「小如,真的是我,桑雲。」 小如不相信這是真的,直到抓住那曾經依偎過白色襯衫衣領,她確定這是真的, 她彷彿聞到曾經在他身上留下的餘香。桑雲摻扶著小如,蹣跚走回宿舍。 「風雨這麼大,留下來吧!」小如以最後的一絲力氣,問出她生命中最勇敢的一句 話。桑雲一路無言,扶著小如回到宿舍,暑假的宿舍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互相扶持的 人,走在漫長的走道上。到了小如的房間,桑雲抱著她上床,為她解衣,用乾毛巾擦 拭她身上的每一滴海水,然後拉起棉被蓋在她身上。 「雲哥,別走吧!」小如不像在問話,像在祈求。 桑雲留下來,陪小如到破曉。 小如不知道桑雲為何會在颱風夜中突然出現救她,也不知道這朵雲是否會再度逃走, 她只要在這一夜能擁有他,也就夠了。 ◎如果雲知道 小如再也想不起那通電話是怎麼掛斷的,她暈了過去,在醫院躺了三天, 醫生檢查不出病症,只能每天給她打點滴,陳媽媽在病床邊守了三天, 第三天體力實在撐不下去,趴在並床上睡了,一睡到黃昏,醒來立即抬頭, 看見小如已坐起來,眼中不再有淚,但眼神卻呆滯得像尊雕像。 陳媽媽又喜又怕,喜的是小如終於醒來了,怕得是小如會不會因為受到打擊, 導致神智失常。直到小如喊了一聲「媽!」陳媽媽才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 可是小如那一聲「媽!」卻跟她的眼神一樣沒有表情。 這一點陳媽媽看得清楚,從小到大小如身上的每一次傷口,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母女連心,女兒的心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這時候她又能說什麼? 「媽,我很好,你不要擔心。」小如看出媽媽心中的憂慮,她不要母親擔心, 這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跟桑雲之間的事,她要自己承擔。 可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又如何獨自承擔那似乎已將整個人撕裂的傷痕? 一個星期以後,小如回學校補考。蟬鳴喧鬧得像清晨的漁市場,鳳凰花開了, 當所有的同學都做好了出征前的準備,小如卻只像個影子一般,幽幽的在校園內寫下 空空的記憶。「就要離開了嗎?」她腦袋一片空空,已經想不起在這裡曾留下什麼記 憶,好像三年前第一天踏進這個校園, 一切顯得那麼陌生,或者是因為記憶太濃密、太強烈了,結果讓她忘了。 畢業了,小船航向另一片大海,暴風雨過後平靜無波的大海,萬里無雲,無喜無悲, 沒有動力,沒有目的,小船在藍天綠波間漂蕩。如果目的已經不在,方向就沒有意義 了。小如成天躲在公明路一家小書店的地下室小書桌前,看尼采、看佛洛姆,看阿得 勒,一坐就是一天,常常忘了吃飯。尼采說,「上帝死了!」 「如果上帝死了,那天堂還在嗎?」小如問尼采。 「天堂只存在我們心中。」尼采說。 「如果我們的心也死了呢?」小如又問。 「如果心死了,那天地萬物也都死了。」尼采說。 「如果天地萬物都死了,那雲呢?」小如繼續問。 「如果天地萬物都死了,那雲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尼采說。 「小如.....小如.....小如.....」小如從寤寐醒來,抬頭看見表哥,表哥的容顏竟模糊得像 是夢中的景象。陳媽媽託老池找小如回家吃晚飯,她已經兩餐沒吃了,老池騎機車到 書店,看見小如趴在在地下室角落的小書桌上睡著了,他搖醒小如,叫她回家吃飯。 小如抬頭看著表哥,眼中含滿了淚水,淚水滴在尼采的書上,印開成一朵雲。 吃完晚飯後,小如又到小書店看書,她這樣夜以繼日的窩在小書店裡,夏去秋來, 秋去冬來,小如埋在她的小世界裡過了兩百多個日子,外面的世界彷彿都與她無關。 陳媽媽一開始很擔心她的健康,女兒是她懷胎十月生的,是她一寸一寸養的, 小如每一次的沈默都讓陳媽媽心疼,但在她眼中,小如就像一株歷經暴風雨的小樹, 雖然折斷了枝枒,卻越發顯得青翠強韌。 「女兒有堅韌的生命力,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她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有一天,小如向陳媽媽說,「媽,給我錢補習,我要考大學。」這一句聽在陳媽媽耳 中,恰如久旱後的一陣甘霖,歡愉的心情不下她生下小如的那一刻。 小如終於走出了小書店,走出了她的小世界,去探索另一個世界,一個充滿冒險的世 界。小如讀的是職業學校,考試不是專長,但讀書卻有一套,補習班裡填鴨式的教 學,難不倒她,雖然只剩半年,但小如很快進入狀況,課程越密集、越艱難, 越能激發她的潛力,她像一個找對戰場的小兵,奮勇向目標衝刺。 衝刺、衝刺、衝刺,她沒命的衝刺,目標是考大學,然後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反正就是要考上大學,彷彿只有考上大學,漂泊的小船才能靠岸。 小如下半學期才進道成補習班,但馬上引起小小的騷動。 補習班一班兩百多人,像教堂一樣,中間一條走道,男生、女生分坐兩邊, 井水不犯河水,但青春男女兩情相悅,那怕是翻山越嶺、越洋渡海,都要相聚, 窄窄一條通道,又奈何了什麼?開班不久,就出現不少「班對」,上課時眉來眼去, 下課時間十分鐘捨不得浪費,有人就在道成的陽台上牽手、相擁,還有人課堂上就忍 不住跨越楚河漢界,坐在最後的位置,頭上蓋著夾克,兩人緊緊相抱,深深相吻,不 可須臾分離。同學、老師、班主任、大考、前途,都彷彿是幻影,只有兩人世界裡, 一切才是真的。青春的愛情真是一甕烈酒,一口就醉得人天旋地轉。啊!世界上再沒 有任何東西比初戀情人的口水更香甜的了吧! 這一切看在小如眼中,直如浮光掠影,沒有意義。但她想獨善其身卻不可得。 及肩的一頭秀髮,清秀的臉帶著淡淡憂鬱,自有一種奪人的美,笑的時候仍然像一朵 花,只是已經變成一朵含斂的百合,不笑的時候仍然像幽谷中的一泓湖水,只是是一 泓更深的湖水。到補習班不到一個星期,就有男生趁她下課經過通道的時候,偷偷把 信藏在她的書包中,裡面盡是讚美、愛慕的話,小如覺得那不像在追求女生的情書, 倒像教會裡歌頌天使的聖詩,寫得美極了,卻也空泛極了。 異性相吸確實能爆發出驚人的能量,還有人神通廣大查出小如的住址,情書直接寄到 家中,小如照樣把情書打開來看,然後哈哈大笑,然後放到抽屜裡,行禮如儀。 這已經是第八個男生寫來的。她的心只有一個念頭--考大學。至於考大學以後要做什 麼?她不知道,或者她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下課後她通常會到中山公園旁圖書館K書,有一天她讀累了,走到小花園散心, 又看見那對最激烈的班對在花園內的涼亭內忘情擁吻,幾乎已陷入昏迷狀態, 完全沒有察覺旁人的存在。小如突然覺得好厭惡,好厭惡這種只在乎肉體的愛情。 落花流水春去也,又聽到第一聲蟬鳴,蟬鳴像是戰鼓,頻頻催著考生迎向人生的戰 場,大學聯考,曾經是如此遙遠的符碼,如今就近在眼前,小如排除一切的思緒, 走進戰場,她要贏得勝利的冠冕。 放榜了,小如考上淡江歷史系,陳媽媽高興得掉下眼淚,小如的內心泛起一絲微笑。 然而,她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學系嗎?她知道她為什麼選上這個系嗎? 她知道她為什麼要考大學嗎?她知道嗎? 雲知道嗎?          ◎美夢成真 天亮了,小如醒來時,桑雲已經不在,但桌上留著一份早餐,是小如最愛吃的培根土 司加一杯豆漿,豆漿還是溫熱的。小如知道桑雲來過,這不是夢,不用早餐證明,小 如明明白白知道這不是夢。隔天小如打電話給桑雲,落腳接的。 「桑雲到中部參加暑期營隊去了,他是幹部,要帶好幾個梯次,可能要一個月喔!」 落腳據實以告。「喔!謝謝你,落腳。」小如掛電話,覺得那朵雲又飄走了。 她照常天天到海邊看海,天天問海,雲還會再回來嗎? 海無言;第二天,海沈默;第三天,海嘆息,直到第七天,海一直沒有帶來雲的消 息,小如熬不住了。她坐車到主辦單位,問清楚桑雲參加的營隊地點。 她終究要問個明白。小如轉了三次車,在火車上買了一個便當胡亂吃了,到達中部營 地時,已經過了晚餐時間,打聽桑雲的方位,知道他正在活動中心的會議室開當天的 檢討會,小如在會議室外的樹下等了兩個小時, 直到會議結束,桑雲走出會議室,看見小如,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但立即收起, 他走向小如。「你怎麼來了?」桑雲關心她旅途的辛勞,小如卻覺得話中似乎有責怪 的意思。桑雲拉著她的手,小如卻把手甩開,雙眼注視著他。 她想問,問兩年前在電話裡驚天動地的那一句。桑雲卻避開小如的眼神,快步走向學 員的寢室。他必須招呼全隊五十多名學員就寢,確定人數到齊熄燈後,自己才能休 息,等人數清點完畢,已經是晚上十點,小如在原處等他,等著問他,以同樣堅毅的 眼神。桑雲不知如何安置小如,只好把她帶到自己的寢室。 「雲哥,我問你....」,小如才開口問,桑雲就閃進浴室洗澡。 「他是真的累了?還是在逃避?」小如溫柔的關懷和理性的質疑在心中交戰。 她想一走了之,但隨即轉念,找他不就是要問出一個答案嗎?怎能還帶著疑惑回去? 她爬到雙疊床的上鋪等。桑雲洗完澡,馬上躺在下鋪床上,他是真的累了,也真的想 逃避小如的問題。小如突然覺得心軟,不忍問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想要下床走 人,這時桑雲卻說話了。「小如,其實我.....」桑雲話講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換成 了一聲嘆息。小如想問那次颱風夜為什麼會現身救她,她也想問那個穿粉紅色拖鞋的 女子究竟如何?溫柔與理性持續在內心交戰。 在兩人都幽幽的嘆一口氣以後,整個寢室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中, 上下鋪的兩人都落入回憶的思潮裡。 不知過了多久,寢室的電燈突然熄滅,桑雲和小如對這突來的變局都沒有反應, 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思索著似乎無解的問題,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一片寧靜, 兩人都看不見對方,也看不見自己。 「這樣的寧靜如果能持續到永遠,多好!」兩個人一般心思,至少知道對方好好的在 自己身邊,多一刻便算一刻,那無解的問題,就讓它溶解在無盡的黑暗中吧! 室外傳來一片驚恐的喊叫聲打破了寧靜,桑雲從凝思中回神,躍起伸手開房門。 「啊!」他慘叫一聲,右手立即縮回,接著覺得掌心一陣陣刺痛, 隨即有水從掌中滲出,他的手掌已被燒燙的門把黏去了一層皮,不斷的流血。 「失火了!」他驚叫出聲。桑雲脫掉上衣包在左手掌上,試圖再去開門,但衣服一碰 到門把立即著火,他將著火的衣服甩到地上,就著火光一看,滾滾濃煙從房門底下縫 隙灌入房內,回頭看見小如坐在上鋪床沿,臉現驚恐,他毫不考慮抱起小如,想往外 衝,但濃煙不斷往上冒,幾乎充滿了整個房間,只剩床下少許空間還有清潔的空氣。 他將小如塞到床下,自己跟著滾進去,但濃煙很快灌入床底,兩人吸入濃煙, 開始咳嗽,桑雲右手摀住口鼻,左手緊緊握著小如的右手,急促的心跳聲, 從他身上傳導到小如身上。房外火舌步步逼近,房內溫度不斷上升,兩人全身灼熱, 衣服都已溼透。房門突然被人踢開,一個全副武裝的消防隊員衝進來,俯身在床下摸 到桑雲,搖了兩下,桑雲驚覺有人來救,想掙扎起身,消防隊員立即解下身上的空氣 瓶及呼吸器,把呼吸罩罩在桑雲口鼻上,拉住他的腰帶,試圖把他拉出來,但濃煙太 密,他自己也嗆到,無法呼吸,沒命地咳了兩聲,仗著勇武,摸黑從原路逃出求援。 桑雲聽著小如陣陣嚴厲的咳嗽聲,一股衝動油然而生,也許是來自心靈深處; 也許是來自丹田;也許是來自五臟六腑;也許是來自身體的每個細胞吧! 他輕輕的用右手將罩著自己的呼吸罩移開,側身左轉,將呼吸罩罩在小如的臉上, 緊緊的壓著,左手緊抓著小如的右手,小如無法掙脫,乾淨的空氣一口一口吸入肺 裡,漸漸的不再咳嗽。桑雲將嘴唇貼近她的耳朵,用已經沙啞的聲音說: 「小如....答應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桑雲不斷的咳嗽,越咳越兇猛,似乎要將氣管、肺臟都咳出來,呼吸卻越來越微弱, 但他右手卻始終將呼吸罩壓在小如的口鼻上不放,等待小如答應他。 小如哭得全身顫抖,雙腳像擂鼓般直踢床板,她嘶啞大喊: 「雲哥你別走....雲哥你別走....雲哥你別走.....雲哥你別走.....雲哥別走..... 雲哥別走.....雲哥....別走......別走....別走.....你別走..........」 但她的嘴被呼吸罩罩住,激昂的喊聲,桑雲一句也聽不到。他再也聽不到了。 小如最後用力的點了點頭,淚水和著桑雲右手的鮮血,滾過了臉頰,流到了頸後。 那淚和血,最後該也流向海吧!五名全副武裝消防隊員衝進火場,把桑雲和小如都救 出去,送到醫院急救,小如聲帶嗆傷,別無外傷,從此聲音沙啞,桑雲吸入太多濃 煙,不治死亡。小如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桑雲的喪禮她沒有參加,她不想讓桑雲看 到她插管坐輪椅的樣子。她在醫院哭了兩個星期。 出院後她與老池、落腳到桑雲的墳上獻上花束,但那個穿粉紅色拖鞋的女子沒有出 現。小如想問落腳,問他知不知道桑雲為何會在颱風夜突然出現在海邊救她? 問他那個穿粉紅色拖鞋的女子後來怎樣?但最後她沒問。她想,有一天她會知道答案 的。開學了,她用心的聽課、記筆記;用心的讀書、與同學討論;用心的參加社團活 動,還當過幹部;她用心的打工、體驗生活;也赴男生的邀約,看電影、逛街。 她活得像個多采多姿的大學生。因為她答應過桑雲,要好好過日子。 每年暑假快結束的時候,她會將整箱在學校拍的照片和一封寫給桑雲的信, 帶到淡水海邊,燒到天上。「雲哥,這會兒你應該在天堂吧!以後我們在那裡相遇, 你就會告訴我答案了,對不對?」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pfa.g1.dorm.nc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