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遲到總比不到好（序）

[Peche (狐狸與玫瑰)]

這是系列作。有空的話可以搜尋我的ＩＤ，
看過〈我的志願〉、〈十年〉和〈花的名字〉之後會比較好懂。

得稍作說明的是，這和遊戲中的同名任務沒有任何關係；
純粹是覺得這個標題我很喜歡，也正好適合這故事而已。












※

　　他是個孤兒。

　　剛開始他並不太明白孤兒這個詞彙代表什麼樣的意義，他只知道
自己住在一個有時候很大、有時候卻很狹窄的地方。

　　那是暴風城教堂區的育幼院。

　　那裡天花板很高，要爬到位於上層的床需要爬梯子，他不喜歡爬
梯子到一半時往下看的感覺，有著隨時都會墜落的輕微恐懼。那裡有
很多很多人，大部分是孩子，有的比他大，但也大不了多少；有的則
比他小，還有些是強褓中的嬰兒。

　　有些人會進來，有些人則離開。

　　有時候人太多，睡覺的時候就得兩個人擠一張床。跟別人一起睡
的日子他總是睡不好。他不習慣身邊溫熱的感覺，這種時候他通常會
去飯桌趴上一晚。

　　吃飯的時候所有的人會集中在一起，桌上常出現的食物是長條狀
的硬麵包，不好咬，也沒什麼味道，要配上白開水才能勉強吞下去。

　　等到再長大一些，他才明白所謂的孤兒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

　　最顯而易見的就是：孤兒沒有姓氏。他也慢慢理解到，他們缺少
了一般孩子應該擁有的東西。比如說，父母、或者是家之類的，抽象
一點的就像是疼愛、保護……那類的東西，孤兒都沒有。

　　至少當時，他並不是很在意那些他沒有的東西。沒有擁有過的人，
自然也不覺得缺乏。

　　育幼院裡面很奇怪，明明大家都是孤兒，卻還是會想辦法比來比
去。大家最常比的是有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再來比的就是來參觀的
客人多看了誰一眼、或者誰最有可能會先被領養出去。

　　雖然他平常不太開口說話，卻還是自然而然地被列入了比較的行
列。也許是因為這些項目他都一敗塗地，大部分的孩子看到有比自己
更慘的人墊底就能稍微開心起來。

　　不像某些孩子稍微長大之後才被送過來，有些則是父母出了什麼
意外、又沒有親人可以收養之下不得不被帶進這裡。從他有記憶開始，
他就住在這個地方，據說他進來的時候臍帶都還沒剪斷。哪個臍帶都
還沒剪斷的孩子會記得自己父母的模樣？甚至每個人有所謂父母這件
事情，都是老師教了他才知道的。

　　而他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和同年齡的孩子相比，顯得相當不討喜。
加上他那一雙碧綠的眼睛，不但孩子們覺得奇怪，來認養孩子的大人
也不喜歡，總是不太注意他。

　　在大家的心中，那並不是一種讓人感到舒服的色彩。

　　他並不覺得關於他的這些事有什麼不對勁，但其他孩子可不這麼
認為。

　　「欸，聽說你完全不知道爸爸媽媽長什麼樣子喔？」

　　「對啊，他是一生出來就被丟掉的啦。連自己的媽媽都沒見過，
實在是太慘了。」

　　「難怪大人們都不喜歡你，畢竟連你爸媽都不想要你嘛。」

　　當孩子們興高彩烈地討論著那些關於父母、快樂的回憶，一面有
意無意地分出高下的時候，他總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即使有的時候孩
子們會嘲笑他們眼中最慘的他，他也只是聽著，不以為意。

　　那次老師帶著育幼院所有的小朋友去城裡戶外教學。自由活動時
間，口渴的孩子們討論著要去買冰鎮牛奶之類的飲料，他表示自己沒
有錢，打算一個人離開四處逛逛的時候，孩子們又像是因此想起了什
麼了不起的事情。

　　「什麼啊，你沒有其他親人嗎？他們都不會拿錢過來嗎？」

　　「天啊，他們真的是完全不在乎你耶。」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毫不間斷的諷刺，他開始覺得莫名奇妙。

　　「我們不都是因為沒有人照顧，才會被丟到這裡的嗎？」他終於
開口，沒有憤怒只有不解，「那有沒有見過父母、親戚們到底在乎不
在乎我們，又有什麼差別呢？」

　　孩子們全都沉默了。但那並不是贊同的沉默，而是一種被激怒、
卻又無可反駁的沉默。

　　於是孩子們圍了上來。

　　帶頭的是育幼院裡面最粗壯的男孩：勞倫斯，才十二歲就是孩子
們中最高最重的一個。勞倫斯惡狠狠的、非常用力的把他推到牆邊，
然後揪起他的領口。

　　「你說什麼啊？我爸媽怎麼可能不要我！」勞倫斯吼著，憤怒的
臉孔藏著被看穿的羞愧，「有本事再說一遍！」

　　他試著想掙脫，但是很顯然徒勞無功，勞倫斯比他壯上兩倍。他
最後放棄掙扎，平靜地直視著勞倫斯，不帶絲毫畏懼。

　　「我，和你們，根本沒有差別。我們都是沒有人要的孩子。」

　　他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清晰地說了一遍。

　　然後他感覺到左臉一陣熱辣，接著整個人就往右摔去──勞倫斯
揍了他一拳，不偏不倚地直擊到他的臉上，那力道令他無法控制地跌
坐在冷硬的地磚上。

　　他感覺嘴角流出腥鹹的血，頭有些暈眩，以致於無法立刻站起來，
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害怕。他只是抬起頭，安靜地看著怒氣沖沖的勞倫
斯。

　　「看什麼？你不准用那種眼神看我！」勞倫斯幾乎是在吼叫。旁
邊的孩子全都幸災樂禍地睜大了眼，只想看平常就不討人喜歡的傢伙
有什麼悲慘的下場。

　　他覺得好笑。

　　所以呢？揍了自己，就代表有人在乎他們嗎？

　　「跟我道歉！」勞倫斯持續地吼著，「現在！立刻！」

　　他冷冷地看了勞倫斯一眼，彷彿沒聽見那些怒吼。他從孩子們的
縫隙間，看到有幾個不屬於育幼院的路人也湊了進來。

　　人類果然都愛看熱鬧。他想。

　　「我數到三，你不道歉，我就扁你。」看他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勞倫斯更加的生氣了，「一……二……三！」

　　拳頭朝他的鼻樑飛了過來，他閉上眼睛。

　　他以為會很痛，可是沒有。

　　發出慘叫的是勞倫斯，不是他。他張開眼睛，勞倫斯跪在他的面
前，抱著右手、不斷地發出殺豬般的哀嚎。他訝異極了，卻只是抬起
頭，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欺小是吧？」

　　那個有著一頭耀眼紅髮的女孩子，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她
折著指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明亮的眼睛冷冷地盯著也坐在地上的
勞倫斯，「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一隻，欺負小孩子不會不好意思嗎？」

　　他並不認識這個女孩，她不是育幼院的人。

　　「可以用說的，何必用到拳頭呢？」女孩身邊，一個也差不多年
紀的金髮男孩走了出來。男孩笑得輕鬆，和來勢洶洶的女孩完全不一
樣，他對勞倫斯伸出手，「這位……呃，壯碩的同學，我們起來好好
講，好不好？」

　　勞倫斯還在哀嚎，看來他的右手臂可能斷了。

　　女孩叉著腰，不屑地看了勞倫斯一眼，「一點小痛就在那邊嚷嚷，
娘娘腔！」

　　「你還好吧？」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褐髮男孩把他扶了起來，對
他表現出毫無心機而近乎雞婆的擔憂，「有沒有哪裏痛啊？哇呃，你
嘴巴在流血耶！怎麼辦怎麼辦啊？」

　　他居然不知道怎麼回應這傢伙，第一次體驗到所謂的不知所措。

　　「好啦，如果你不想談也沒關係。」沒有得到回應，金髮男孩笑
咪咪地拍拍勞倫斯的肩膀，然後輕快地轉身對他的夥伴揚了揚手，「
黛兒、艾德格，我們走吧。」

　　女孩聳肩，首先離開了人群的包圍。接著金髮男孩也走了出去。
他原本也打算朝反方向離開，卻被褐髮男孩拉了一把。

　　他們拖著他走到舊城區的豬與哨聲旅店，幾乎是半強迫地請他吃
了一頓大餐，有他從來沒吃過的美味料理。

　　經過簡單的自我介紹，他知道女孩叫做黛兒‧朗斯頓，是這家旅
店老闆的女兒；他也知道金髮男孩是西奧多‧弗塔根、褐髮的那個則
叫做艾德格‧提亞斯。他們三個是好朋友。

　　「……我叫菲爾。」

　　「菲爾？」西奧多問，「你姓什麼？」

　　他花了很多時間跟他們三個解釋，關於育幼院的孩子沒有姓氏這
件事。他們好像很有興趣似的問了更多有關育幼院的事情，然後不斷
嘖嘖稱奇，言語中完全沒有鄙視的意思，而是單純的不可思議。

　　那天他很晚很晚才回到育幼院。

　　之後他就沒有被育幼院其他孩子欺負過了，無論是言語還是行動。
勞倫斯右手臂上的繃帶整整掛了半年，孩子們都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也不再和他說話。

　　他並不介意，反而樂得輕鬆。他本來就不愛說話。

　　而他多了三個育幼院之外的好朋友。

　　有時候他們三個會找菲爾到外面玩，順便在三人其中之一的家中
住上一晚。他喜歡這樣，卻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打擾到他們，因為他常
常會睡到一半從噩夢中驚醒。

　　那天他夢到他素未謀面的父母。夢中的父母親臉部一片模糊，卻
執著地用盡辦法想殺了他。最後母親決定親手掐死他，當她冰涼的雙
手捏住他的脖子那瞬間，他醒了。

　　他知道自己絕對有叫出來，因為房間裡的另外三個人都圍在他的
床邊，安靜地看著他。

　　「我……」他的思考能力還沒有從噩夢中恢復，只能微喘著張開
嘴，卻吐不出半句完整的話語，「我……我是……」

　　「會怕嗎？」黛兒坐到他的床邊，似乎並不打算嘲笑或責怪他，
只是無所謂地晃著雙腿，「會怕就說啊。我之前剛搬家睡新房間的時
候，也常常作惡夢耶。」

　　「對啦，黛兒那時候超好笑的，她還會哭著醒來喔。」艾德格揉
了揉張不開的眼睛，半睡半醒地笑了。

　　「會怕的話，我們坐旁邊等你睡著再睡好了。」西奧多打了一個
呵欠，隨手拿起床頭的書，就坐在他床邊的地板上開始翻了起來，「
你要快點睡著喔，我好睏。」

　　他很想告訴他們，其實不用這樣，自己已經習慣了。

　　但是最後他還是把頭埋進被子裡。房裡的燈火通明，有西奧多翻
書的聲音，艾德格打瞌睡撞到桌子的聲音，以及黛兒打艾德格叫他不
要發出聲音的聲音。

　　然後他就睡著了。

　　他又作了一個夢，夢裡有一扇木窗子。他認得那扇窗，那是暴風
城孤兒院、他床邊的那扇天窗。漆黑的窗外什麼也沒有，連月亮的光
芒也看不見，就像是被一塊黑色的布幔給圍了起來。夢裡的他愣愣地
盯著空無一物的窗子，然後窗外漸漸地亮了，花白的光線照得他幾乎
沒辦法睜開眼。

　　隔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亮了，燦爛的陽光從窗口照進房間。黛
兒和艾德格趴在木桌上，西奧多則靠在他的床邊，沒闔上的書還放在
膝蓋旁；三個人都睡得很沉。他無論怎麼回想，都想不起來夢裡亮起
來的窗外到底有些什麼風景，又或者什麼也沒有。

　　這時候的他十一歲，正開始覺得自己也許能體會所謂家的感覺。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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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十年〉之後的故事。序以前貼過，只有稍作修改。
事隔七個月，主角們好像都成了陌生人似的…

這是一個中篇，沒意外的話希望在改版前把它貼完。
還請大家不吝指教。: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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