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遲到總比不到好（三）

[Peche (狐狸與玫瑰)]

　　艾德格張開眼睛。

　　毫無疑問，這是旅店房間裡的床。艾德格還來不及細想，幾秒後
疼痛像是螞蟻爬行般細碎地蔓延到全身，他忍不住皺起臉，好像這樣
做痛就能減去幾分。

　　凌亂的畫面在他腦中翻轉。

　　格雷利亞……血精靈……范文，還有黛兒……

　　「艾德格？」奈梅爾的臉突然出現在艾德格正上方，兩人的視線
對上後，奈梅爾似乎鬆了一口氣，「你醒了。」

　　「黛兒呢？范文？還有格雷利亞？」

　　「格雷利亞沒事，只是嚇壞了，奴艾恩打算讓他回撒塔斯休養一
陣子。范文在隔壁，還沒醒。他拼了命才脫離血精靈的包圍，傷得不
比你輕。你得感謝隊上優秀的牧師和德魯伊，不然照你的傷勢，至少
要昏迷上兩三天……」

　　「黛兒呢？」艾德格打斷奈梅爾，神色茫然，「黛兒在哪裡？」

　　「黛兒……」奈梅爾猶豫了一會兒，「隊長，你先不要著急……」

　　因為壓抑痛楚而顯得有些顫抖的艾德格抬起頭，似乎花了一段時
間才理解這些話的意思。然後他撐著坐了起來，吃力地扭轉著身體想
撈起床腳的軍靴。

　　奈梅爾愣了愣，伸手抓住他，「隊長，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黛兒。」

　　「你以為你現在這樣，可以平安的飛到卡拉伯爾廢墟、殺進血精
靈堆、然後找到黛兒？」

　　「我不能躺在這裡！」

　　「隊長，」奈梅爾用力而嚴肅地按住艾德格的肩膀，「你不可以
去。范文說得對，感情用事只會把事情搞砸。你想想看，你為了帶回
格雷利亞，有多少人因此受傷？你現在又不顧一切衝出去，又要多少
人去帶你回來？」

　　艾德格的雙肩劇烈起伏著。

　　奈梅爾見艾德格不再掙扎，便緩緩鬆了手，轉身把木桌上還熱騰
騰冒著煙的湯端到床邊。

　　「吃點東西，體力才會恢復得快。」

　　艾德格接下，卻只是木然的對著湯碗發愣。奈梅爾有些無奈，默
默地拉了一把椅子靠在床邊坐了下來。

　　「隊長，你不要怪范文。其實他不是故意要跟你唱反調，也不是
個壞人。」猶豫了一會兒，奈梅爾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隊長，你
聽過穆文這個人嗎？」

　　「穆文？」艾德格遲疑了一下，撒塔斯時期的記憶裡好像曾經出
現過這樣一個名字，雖然那並不是他所管轄的範圍，「他是……通緝
犯？」

　　奈梅爾微微點頭，「是的。穆文不只是撒塔斯城的通緝犯，也是
范文的親弟弟。」

　　艾德格愣住。

　　「……你說，」他不太確定地複述，「那是范文的弟弟？」

　　奈梅爾臉上浮起淡淡的苦笑，「我知道的時候也很訝異。」

　　「可是，那個叫作穆文的傢伙……」

　　艾德格印象裡的穆文是撒塔斯的背叛者。在一次炸毀軍團要塞的
行動中，他的屍體在敵軍巨頭的會議場所被發現，這個疑似間諜的事
件曾經造成一陣不算小的轟動。范文這樣的人，怎麼會容許自己的弟
弟做出這種背叛的行為？

　　「穆文根本不是什麼間諜。」和艾德格的表情呈現強烈對比，奈
梅爾平靜地說出事情的真相，「他只是想幫助范文，他以為潛入敵人
的陣營，就可以獲得對他哥哥來說有用的資訊。」

　　雖然是兄弟，穆文和范文的個性卻截然不同。

　　范文有著標準的德萊尼性格：一板一眼、正直而固執，嚴以律己，
對他人的標準也絲毫不寬貸；在通過薩滿試煉的那一年，才十三歲的
范文就懷抱著拯救族人的志向，嚴格的鞭笞自己。而他也做到了對自
己的期許，在黑暗之門再度開啟的時候，帶著他的小隊回到支離破碎
的故鄉展開拓荒行動。

　　而穆文則不同。從小，穆文就只對自然和動物有興趣，內向而過
於溫厚的個性使他和同伴們都有些生疏，反而整天和動物膩在一起；
到了選擇職業的年紀，穆文也毅然拒絕了參加測試的機會，這樣的行
為在德萊尼族中相當少見。

　　『我不想變強。』還算半個孩子的穆文小聲地回答，『大家越變
越強，好像只是為了傷害彼此。我不喜歡那樣。』

　　在大人們的眼中，穆文這樣的行為無疑是膽小的表現。同輩的孩
子都開始接受訓練之後，穆文只得被冷落在一邊；每次見到他，總是
看到他在樹下或是水邊發呆，不然就是在照顧撿回家的受傷動物，和
族人漸行漸遠。

　　同時，因為卓越戰功、地位不斷向上爬升的范文，也對這個與世
無爭的弟弟束手無策。在范文眼中，穆文這樣的人的想法是不可思議
的。身為一個倖存的德萊尼，不就該要為了自身的榮譽和保護族人而
戰嗎？

　　奈梅爾停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神情有些無奈。

　　「范文為什麼沒有幫穆文解釋？」

　　「穆文不需要別人的理解。他就是那樣的人。」奈梅爾搖頭，「
而且，間諜的兄弟出來解釋，有誰會相信？只會讓好事者有更多的聯
想罷了。」

　　「可是……」話還沒說出口，艾德格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他深
呼吸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壓下胸口那股莫名的悶。「這樣，穆文太
可憐了。」

　　「范文一直對搜索的事情很不以為然，我想和這件事情也多少有
點關係。穆文失蹤那麼久，都沒辦法抽出兵力去找他，最後只帶回一
具屍體；如果我們真的找到你的朋友，范文的心情應該更複雜。」

　　人們的眼中總是看到自己的事情，卻常常忽略他人的感受。

　　而一直到剛才，艾德格滿腦子都還是想著自己的事。

　　「……我好自私。」

　　這個時候的艾德格，就像一個找不到答案的無助孩子。看著前方
的眼神失去了焦距，變得一片空洞。

　　奈梅爾愣了幾秒，接著神色漸漸舒展開來。

　　「隊長……不，艾德格。」他瞇著眼，改變了以往對艾德格的稱
呼，那是一個真誠而坦然的笑容，「你也有想要保護的東西吧，所以
你才會在這裡。每個人在乎的東西都不同。但是我相信那份勇氣和心
意，都是一樣的。」

　　奈梅爾將艾德格緊握的雙手拉開，把酒杯塞進他的手裡。

　　「無論初衷是什麼，我們都能因為一樣的心意而並肩走下去。喝
掉這杯，等你們都好了，有機會再找范文談談。」

　　「不用找了。」

　　門外傳來低沉的聲音，接著是穩而重的腳步聲。全身幾乎裹滿繃
帶的范文出現在艾德格與奈梅爾的視線中。

　　「奈梅爾，你話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

　　「果然是范文，傷成那樣還可以行動自如。」奈梅爾不以為意地
笑了笑，鼓勵似的拍了拍艾德格的肩膀。「你們兩個聊吧，我該離開
了。」

　　奈梅爾離開房間，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已經派人去找朗斯頓和米瑟洛亞了。」良久，范文打破了沉
默，低沉的聲音裡有著隱藏不了的虛弱，「提亞斯，請你至少要有個
隊長的樣子，你的衝動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

　　是啊。

　　也許到了該重新正視眼前問題的時候了。如果還像個長不大的孩
子一樣，西奧多和菲爾要是知道，必定會對這樣的自己很失望吧？

　　一句對不起含糊在艾德格的喉間，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

　　沒等黛兒有所反應，艾倫狄恩便揮舞著雙刀飛身撲來。

　　惡魔獵人，這傢伙和瓦瑞迪斯是一夥的。黛兒腦中浮現西奧多倒
在瓦瑞迪斯烈焰波中的畫面，忍不住咬緊了牙根。她揮劍架下艾倫狄
恩直指自己胸口的雙刀，憤怒燃燒了她的雙眼。

　　「小姑娘生氣了？」艾倫狄恩勾起一邊唇角，黛兒知道眼罩下的
她正玩味似的盯著自己，「情緒會影響判斷，這個教訓妳可要牢牢記
住。」

　　說完，雙刀脫離她的手，在空中拉成兩條綠光，飛向黛兒身後的
米瑟洛亞。

　　「小心！」

　　黛兒轉頭，飛身撲去卻遠遠不及綠光的速度。米瑟洛亞似乎被黛
兒的警告驚醒，而雙刀已然衝到鼻尖，瞬間四周的空氣凝結，她的身
邊急速結起冰霜，將她整個人包覆在透明的冰塊裡。

　　異常堅硬的冰塊被刀劃過，痕跡幾乎看不見。

　　「黛兒！後面！」解除寒冰屏障的米瑟洛亞急切大喊。重新握住
武器的艾倫狄恩早已貼近黛兒毫無防備的背後，毫不留情地砍向黛兒
缺乏鎧甲包裹的頸間。

　　冰涼的刀刃接觸到脖子的那一刻，時間似乎靜止了。黛兒閉起眼，
預備承受即將到來的痛楚。

　　然而卻不如她所想的那樣。

　　一道短促的綠光閃過黛兒的眼角，筆直地砸在艾倫狄恩身上；刀
刃只擦過肌膚，而艾倫狄恩則突然臉色慘白，像是失去控制一般衝向
反方向。

　　那是死亡纏繞。

　　黛兒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很用力，很清晰。心臟用前所未有的力道撞擊著胸口，好像下一
秒就要迸裂而出。她看見艾倫狄恩朝後亂竄了幾秒，然後停下腳步，
黯淡的雙眼迸出光，將半月形的雙刀交叉橫亙在胸前，顯然並沒有受
到足以倒下的巨大傷害。

　　但是黛兒無法思考更多了。

　　她沒有退，她看著近在咫尺並擺出戰鬥姿態的夜精靈，她從雙唇
到包覆著鎧甲的小腿都無法自制地發著抖。耳邊傳來嗡地一聲，米瑟
洛亞為自己上了冰盾，她似乎喊了什麼，側身擋進發呆的黛兒面前。

　　黛兒聽不到她說了些什麼。直到手臂被輕輕握住。

　　「退後。」

　　那不是米瑟洛亞的聲音。

　　「黛兒，退後。」

　　黛兒抬頭，對上一雙綠色的眼。那瞳孔沉得像一潭古老而靜止的
湖，深不見底。她的視線突然模糊了起來，使勁眨眼也無法抹去的模
糊。

　　這一刻，黛兒發現自己竟然顫抖得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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