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無人知曉的祕密（中）

[Peche (狐狸與玫瑰)]

　　菲爾這個人，活在我無法理解的世界裡面。

　　他沒有父母，也沒有家，教堂區的育幼院是他成長的地方。我曾
經因為好奇而跑去育幼院跟他擠了一晚，擁擠的悶熱和趕不完蚊蟲讓
我完全無法入眠；更不用提早餐時桌上僅有的大塊硬麵包，它的口感
讓我不知道那究竟是石頭或是麵包──就連和著清水，都令人難以下
嚥。

　　我很早就知道菲爾可能有血精靈的血統。

　　風暴要塞裡面總是有說不盡的耳語流言，菲爾的身世也是其中之
一。傳聞是這樣說的，暴風城孤兒院裡收容了一個達拉然大法師和血
精靈術士的孩子，那孩子遺傳了母親碧綠色的眼睛。

　　人類也有綠眼睛，不過是不太鮮豔的灰綠色。只有血精靈才會擁
有碧綠的眼睛。

　　我從未向黛兒和艾德格提過這樣的傳聞，有血精靈的血統又怎麼
樣呢？他仍然是我的朋友。不過叔叔似乎並不是這樣想的。他找到機
會就暗示我部落聯盟間不友善的關係，以及血精靈是多麼狡猾驕傲的
種族──更不用說他們還奴役聖光，這點是身為聖騎士的叔叔最無法
容忍的恐怖事實。

　　『……我希望你能離那來路不明的綠眼睛傢伙遠一點。不，不能
說是希望，你根本就該離那傢伙遠一點。』

　　叔叔的結論總是這樣。

　　『可是也有傳聞說卡特拉娜‧普瑞斯托女士是黑龍變的，叔叔你
還不是整天和她黏在一起？』我一字一句清楚地反問，然後叔叔的臉
似乎漲成了惱羞成怒的青紫色。

　　叔叔是個優秀的聖騎士，我不討厭他，也很感激他給我優渥的生
活。但是我無法容忍有人誤解菲爾。

　　於是在我滿十五歲、決定參加職業甄選的時候，我為了脫離叔叔
的教育而背棄了以聖騎士為志業的弗塔根家族。在我通過了牧師試煉、
開始接受訓練之後，就更少回到暴風要塞了。

※

　　當我發現自己對黛兒的在意超過了朋友的程度，幾乎是同時，我
也注意到菲爾似乎有著跟我一樣的想法。

　　那是我們初次進入荊棘谷探險的時候。

　　說實話，我對荊棘谷的第一印象真是糟糕透了。當我們從暮色森
林越過山谷間的小路、踏上荊棘谷土地的時候，就被雷電交加的大雨
和濃密得看不到路面的叢林給震懾住了。

　　『我好像能明白什麼是寸步難行了。』黛兒拔起陷在泥濘中的左
腳，顯然非常不情願繼續這趟旅程。

　　『我們還在荊棘谷最北邊，天黑之前得趕到最南邊的藏寶海灣，
不然我們就要跟老虎和黑豹睡一晚了。』我艱難地看著被雨淋得模糊
不清的羊皮地圖，放大了音量才能讓大家都聽到我的聲音。

　　菲爾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現在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

　　『難道我們不能回去夜色鎮住一晚嗎？』艾德格迎著雨水打暈了
一頭尾隨我們許久的黑豹，一張臉哭喪著。

　　『也是可以。可是你確定你想住血鴉旅店嗎？』

　　『……我不想。』

　　我們還是朝藏寶海灣出發了。然而最糟糕的還不是爛透的天氣。

　　出發沒多久，我和菲爾就跟黛兒、艾德格走散了。

　　我終於注意到身邊少了艾德格的碎碎念和黛兒的怒吼的時候，傾
盆大雨已經停了下來，而我身後只剩下也很訝異的菲爾。

　　『他們呢？』我看了看四周，『不是跟在後面嗎？』

　　『我以為他們在前面。』菲爾聳肩。

　　雖然雨已經停了，不過路並沒有好走多少，而野生動物們似乎也
隨著天氣轉好而離開巢穴出來覓食。我和菲爾一面艱辛地在叢林中尋
找著黛兒和艾德格的身影，一面解決著一頭又一頭朝我們撲上來的野
獸。

　　我們逐漸遠離大路，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怎麼走回大路了。

　　不對勁的氣息圍繞著我們。

　　我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在枝葉縫隙間堆積的灰暗雲層。『喂，菲
爾。』

　　菲爾轉頭，也順著我的視線往上看。

　　『你不會累嗎？』

　　菲爾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天快黑了，而且好像又要下雨了。
我們沒有時間休息。』

　　『嗯，真的又要下雨了。』我頓了一下，希望菲爾能懂我的意思，
『你不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空氣裡有著潮濕的味道。

　　遠方的天際有隱約的雷聲，除此之外都很安靜：沒有風，沒有樹
葉摩擦的聲音；飽含著水氣的溫熱空氣彷彿有重量似的，悶得令人無
法喘息。視線所及的四周一隻生物也沒有。

　　『有嗎？』菲爾用難以察覺的細微動作，輕輕握住了魔杖。

　　他懂。

　　『哦，大概是我的錯覺吧。』我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作好準備，
『那我們走吧。話說回來到底要怎麼走回大路啊──』

　　隨著話尾，周圍漫出一片暗紫色的霧氣，淒厲的心靈尖嘯震動了
四周的草木。與此同時，原本隱匿跟在我們身邊的人影也瞬間向外衝
開。

　　『菲爾！有兩個！』我吼。

　　菲爾迅速地對著不死族盜賊和一隻大型的黃色獅子唱出獻祭和腐
蝕術。接著對盜賊唱出了恐懼術，盜賊在樹木間四處亂竄著，我以最
快的速度補上了心靈震爆。盜賊又竄了幾秒，連續兩發筆直的暗影箭
穿過了他如乾柴般的身體。

　　盜賊停了一下，便像斷線人偶一般撲倒在草叢間。

　　看到盜賊倒下，黃色的獅子突然在一陣煙霧中變成了牛頭人，巨
大的身軀散發著綠色的光芒。

　　同一秒，我的沉默術和菲爾的死亡纏繞壟罩住德魯伊。

　　『他想詠唱治療法術。』我看著牛頭人倒臥在地上的屍體，試著
平復快速的心跳。我們面對部落的經驗並不豐富，不過對手似乎並沒
有受過太多的訓練，顯然是程度的差距才能取勝，『菲爾？』

　　我轉頭，卻發現菲爾捂著左手臂，袍上暈染了一小片鮮紅，顯然
是中了對方的攻擊。我脫離暗影形態，對他使用了自己並不擅長的治
療法術。雖然沒有艾德格做得那麼好，不過應該還是比放著不管好得
多了。

　　當我專注於治療法術的時候，菲爾開口了。

　　『黛兒她們，』他的語氣聽不出來什麼特殊的情緒，『會不會也
遇到部落？』

　　而我正好也想著同樣的問題。然後我們兩個都沉默了。

　　『黛兒不會讓艾德格受傷的。』

　　我們兩個的聲音重疊。我愣了一下。

　　菲爾似乎也有些訝異。他看著我，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艾德格也不會讓黛兒受傷的，他可是暴風城最有韌性的神聖系
聖騎士。』我笑了笑，想消散我們之間無以名狀的氣氛，『放心，我
們該走了。』

　　等到我們一路找到藏寶海灣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而我們找了半天的黛兒和艾德格，則該死的趴在水手之家旅店一
樓入口處的桌子上，睡得叫也叫不醒。桌上還留了一張字條，告訴『
兩位迷路的、親愛的同伴』可以自由飲用桌上吃剩不到一半的野豬火
腿和香料麵包。

　　『真想揍他們。』我看著黛兒和艾德格的睡臉，咬牙。

　　菲爾則瞇起他因為疲倦而變成深綠色的眼睛，『深有同感。』

※

　　我們四個依舊形影不離地在艾澤拉斯大陸上四處接受委託，磨練
著戰鬥技巧；一直到一起被暴風城聘為遠征隊的預備成員。

　　而在那之後，除了偶爾難以察覺的注視之外，菲爾再也沒有露出
半點特別在意黛兒的蛛絲馬跡。雖然我們從來沒有對彼此坦白，但是
我相信菲爾必定了解我在想些什麼，如同我能知道他一樣。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默契。就像我和他在各式戰鬥中無懈可擊的
搭配。

　　菲爾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絕對可以一句話也不說，把他的想法埋
葬一輩子。

　　我相信我也可以。

　　『……早。』接下來的旅程，艾德格在旅館的早晨總是睡眼惺忪、
不斷地打呵欠。

　　我把早餐推到他面前，『早。沒睡好？』

　　『……』艾德格對我皺著眉頭，『西奧多，你怎麼會這樣問啊？
根本都是你害的嘛。』

　　『艾德格真可憐。』黛兒嘴上這麼說，卻大笑著啃著鬆餅，『艾
德格，昨天西奧多帶回去的女人怎麼樣？有沒有比上次那個血精靈馬
尾妹漂亮？』

　　『別問了。西奧多你可以不可以克制一下，一個禮拜至少讓我睡
個三四天好不好……』

　　『我考慮。』我不以為意，攪拌著早已冷掉的鱷魚濃湯。

　　『菲爾你也說說西奧多，我快受不了了啦！』

　　在黛兒毫無同情心的笑聲中，菲爾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我笑
著避開，並不打算明白他不輕不重的眼神裡所傳達的訊息。

　　我很清楚，要無視自己的感情，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畢竟我曾經擁有了所有想望的東西。要一個被寵慣的孩子重新學
習得與捨的學問，也得先給他足夠的時間。

　　我不想放棄，但是我更不想看到菲爾放棄。

　　所以給我時間，我可以說服自己。

　　這次該輪到菲爾獲得幸福。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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