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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接受了戰火的洗禮。我們第一次聽見了迫擊砲的呼嘯聲、機槍射擊的抽 打聲、狂野而刺耳、明亮而殘酷的砲彈爆破聲。而且,這不是演習。除了那 些被燒毀的村莊、廢棄的坦克、墓地,以及在天際那端庫爾斯克方向的火光 ,我們還沒有看到一場真正的戰爭。但即使如此,我們的臉孔也都僵住了。 現在,我們看到有人倒下、流血、受傷,我們也緊握步槍在手,盲目的朝著 眼前的空曠開火。 攻勢的首日我們攻打一座村莊。殘餘防守的俄國人很快就撤退了。在路上我 與同伴散了。我們將車輛留在河谷邊緣,並發現一些士兵坐地痛哭。他們的 腳都凍壞了,但還是得前進。一匹馬倒下,我把牠拽起來。最後我找到一條 捷徑,跟著腳印走進村莊,在一幢房子裡全身冰冷地坐下,拿到了些吃的。 我不知道俄國士兵就在幾棟房子遠的地方睡著了,他們被攻擊者的槍聲驚醒 ,同樣也驚醒了我。 次日清晨我們來到火線下,我方的一列坦克正在開火,我們不得不把自己低 身埋進雪地。一個隨軍牧師,大吼大叫的走來要維持我們的秩序。我們沒有 為自己的生命禱告;我們呼喚勇氣,使我們強壯且驕傲,使我們免於怯懦。 膽怯比死亡還差勁,即使像我這麼愛好和平的人也要唾棄任何為自己的生命 顫抖而且只想逃避毀滅的人。我樂於在危險中證明自己的能力。這是此刻最 為非凡的意義。在這初次恐懼與害怕的混亂中,靈魂帶來的便只有這童年的 最後一次回音。 我們的武器對於鋼鐵怪獸沒什麼用處,但敵方坦克仍然在傍晚跟著隊伍一同 撤退了。大約午夜,我們行過正在焚燒的農家和冒煙的小屋,最後在一個小 村莊裡短暫、精疲力竭的睡了一覺。 有個士兵強行闖入一座農家,農夫為這飢餓的人準備了麵包與牛奶。但士兵 還想要別的。他想要蜂蜜,很快他不只翻到蜂蜜,還有麵粉與豬油。農夫哀求 他,農夫的妻子哭號,他們害怕因此餓死,試著想要把這士兵手上搶去的東 西奪回來。士兵打破農夫的頭,射死農夫的妻子,憤怒的放火燒了此地。當 天晚上這士兵被流彈擊中,陣亡了。可是我們不應該在戰爭中探問上帝的正 義。 次日,俄國人頑抗。我們每往前推進一步都要奮力戰鬥。我待在機槍後,保 護我們的補給車隊,剩下的彈藥拿來對付零星的攻擊。我們在冰雪裡待了漫 漫無盡的幾個小時,沒有一點保護可以阻擋寒風的撕咬,吃著結凍的蜂蜜, 沒有一點水和麵包。冰凍的腳趾、耳朵,還有抱彈藥箱的人的手,都痛苦不 堪,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手上血液循環不了了,或者是當敵人子彈從他們頭 上呼嘯而過時,被迫在雪地裡一動不動的趴了幾個小時。我們憤恨而暴躁, 然後變得麻木而冷漠。最後我們離開了。一個小村莊已經攻下,但俄國人撤 離前已經把它燒得精光。我們找來乾草束,解開以後舖散在一個大坑裡,蓋 上帆布,全身捲著毯子爬上去,彼此擠得緊緊的。儘管腳冷冰冰,我們還是 睡著了。但那些出去站哨的人就不敢回來後馬上躺下來,因為他們的額頭痛 得要命,有些甚至出現凍傷的徵兆。我們升起大火堆,哆哆嗦嗦搖搖晃晃, 圍著火堆跳來跳去,等待破曉。那一夜滿是血色,來自於村莊周圍的火焰, 還有山丘傳來遠處雷鳴般爆炸的回聲。這些經驗讓我覺得自己成了我也不認 識的陌生人。 命令下到我們的駐地。我們要往希格雷鎮(譯註:Shchigry,距離庫爾斯克 東北60公里)前進,拿下第一個高地,沒有見到一個俄國人。我又一次跟幾 個弟兄待在機槍後面,因為我們沒辦法支持,我們被痢疾折磨得虛弱無力。 從山坡上我們看到谷地裡的小村莊,還有圍繞著山丘的一排一排房舍。 我們與幾個其他單位的弟兄趴在雪地裡。俄國步兵武器的零星射擊飛過我們 頭頂。我們隨時都有可能被打中。我們被迫停止、遲緩、不抵抗,像個死物 一樣等他們過去。 突然我們有個弟兄跳了起來。可是根本沒有人下令。我們卻全都跟著他,鬆 了一大口氣,再度意識到我們的存在,這倒不是因為勇氣,而是因為激動。 不動、枯等和酷寒逼得我們驚慌的移動,害怕繼續靜止下去便衍生出勇氣, 突然轉變成一股熱情的盲目爆發。死亡跟危險被遺忘;這只不過是情有可原 的求生之舉。 有人倒下來。受傷的人慘叫。我們根本不理會他們。我們像一群瘋子衝進城 鎮邊緣。即使機槍子彈擦身而過到足可感覺,我們也沒有臥倒。防守者被無 情的射殺,我們眼中所見的無論是蜂蜜、黃油、砂糖、麵包,很快就被我們 搶奪一空,同一時間就在隔壁,一陣短暫交火仍在進行,而我們的弟兄正被 殺害。 俄國人逃了。當夜色降臨,我們經過焚燒的工廠和儲倉,進入希格雷鎮。幾 座橋樑燒毀坍塌,遠處的迫砲還是朝我們開火。我們不以為意。 第二天,我們查看這座廢墟。殘瓦、磚塊、玻璃,燒焦的樑柱散得滿路,到 處都有。我們宣佈會在此停駐幾天。 第一夜裡,單純的人們很親切又好客。他們替我們洗衣,拿出枕頭和毯子給 我們睡覺用。我們接受了,也表示出我們無限的信任,飄飄然的像做了場夢 。當我們回顧戰鬥時,我們感覺一股恐懼與失望的不安混合。戰鬥、危險、 與死亡如此接近,於我們來說似乎只像是戰爭裡一場不完整的夢。這一切不 夠震撼、不夠熱情,但恐怖處處對我們咧嘴獰笑。我們不知道,經過這麼長 時間的折磨後,我們是否依然抱持希望,或者這得來太容易的勝利是否傷害 了我們的感情,又或者假如我們剛才死了、負傷了是否會感覺比較好過。戰 鬥本身並沒有帶來痛苦,反倒是窮凶極惡的寒冷、無助的等待令我們難以忍 受。接著一個念頭躍入我們腦中,我們捕捉到的是圍繞著我們這股毫無意義 的徒勞,不管是死去還是得去殺人。 當時我很快就從這紛紛思緒中恢復。個別的細節全都沉入冷漠壓抑的汪洋底 ,再也不成形。 我們跟幾個年輕的女人一同住進來,我們稱呼她們為「世界革命的女兒」, 我們對她們的驕傲和同志般的態度印象深刻。彷彿她們知道與我們之間有著 同一時代的羈絆,我們分享渴望與命運的感覺強過戰爭在我們之間造成的分 裂。很奇怪地,這裡竟隱約有一種更美好的,勝過任何戰爭所能帶來的和平。 拿著我們搶來的麵包與蜂蜜,還有她們的雞與馬鈴薯,我們準備了一頓大餐, 用一種明亮而混雜的語言愉快的交談。 在希格雷的最後一晚,我們跟一個地主家庭共度,他們堅持住在一個逐漸破 落的房子裡,革命後什麼都沒有留下,他們再也不能超越相簿上那革命前的 美好生活。家長是個正直、強壯、英俊的老人,帶著他的幾個女兒,這些單 純纖細的女孩雙手交握,彷彿要給不人道世界裡的其他人帶來安慰,有著天 堂般無暇的青春。老人以一首帶著嘲弄的《國際歌》開場,接著是令人愴然 淚下的沙皇讚美詩,《Stenka Razin》(譯註:十七世紀俄國一位哥薩克軍 官,寫了很多英雄歌曲),以及其他的歌曲。我跟他的妻子以法文交談,她 的話音低緩而羞怯。她的臉孔依然美麗,但悲傷在上面劃下了痕跡。我聽到 這些地主的土地如何被清算徵收,還有各種不同的勞役與越來越沈重的困境 。一個兒子在西伯利亞;另一個兒子被殺了;一個嫁到敖德薩的女兒再無下 落。我們對他們的命運感到遺憾。但我們還不了解新的精神與新的發展會連 結在對過去珍貴事物的蹂躪上。 接下來,我們前往Tim河的集結點。許多人都生病了,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在 越來越冷的天氣中,行軍一天比一天困難。我們正朝未知走去。我們穿過結 冰的小河,勉勉強強恢復了一些。永無止境的行軍穿越冰雪、霜風,在滿月 下,走向沃洛沃(Volovo)。我們的目標其實是Voronezh。我們從未抵達那 裡。 在我們預定攻打沃洛沃的前一天,我跟幾個弟兄睡過頭了。沒人叫醒我們; 每個人只想到他自己、他的飢餓與疲累還有那逼著他往下走,無法違抗的命 令。我們三個跟著腳印穿過毫無地貌特徵又無限延伸無法度量的廣闊平原。 我們遇到一些俄國士兵,他們直接把槍丟在雪地上。我們沒對他們怎樣,既 因為我們自己越來越茫然,也因為我們莫名其妙的掉隊。在一個村莊裡我們 看到俄軍部隊跟馬匹待在一起休息,透過雙筒望遠鏡盯著我們,但他們卻沒 有開槍,似乎是不想變成俘虜。 於是我們繼續前進,最後掉隊的士兵,穿過俄國人的陣地,他們正準備好要 來次反攻,包圍輕率行事後的我們。 --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http://hildegardtschen.blogspot.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32.128.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