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從爆滿的馬路上擠出來;馬匹、卡車、砲車、兩輪拖車,緊挨在一起
,都是從第一次攻打Volovo的失敗中後撤的。我們老是學不會那村莊的名字
怎麼念,但每個人都知道意思是尼可勞村。
過午夜後,就在我們剛剛覺得有點暖和正要就寢的時候,埋伏的哥薩克猛攻
村莊。他們往房子裡扔手榴彈,然後在大家驚慌而起時便離開了。
當晚有八個士兵在一個房子裡睡著了,這房子位於村莊邊緣,已經被哥薩克
包圍。他們被危險驚醒。兩個士兵跳出窗外喪命,每個人都身中數槍。另外
兩個在俄國人強行闖入時醒來被殺。另外兩個在走廊上被俘,被迫給哥薩克
拖了幾個月的砲好來對付我們。一個士兵爬上乾草倉,等到下來時已經精神
崩潰。最後一個則躲在碗櫥後面。俄國人沒發現他,劃了火柴燒了房子。這
個士兵也瘋了,開始往西逃,最後在里加被人找到,當時他正要爬上一班載
貨火車離開。沒人搞懂他怎能跑得這麼遠,而他本人再也無法提供任何解釋
了。
次日一個士兵拿了一箱手榴彈扔進俄國戰俘堆裡,沒被手榴彈炸死的人全都
被他用半自動步槍射殺。我們在Volovo外圍佈置圈套誘敵,其他部份的兵力
則準備進攻。所有我們的輕重步兵武器都上了,密集射擊那些抵抗的區域,
但俄國人卻不動分毫。我們在雪地裡或跪或趴;膝蓋很快的就凍在地上;大
衣和外套之間結了冰。我們只能拼命踩地以恢復腳上的知覺。很多士兵的皮
膚凍在步槍的金屬部份,因為僅有少數人擁有可用的手套;他們的手扯出血
來,血在還沒流下來之前就結凍了。很多人凍死,很多人在絕望中逃亡。即
使待在這裡,加上之前的折損,我們的傷亡數字現在不斷的攀升。
我們徒勞的等待其他部隊約定進攻Volovo的信號。天黑了。我們已經等了七
個小時。我們最後在夜色籠罩下蹣跚的試著行走,可是馬上就摔倒,因為我
們的腳再也支撐不住。有些人嘔吐。我們半爬半晃的往前移動,直到血液再
度有效的循環起來。命令下來,要我們撤退,在卡秋莎火箭的攻擊下,我們
回到尼可勞村,希望在那裡可以睡一覺,取取暖。
但是哥薩克再度半夜飛奔而來,把他們的馬藏在山溝裡,然後攻擊村莊外圍
的房子,那裡有救護站。哨兵逃跑了,傷患被虐殺。我們被警報聲驚醒。衣
服穿一半的士兵們,只穿著襯衫、襪子,甚至光著腳,在恐慌中跑過我們面
前。滿月照亮了他們慌亂輕率的逃亡之舉。
一個實習醫生集中了大約二十來人,跟在我們後面。我們的武裝有步槍、一
支反坦克火箭筒,還有幾把手槍。廣闊的平原在我們眼前無盡開展,我們要
在鬼魅的月光下穿過去,而哥薩克在狂野的URRAH呼號聲中猛攻而上,像是一
群厲鬼衝向我們。在我們幾把步槍和唯一的火箭筒火力下,這群大約四百人
左右的俄國人的攻擊減弱了。殘存者撤退,但在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之
前,他們已經包抄了我們。我們被包圍了。
他們把手榴彈扔到我們中間。幾個人倒下,肚子被炸開了在雪地上打滾,身
上纏著自己的腸子。我們朝人數較少的那一側突圍,用步槍槍托狠狠毆打那
些已經喝醉的攻擊者;有兩個我方的人在刺刀白刃戰裡被分屍。我們兩人一
組,站在農舍的角落,實習醫生還跟我們在一起,而就在我們前方三公尺多
遠的地方,俄國人從黑夜中一點一點冒出,有如死神的幻影。我的同伴倒下
了。我躺在雪地上,沒有開槍。倒不是因為我的步槍卡彈,而是當時我無法
對一個準備要殺我的人開槍;我很快就會死了。在那場冬季的戰爭中,這是
唯一一次神判試煉的時刻。醫生同時間正以他的手槍瞄準攻擊者們。
最後他們彷彿蒸發了似的消失了。我們依然可以聽到那冰冷的URRAH聲從遠處
傳來。下一次他們再從平原殺過來,我們會逃跑的。俄國人就這樣舖天蓋地
的湧向我們、獵殺,然後再也不回來。我們七個生還者獨自呆了好長一段時
間。但殘酷的折磨算是結束了。
那一整夜裡,逃跑的人陸續歸隊。那些藏在某處或是還在逃跑的,在無計可
施下現在又回來了,他們甚至不知道俄國人是不是拿下了這座村莊。今天是
聖尼古拉節(譯註:十二月六日。注意,文中所述的村莊也叫尼可勞村)。
絕大多數人都新患上了凍傷;傷患慢慢拖著自己回來。我們在屍體堆中保持
警戒。滿月圓圓飽滿的臉龐凝視著雪地上的死屍。扭曲的姿勢、平靜的面容
、呆板瞪視著的眼睛、打碎的頭骨、撕裂的肚腸、噴濺四散的血液和腦漿,
在破曉時分漸漸清晰起來。我們巡視四周,面如死灰。
接著,幾乎沒開什麼火,我們進入了Volovo,為了尋找食物、取暖、睡眠。
建築物有部份起火;卡秋莎火箭正朝我們射擊。但我們發現只有少數孤立的紅
軍士兵在建築物裡。他們都被射殺了。我們得到的命令是不帶任何戰俘。在一
間房子裡我們偶然發現俄國人留下來熱騰騰的麵條湯。我們在長椅坐下,把凍
得要命的腳撐在屍體上,飢渴的猛喝麵條湯,根本沒有想到什麼死亡或危險。
我們在死者身上的口袋找到麵包和糖,於是我們總算吃飽了。我們再也不抱怨了。
傍晚一道緊急命令進來,要我們立刻離開。我們得嘗試分裂數量絕對優勢,人
海幾乎要把我們淹死的紅軍。回程的行軍馬上就展開了,我們得不到一刻睡眠,
噤聲,有口難言的絕望,就像一開始這野心勃勃往荒原前進的悲劇。
月光灑落在這安靜的亡命者隊伍上,緩慢的走過雪地,步履蹣跚,時而滑倒、時
而失足,向西行去。在我們面前的完全是未知數;可能是無人地帶,可能是敵
人;在我們背後的,可以確定,是追殺我們的俄國人。連續三個晚上沒有睡覺,
我們都已經精疲力盡。假設在某地有幾分鐘路程的延誤而停下,我們可以靠在砲
管上立刻睡著,直到馬又開始拖曳,我們才在猛然一歪中醒過來。然後一大群穿
著冬季保護色的人朝我們湧來。幾秒之內我們架好機槍,猛朝那群人開火。有些人
倒下;他們最前頭的人已經衝到我們面前—戴著德軍的鋼盔,是我們的人。當場
死亡的人不多。我們把重傷的人堆上馬車,他們後來都死在路上。沒有人介意屍
體。我們繼續蹣跚前進。即使我們在行軍中,我們還是被瞌睡蟲侵襲。我們眼睛
閉上,雙腿機械般前進;接著我們膝蓋往前掉,摔倒,被痛醒,一跌之下害得大
家都摔成一團,跪倒在地,有些人幫助我們起來,榨乾最後一點怕死求生的力
氣,繼續搖搖晃晃的前進。我們都被告知,休息就是找死。俄國人來了!這話聽
起來有如鞭子當頭砸下:起來!前進!靜默、絕望、苦澀、神智麻木、失魂落
魄,我們像群影子似的往西趕去。有些人崩潰了,倒在雪地上拒絕再起來。我們
踹他們,用步槍戳他們。他們很不高興,眼神空洞,還是起來了。繼續走。那些
走在太邊緣的就沒人這樣幫他。他會凍死,曝屍荒野。
最後總算是有一小段休息的時間。一小時。那是個非常小的村莊。我跟其他許多
士兵一起溜進一個小屋,整個人垮在角落。在我還沒碰到地板前我就睡著了。當
我醒來後,只剩我一人。我被大家遺忘,但我的力氣卻恢復了。我抓緊步槍,急
急忙忙衝出去。無論敵我,外面一個人都沒有。我跑上一座小丘,看到我的弟兄
們在遠方,在雪景裡只是些小黑點。我跟在他們後面前進。幾個小時後我總算趕
上他們。我的守護天使終究沒有遺棄我。
俄國人的飛機轟炸掃射我們。但到中午,頂著又大又乾燥的冬陽,我們還是
在Kshen的一座村莊休息睡覺了。
危急的情勢總算開始緩和。我們的戰鬥機與轟炸機攻擊包圍圈,驅趕俄國軍隊的
集結。我們以雀躍的歡呼祝福他們,熱淚盈眶。得救了,暫時、有條件的得救
了。這是片刻的慈悲。聖靈降臨要開始了。
--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http://hildegardtschen.blogspot.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32.128.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