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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 限於著作權問題,這應該是我能翻譯發表的最後一段了。 《A Stranger to Myself》全書共有十三章,上次搬上來的幾篇是第五章全文。 我不知道大家看完第五章後是否覺得需要一點comfort,但那只是書裡描述的 第一場戰爭。至少對我來講我很需要一點喘息。 第六章雖然短,但裡面有些深刻特別的東西。 謝謝軍史版各位的支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命運高興的時候自會與我同在。我了解,任何我想的或我做的事情,很 難影響到我自己,而當一切事物壞到無以復加,我還保留著維持自身美好 的自由。但其實我活在邊緣。死神,這個盲了的殺手,找不到我,但有個 人類已經死在俄國了,而我不知道那人是誰。 我躺在擔架上,紛紛思緒淨是絕望,我化膿的雙腿腫脹繃緊。我待在後勤 單位很安全,但我從沒這麼不快樂過。我很痛。病況沒有好轉,醫生來看 了三次後,把我送到醫院去。 我把僅有的幾樣東西打包起來,一根木湯匙,一把俄國小刀,還有一個從 死掉的哥薩克身上拿來的麵包袋子,全都跟我一起上了前往主醫療站的雪橇, 我被包紮好,送進一間房子裡過夜。 一個重傷的士兵被送進來,已經失去意識,頭上和胸前都插著彈片。他被誤 認為死亡,在雪地裡躺了好幾個小時後才被發現包紮起來。那已經來不及了。 他躺在薄薄的一層麥稈上呻吟。他的雙手上都是冰凍的棕色血跡,抓著他身 上的繃帶,在燭光下的陰影裡猛然抬起好幾次。我坐在他身邊,將他不安絕 望的手握在我的掌心。他突然掙脫,用他那雙沒有視力的眼睛凝視著我。他可 怕的手在我胸前打手勢,好像他的痛苦與死亡都該怪罪於我。恐懼攫住了我, 而他嚥了氣。但我沒有因此而鬆了一口氣。我一直看著他那詛咒我的手,還有 那雙駭人的、正瞪著我的、亡者的眼睛。我也是個軍人,對於他的困境,我也 有部份的責任。 破曉時分,一輛雪橇將我送到最近的醫療站,一間冰冷憂鬱的建築物,那裡傷患 在薄薄的麥稈上扭動翻滾,就像一群無助的蟲子。是戰壕熱患者。他們的呻吟 和哭號強灌入我的夢境裡。我起身出去。夜風在樹間歌唱。其實,我生了病,終 於能被允許睡覺,感覺好像一股安慰。我只想休息。很快我的命運又把我召喚 回痛苦與奔波去了。 我乘雪橇到了Malo-arkhangelsk。我們在刺骨的冰冷寒風中躺在好幾層毯子下。 接著搭卡車往Ponyri。然後進入一輛俄國醫療車。煤炭燃燒發亮;別人則在講他 們自己的故事。我躺在那裡,半睡半醒,完全漠然,隨便人家擺佈。我不過是個 給眾多力量打來打去玩的羽毛球罷了。 在奧廖爾的野戰醫院等待另一班火車。我們搭上了。我茫然的坐在車廂隔間裡。 當我聽到這班車會開往華沙時,我哭了。 日復日,夜復夜,這輛火車行過雪白的冬之國度。布里揚斯克。斯模稜斯克。明 斯克。一步步回家。我們在Ostroleka Mazowieckie下車,進入一個傷患分類站。 我們都被驅蝨、洗澡、穿上乾淨的衣服,然後突然發現自己躺在雪白的棉質床單 上,再也不用受凍、不用挨餓、不用站哨。我們可以睡覺,被人照料,我們難以 理解這一切。全都像一場夢。我們以為這世界只有冰與雪,在一陣突兀的恐懼 中,特別是對這些溫柔和美好的恐懼中,我們發現自己竟被思念俄國的鄉愁所折 磨。我們渴望雪白的冬之地獄、渴望痛苦、渴望剝奪、渴望危險。我們不知道自 己的生命還能拿來做什麼。我們害怕回家,現在了解我們的靈魂裡只有戰爭的 毀滅。 我總算能睡,但晚上還是保持清醒到很晚,聽收音機的音樂,回顧過去幾個月的 種種,半年竟如隔世。我再一次經驗了那些遭遇的夢幻版,攻打希格雷,從Volovo 逃亡,聖靈降臨節前後,還有這整個冬季戰爭。有一天晚上,在一段輕柔細弱 的爵士樂後,我聽到貝多芬某首交響曲的開頭,我屏息,全神貫注的傾聽,那些 我以為早已在戰爭之外長眠的生活,我終於跨進去了。 所以我的歸鄉之情總算紓解了。 但在我自己的生命裡,我所經歷過的事情之間是緊密相連的。我在冬季前往波 蘭,來年的春天回到家,看著我熱愛的森林與山巒,可是又曾夢想著俄國的平原 大地,我站在火車窗邊,嗅著田野的氣味與草原的芬芳。我往西的旅程在法蘭克 福結束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聖星期五(耶穌受難日)那天,我寫下自己第一次俄國冒險的故事。但當我打算 收尾時,我發現除非我把故事的旁白者殺掉,否則沒有更好的結尾,因為角色 已經活過他的生命、堅持過、最後失敗,他的命運之星也已經隕落。 我把自己熱情澎湃的控訴讀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字裡行間都不對勁。在誇張做 作、尖酸刻薄、苦澀難耐與飄忽不定中,戰爭中所有的危險痛苦又再度清楚浮現 我眼前。但現在我只會詛咒、憎恨、叫囂。我得重新學習如何敦厚順服,就像久 遠以前我還是個英雄懷疑論者的時候那樣。只有這樣我才能繼續活下去。 必得如此。 戰爭可以毀去一個人,還有千萬人跟著痛苦、跟著死去,就算是光輝的勝利、高 舉拯救之名的聖戰也不可能使這種瘋狂的犯罪成為千秋功業。戰爭像啟示錄裡說 的一樣,我卻在接二連三的災難後看到末世的必然來臨。我已經歷過人類最偉大 美善與最英勇無畏的一刻:當我們在生死之際掙扎之時。然而,那一刻裡既沒有 同袍之愛、沒有自願犧牲、沒有戰鬥之魂、沒有英雄、更沒有履行責任。什麼都 沒有。每個人死生有時,各得死所。只要大家在戰爭中迫切呼喊死亡,戰爭將如 是。因此我將自己對俄國的思念稱為死亡的磁引力。 死者在戰場上各得死所,那是生命圓熟的終點,他們跨過了無人見過的、生死 之間的裂隙、最終的必然,而生還者返回家園,同樣也領受了絕對的命令:他 們都改變了。他們被戰爭震撼,在戰爭中感到過狂喜,於是無神論者變成虔敬 的禱告者,而堅信上帝的開始詛咒祂,誠懇的人埋葬了信心,愚者沉思自我,智 者遁逃到膚淺的享樂去,內在毀壞了,為了堆砌一個新世界而開始收拾磚瓦—— 這當中有些改變同樣也發生在我身上,即使我一點都不明白。 必得如此。 我繼續沉思。 石頭、花朵、動物都同人一樣,表現出不可估量的神性,所以,人類的世界大 戰,跟綿延山脈的地震、成熟季節的冰雹、野獸的瘟疫一樣,都是超出我們能力之 外的事件,是天災,是宇宙規律的發生。不管何時戰爭結束後,新的平衡便會再度 建立。 就算我的寫作與繪畫都不能捕捉戰爭的面貌,那些發生在我身上隱性與可見的 傷害,都必須要有意義。否則,我便在這場戰爭中失敗了。 於是我在這有關宇宙與人類必然性的瘋狂概念裡找到了救贖,把自己推進靈魂 遲暮的微光。不過在復活節早上,我這個悲傷的軍人、背負著被毀滅的生命,漫 步走過公園爛開的花朵,穿過雨水的氣味,還有鶇鳥的歌聲。 隨後我將自己放逐在回憶裡。青春、友情、戀愛、海邊漫步,我翻過一幕幕景 象,美麗的痛苦的影片在靈魂的布幕上播映。我開始一段長長的迷醉的自我對 話。我寫了很多,再讀,但仍無法找到一條路重新進入我自己。 回到家後,我始終覺得這只是流浪與流浪之間的短暫歇息。我過得很幸福很愉快, 對命運的這一小段緩刑心存感激,只不過我對俄國那股神秘的鄉愁與日俱增。 我很快就準備好了,就像新的通知來得一樣快。我是一個軍人,直到我真的能重獲 所有和平自由的泉源和恩賜之前,只有身為一個軍人我才能抵抗生命的挑戰。這 個身份在哪裡都能背負支持我,我不需要忠於本性。 這就是家。 (本章完) --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http://hildegardtschen.blogspot.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32.128.158
overwhelming:感謝您的無私分享 10/14 18:06
hitlerx:所以這本書應該沒有中譯本吧?... 10/14 18:27
bergamont:是的,沒有中譯本。我猜應該是因為沒有市場。XDDD 10/14 19:30
ccheihw:感謝! 10/14 19:38
reinherd:請問您有沒有興趣出版 出版我一定買 10/15 00:09
bergamont:感謝鼓勵,可是我不知要怎麼出,況且還沒譯完(對這是坑 10/15 00:39
Darksider:推 10/15 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