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問題] 中國有騎馬弩兵嗎?

[dennis99 (dennis99)]

※ 引述《Theo57 (敶)》之銘言：
: ※ 引述《jimmy5680 (未必會飛的企鵝)》之銘言：
: : 看一些文章提到中古歐洲有騎馬的十字弓兵(弩兵)，
: : 用途包含擊退騷擾的輕騎兵和在衝鋒時給予近距離的強勁射擊，
: : 有時候會下馬射擊，但也會在馬上作戰，特別是在齒輪式的拉弦裝置出現之後。
: : 中國從古代就有很多使用弩的部隊，想請問古中國有沒有這種騎馬的弩兵呢？
: : 感謝。
: 《宋史．兵志》：
: 至道中，王超、丁罕等討繼遷，是時馬上用弩，遇賊則萬弩齊發，賊不能措手足而遁。
: http://zh.wikisource.org/wiki/%E5%AE%8B%E5%8F%B2/%E5%8D%B7190
: 李天鳴〈北宋的弩和弩箭手〉：
: 宋太宗至道二年（996），宋將王超等討伐西夏李繼遷，宋軍騎兵在馬上使用弩，遭遇
: 敵軍便「萬弩齊發」，敵軍都驚慌地退卻。

關於宋軍「馬上用弩」這件事可能需要做個補充說明。

Theo57大所引宋史這段文字，可能是宋代僅見的騎兵馬上用弩的材料。
而且事實上這只是《宋史‧兵志》的史臣在「鄉兵」一節中，
為了說明陝西弓箭手的特色而摘引政和三年(1113)的一篇奏章，
所附帶提到的一段描述，
並非是史書對於「馬上用弩」的直接紀錄。

這邊可以先看一下宋史對該奏章所節錄的文字全文：

        政和三年，秦鳳路經略安撫使何常奏：

        自古行師用兵，或騎或步，率因地形。兵法曰：「蕃兵惟勁馬奔衝，漢兵惟
        強弩掎角。」蓋蕃長於馬，漢長於弩也。今則不然。西賊有山間部落謂之「
        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谿澗，最能踰高超遠，輕足善走；有平夏騎兵
        謂之「鐵鷂子」者，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來，若電擊雲飛。每
        於平原馳騁之處遇敵，則多用鐵鷂子以為衝冒奔突之兵；山谷深險之處遇敵
        ，則多用步跋子以為擊刺掩襲之用。此西人步騎之長也。

        我諸路並塞之民，皆是弓箭手地分，平居以田獵騎射為能，緩急以追逐馳騁
        相尚。又沿邊土兵，習於山川，慣於馳驟。關東戍卒，多是硬弩手及摽牌手
        ，不惟扞賊勁矢，亦可使賊馬驚潰。此中國步騎之利也。

        至道中，王超、丁罕等討繼遷，是時馬上用弩，遇賊則萬弩齊發，賊不能措
        手足而遁。又元豐間，劉昌祚等趨靈州，賊眾守隘，官軍不能進。於是用牌
        子為先鋒，賊下馬臨官軍，其勢甚盛，昌祚等乃以牌子踢跳閃爍，振以響環
        ，賊馬驚潰。

        若遇賊於山林險隘之處，先以牌子扞賊，次以勁弓強弩與神臂弓射賊先鋒，
        則矢不虛發，而皆穿心達臆矣。或遇賊於平原廣野之間，則馬上用弩攢射，
        可以一發而盡殪。兼牌子與馬上用弩，皆已試之效，不可不講。前所謂勁馬
        奔衝，強弩掎角，其利兩得之，而賊之步跋子與鐵鷂子皆不足破也。又步兵
        之中，必先擇其魁健材力之卒，皆用斬馬刀，別以一將統之，如唐李嗣業用
        陌刀法。遇鐵鷂子衝突，或掠我陣腳，或踐踏我步人，則用斬馬刀以進，是
        取勝之一奇也。


看了上文可以很輕易的知道，
何常這篇文章主要是在討論如何對付西夏的王牌部隊─「步拔子」與「鐵鷂子」。
於是他提到一百多年前宋太宗五路伐夏時，主將王超等曾讓騎兵馬上用弩擊潰李繼
遷，因而主張可以仿照這個例子，在平原這種開闊地形的時候採用騎射弩的方式，
來對付西夏的「鐵鷂子」。至於當崎嶇狹小地區碰到「步拔子」的時候，則可以參
照元豐年間劉昌祚混用牌手驚嚇戰馬的方式抵禦西夏精銳的突擊。而《宋史》史臣
摘引這段文字時，其實看重的是這篇奏章第二段對延邊弓箭手特長的描述，以及與
西夏部隊能力的比較，並非是要來證明宋軍存在著「馬上用弩」的行為。

而且，拿何常這番言論來說明北宋軍隊有馬上用弩的現象其實是會很有問題的。

首先，撇開何常拿當年只是個党項反宋部落共主的李繼遷與後來雄霸一方的西夏軍
隊類比是否妥當不管，根據其他史料如《續資治通鑑長編》，當時李繼遷的党項反
宋大聯盟之所以不敵宋軍，是因為「上(太宗)初以方略授諸將，先閱兵崇政殿，列
陣為攻擊之狀，刺射之節，且令多設強弩。及遇賊，布陣，萬弩齊發，賊無所施其
技，矢才一發，賊皆散走。」(《續資治通鑑長編》至道二年九月己卯條後)沒有一
句提到因為「馬上用弩」才擊退李繼遷的。

再者，雖然建制上屬殿前司的捧日與驍騎，分別在太宗朝跟真宗朝時代有增設弩手
指揮(即現代的營，騎兵指揮大概是在三四百人之間)，但這不代表這種騎馬的弩手
是在馬上用弩的。而且根據《宋史‧兵志》所記載天聖年間的〈禁軍選補法〉，上
四軍中屬於騎軍的捧日與龍衛在選兵時，只有要求弓的斗力 (捧日要九斗，龍衛要
七斗) ，並未如步軍的天武與神衛一樣有開弩的斗力標準 (天武的士兵要能開二石
七斗的弩，神衛則要能開二石三斗的弩) 。由此可見北宋前期並不重視騎軍的士兵
要有使用弩的能力，更何況是在馬上用弩，所以到了熙寧年間這些騎軍中的弩手指
揮就通通被裁併了。

換句話說，何常說王超等人「馬上用弩」的說法，很可能是何常自己的誤讀或者蓄
意的竄改，來合理化他個人的主張。同時反過來看何常這番建議，這似乎表示在他
自身所處的北宋晚期，宋軍應該也是沒有大規模運用馬上用弩的習慣，不然何常也
不會如此提議。至於為何宋軍騎軍不太用弩，我個人推測一來是因為整個宋代並未
開發出適合騎兵使用又有足夠威力的的臂張弩，二來神臂弓的出現以及缺乏牧地維
持騎軍使得南北宋都傾向以用弩的步軍作為決戰主力，而不會考慮到以弩來增加騎
兵的攻擊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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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dennis99 (140.112.25.105), 02/05/2015 17:5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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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mc109815038: GOOD
推 hgt: 我有個問題  如何知道  續資治通鑑是正確的 而宋史有誤??
先澄清一下，我這邊並不是說《宋史》有誤，
而是指在《宋史》摘引何常的奏摺本身有誤。
只是錯誤的部分─即「馬上用弩」的部分，
並非是《宋史》史臣摘引該文時所要表達的重點，
因此沒有史臣沒有特別留意或者另行考辨。
(這是《宋史》很常見的毛病，所以一般才不會認為《宋史》是良史。)

再來，這邊我會比較傾向相信李燾的《續資治通鑑長編》(不是《續資治通鑑》唷)，
一方面是因為通常李燾對於戰事細節的筆法大多本於實錄或國史，
如果引自他人的筆記或奏章則會特別註明。
(像是岐溝關之役他就捨實錄國史不用而用曹彬行狀。)
像這次至道伐夏在當時被認為是大勝仗的戰役，
對於戰爭細節的記載通常比較不會失真，
頂多誇大戰果而已。
另一方面，現有對當時宋軍建制的記載及相關描述中，
無論是在各戰役的過程或者訓練的要求
很難看出當是宋的騎軍有大量用弩的習慣，
更別說是馬上用弩了。

另外還有一個值得思考的方向是用弩騎兵會比弓騎兵更有優勢嗎?
老實說以當時騎兵能用的弩在射程、射速以及使用上的限制，
可能用弓還經濟或方便一點。

所以從上面幾點來看，
我個人認為何常的言論只是他個人的說法，
而非實情。


※ 編輯: dennis99 (118.168.135.214), 02/05/2015 22:55:49
推 jonathan836:
推 hgt: 宋史非良史這還很少聽說  通常是說元史
《宋史》非良史在史學界算是老生常談了，
有興趣可以看杜維運老先生的《中國史學史》第三冊，
對《宋史》分析的三段文字中，可是整整罵了兩大段。
※ 編輯: dennis99 (118.168.135.214), 02/05/2015 23:15:25
→ Hartmann: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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