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imon (Simon)
看板Warfare
標題[一月主題]戰爭與人牲-Aztec
時間Sat Jan 1 00:18:37 2005
16世紀的歐洲在13世紀的衰退中掙扎著復甦;在這場「封建制度的危機
」中,當時的工藝技術已達到生產力的極限,而歐洲方興未艾的建國運動
正如火如荼的展開,進一步增加了統治者的經濟壓力;海外擴張正是解決
財政問題的方法之一。15世紀末的西班牙才剛剛將半島上最後一個伊斯蘭
教政權消滅;而在查理五世的統治之下,哈布斯堡(Habusberg)的王室的版
圖在西班牙外又加進了尼德蘭、奧地利、匈牙利、波西米亞、兩西西里、
勃艮地等地;於是北非沿海對抗伊斯蘭教徒私掠艦隊、制止法國Valois王
朝吞併義大利的野心、與鄂圖曼土耳其在匈牙利平原上相持以及壓制1517
年後馬丁路德在日爾曼進行宗教改革的浪潮,大大的提高了西班牙軍人的
地位;「當兵是一種既合乎時尚又有利可圖的行業,這不僅對紳士階層為
然,而且對全體平民亦是如此。」而羅馬天主教的腐化不但激起了歐洲的
宗教改革,也激起天主教內部的改革;耶穌會即是在此種狀況中起來救亡
圖存,為天主教海外傳教的主力。王室、軍人和傳教士成為海外擴張的三
股主要力量,分別為著所謂的3G而努力:財富(Gold),榮耀(Glory)和福音
(Gospel)。
在中美洲興盛的則是另一個文明。所謂的阿茲提克(Aztecs)其實是錯誤
的稱呼,居住在Tenochititlan城中的人稱自己為墨西加人(Mexica),而這
個政權的核心實際上包括其他兩個城邦Texcoco和Tacuba,也就是所謂的阿
茲提克的三邊同盟(Aztec of the triple alliance);對於在墨西哥河谷
中其他城邦的統治則是透過對盟主的承認和納貢義務的承擔。在墨西哥河
谷的眾多城邦中阿茲提克其實是相當晚起的後輩,而直到西班牙人抵達美
洲時他們也未能臣服河谷中的一切城邦;Tlaxcala便是與其對抗的城邦聯
盟龍頭,後來又與Cortes一行人聯手攻陷Tenochititlan城。
前面已經提到傳教是歐洲人海外擴張的重要活動之一,西班牙國王嘗自
詡為天主教的保護者,自然更是如此。尤其是在他們發現中美洲人「黑暗
野蠻」的偶像崇拜和殺人祭儀之後──即使是現代多元文化、提倡包容的
觀點也很難認同宰殺活人做為祭獻的方式。祭獻不限於那些位高權重者之
間,許多祭典是全民參加的,而祭畢的死屍則成為盛宴中的佳餚。歷史學
家對此的解釋紛雜,「以人為祭品可以補充蛋白質不足的飲食;以人祭獻
乃是陰險憤世的掌權階級憑空所創,作用類似令民眾集體吸食安非他命;
用人祭獻是一種科技發展,是墨西加人對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回應,挖出活
人熱騰騰的心臟乃是藉由氐熵廢物來取代能量不成功的實例。」等等。
解決這個問題或許該從宗教觀談起。對墨西加人來說,人類是靠著攝食
大地生長的一切才得以生存,而不得已的欠下債務;人們可以獻上自己的
血作為定期交付的抵押品,但只有死亡才能完全抵銷債務。玉米在當地人
的言談中常成為人的隱喻:「哭泣的嬰兒是玉米花朵、少女是柔嫩的玉米
穗、青年戰士是成熟的玉米穗」這或許意味著人的肉體與他們的主食只是
一種同體異形;作為食物的玉米與人肉並無不同。而自然界化身的各式神
祇既然慷慨的獻身作為人類的食物,則以人作為回報的祭品正是理所當然。
實際執行祭典則是內容更加複雜的一件事。儘管大部分的祭典或多或少
以人做為祭品,並因此引起大部分人的注目,實則每個祭典的意義是不一
樣的;不同的祭典需要配合不同的人作為祭品。作為祭品的俘虜主要是外
地人,他們或者是其他結盟城邦的貢品,或者是敵對城邦的戰士。墨西加
本地人也有作為祭品的例子,但一般說來是以買來的奴隸居多。在重大工
程的完工和啟用或特別的典禮上會大量屠殺俘虜;在Huitsilopochitli神
廟落成時可能殺了兩萬人。但這樣大規模殺人的場合是少有的。戰士俘虜
是一種常態,因此而進行的戰爭稱作「繁花戰爭」(The Flowers War )
,以Tenochititlan為首和以Tlaxcala為首的城邦之間的戰士分別展開一對
一的打鬥,被擊倒的則被拖回勝利者的城邦作為祭品;這些祭品臨死前還
須經過複雜的儀式性打鬥,在戰的精疲力竭的情況之下被拖上祭壇剖開胸
膛挖出心臟。而被買來的奴隸有一大部分是作為「神的替身」獻祭;某些
時候他們並不只是被驅趕上金字塔然後被屠殺,而是必須主動參與儀式的
進行──祭品代表受獻者,同時也是獻祭者。許多時候他們必須一再的事
先演練整個儀式的進行,然後參與他們人生的最後一場演出。
活人祭獻是整個城邦的事務;每一個人都在其中扮演角色。在Tenochititlan
城,calpulli是主要的社會團體,也是整齊區劃城中的基本單位,團體中的
人共同生活;貴族和平民是可見的階級劃分,但這兩者都能選擇擔任戰士或
祭司這兩種掌握權勢的腳色。商人則是另一夥甚有勢力的集團。
所有墨西加男人都是一出生就決定的戰士;他們在幼年時即進入自己calpulli
所屬的「戰士堂」接受訓練,成年後(大約18歲左右)後則在戰爭中捕捉俘虜
以供獻祭之用,並因此得到聲譽、權勢、金錢和服務以為報償。戰士生涯是
為無休止的晉升奮鬥,而戰場的失利重者丟失性命,輕者則被逐出戰士的行
列;大部分的平民是兼職的戰士,平日必須為自家的生計忙碌,也好為未來
不能再打仗時留下出路。而表現優異的平民戰是有機會成為貴族的一部分,
儘管上升的路徑很窄。貴族成員不是在初期的戰功之下擔任政府官職(因此免
於徵召),就是在無休止的戰爭終不免被俘,成為敵方活人祭獻的犧牲品;只
有極少數人能捱到准許退休的年齡 。
祭司在戰場上擔任指揮官的腳色,有些祭司且具有戰士的身分。和戰士一
樣,祭司也是從小進入自己calpulli所屬的「祭司堂」接受訓練,但並不是
每個人都有此必要。祭司生涯是不間斷的苦行,他們不僅在祭壇上執行祭儀
,替俘虜開膛,他們本身也經常要在祭儀中齋戒沐浴,習於從自己身上的各
個部位割肉放血;不能承受試煉的人也是被同儕毫不猶疑的剝奪其祭司資格。
商人並不參與戰爭。但社會地位高的遠程貿易商人(pochteca)會花上大筆
金錢購買、裝扮及訓練用作獻祭的奴隸;不過這種提供奴隸的方式是對戰士
在戰場上捕捉俘虜的一種仿效。這樣的商人在參加祭典時是以戰士的身分參
加的,祭儀也仿效戰士;儘管實際上他們不參加打仗。這種比附戰士身分的
行為其實威脅到戰士團體的地位,在現實生活中商人總是得對戰士表現的卑
躬屈膝,而戰士則是一貫的對商人表示不屑。
以上大致說明了與活人祭獻相關的社會架構及其運作的方式。這種架構建
立起的一個尚武的帝國卻抵擋不住一小撮西班牙「征服者」的入侵。這大致
有三個原因。第一是戰爭概念的不同;由於活生生在祭壇上將人開膛的要求
,任何俘虜都必須生擒,殺死了就失去開戰的意義。戰士地位是一種個人榮
譽,戰爭是提升個人威望的機會,戰場上則是一對一的捉對廝殺──沒有團
體作戰的意識,這樣會妨礙個人戰功的判定。
第二則是武器的差異;簡而言之,這是一場「石器」與「鐵器」的對決。
墨西加人也有銅製的箭鏃,但這在一對一的戰鬥中派不上用場;相較之下西
班牙人的鐵盔鐵甲可以輕易抵擋墨西加人鑲嵌黑曜石的木棒,而鐵箭、鐵劍
、槍砲、十字弓則可以貫穿墨西加人身上的厚棉衣。馬匹則是西班牙人的另
一項利多。
第三是傳染病。這在整個美洲的征服行動中隨處可見,歐洲人則是舊大陸
的病媒;還在Cortes未攻下Tenochititlan城之前天花就已經在城內部蔓延開
來,這對沒有免疫力的當地人口是真正的大屠殺──西班牙人到來前的中美
洲人口估計在2500萬人之間,但到了西元1650年只剩150萬人,以後才逐漸恢復。
於是中美洲一個曾經興盛的文明毀滅了,陪葬的是一整套的文化價值觀和
社會體系。以後這裡的信仰普遍改宗為摻雜一些原本土著信仰的天主教,社
會結構則被西班牙人重構為以礦業開採為主的高地城市聚落以及其週遭負責
供應的農業莊園(haciendas)。這裡的白銀後來成為西班牙人在歐洲窮兵黷武
的本錢,諷刺的是,西班牙並沒有趁此機會發展國內的工商業,而是將這些
白銀用來支付在歐洲其他地區購買的製造業產品和貿易運輸服務,為後來英
國和荷蘭──正是天主教大敵的新教國家──的強盛作出貢獻;西班牙從美
洲得來的的白銀正是日後使其自身衰敗的種子。
人只是時間的過客罷了,歷史上又有誰贏了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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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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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by John M. D. Pohl, Colour plates by Angus McBride,
AZTEC, MIXTEC AND ZAPOTEC ARMIES(London:Osprey,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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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York, The Modern library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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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ton:Houghton Mifflin, 2000)
Serge Gruzinski ; translated by Deke Dusinberre, Painting the conquest
(Paris, France : Unesco : Flammarion, 1992)
Geoffrey Parker, The Cambridge illustrated history of warfare
(Cambridge [England] ; New York, NY, USA :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中文著作
Braudel Fernand, Civilisation materielle, economie et capitalisme :
XVe-XVIIIe siecle,
施康強、顧良譯,《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
Inga Clendinnen, Aztecs : an interpretation,
薛絢譯,《阿茲特克帝國》(台北市 貓頭鷹出版 城邦文化發行 2001[民90])
Alvin M. Josephy, The Indian Heritage of America,
賈士蘅譯,《美洲印地安人的文化》(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2004)
Paul Kennedy,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
張春柏、陸乃聖等譯,《霸權興衰史》(台北市 五南圖書出版 1995[民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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