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YangZhao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2001.08.08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詩人這個行業 ◎楊照 我知道這很矛盾:我希望看到更多人寫更好的詩,更多人獲得讀詩的樂趣,我卻不鼓勵選擇詩人作為一種行業。 詩是一種生活方式,詩人是一種身分,然而詩與詩人,它們和這個世界之間的關係,滿特別滿奇怪的。作一個認真的、執著的詩人,是很辛苦的,不,幾乎是不可能的。詩不斷在挑戰我們日常使用的語言,透過浪漫化、神祕化、透過極度誇張放大的光明或陰鬱、熱或冰、狂喜或憂鬱,來開發新的說法,遷引新的感受。而這一切的努力、這一切的活動,不會只是表面上的文字遊戲,必然牽涉到內在大腦或心靈深處真實而劇烈的騷動,詩與秩序一直是對蹠而舞的,或者應該說,為了尋找自己的、獨特的秩序,詩必須不斷從既有的秩序裡游走、剝離,再轉過頭來,擺出某種姿態對 既有秩序大聲訾罵或冷語嘲諷或傲慢鄙視或假裝完全視若無睹。 詩人比革命家更糟糕,革命家擺明了要打要砸,革命家也必然承擔了打砸現實之後,必須提示未來不同圖像的經驗。革命家的理想,大半是不切實際的、瞻前不顧後的,甚至是完全不合邏輯的,但至少他們有這種明確的理想。詩人沒有,詩人更狡獪、詩人更複雜,他們不會也不能只是討厭、反對既有程序,他們還要不斷挑逗、利用既有秩序,若即若離,時時否定與否認。 沒有這種本事,寫不出好的詩來。對這種與既有現實秩序之間的關係沒有深切體會的,寫不出好的詩來。詩人這個行業之所以不可能,就在於:如果詩的精神、詩的態度與詩人合而為一,這個人勢將成為社會上極怪異、極討厭、極讓人難以忍受的分子。然而如果詩人卻又大剌剌地過著和社會和平相處,應對進退都很合宜的話,我們一定又會受不了他的人和他的作品,這麼不相襯。古往今來,多少讀者見到、遇到了仰慕的詩人,留下了失望的記錄、不堪的故事。 只有極少數詩人,真正活得像首詩,活得像他自己寫的詩。拜倫(Lord Byron)是少數中的少數。他不定著的生活、激烈多變的個性、追求浪漫事物的果敢與絕對態度,都像首詩,像他自己寫的詩。他連生命中最悲慘的經驗都像詩,他連死都死得具有豐富的詩學意義(poetic significance)。 然而作拜倫的家人,卻是比恐怖片還恐怖的惡夢。拜倫的妻子臨盆時,拜倫整晚在樓下的房間裡,拿瓶子砸天花板。看到新生女嬰時,拜倫悲憤交加,說:「妳要帶給我多少折磨!」女兒出生一個月後,拜倫的妻子帶著嬰兒離開了,拜倫至死沒有再見過這個小孩。 拜倫的太太只跟他共同生活十一個月。她真的恨透了大家崇拜的拜倫。她害怕女兒身上流著拜倫的遺傳血液,因而不只是不讓女兒多知道任何關於拜倫之事,而且以驚人的意志強迫女兒只能接受和詩距離最遙遠、最不同的東西,那就是數學,純粹而絕對的理性與秩序。 Ada Byron,拜倫的女兒,是個數學家,而且是個出名的數學家。據說她是全世界第一個發明電腦程式的人,今天美國國防部用來發展武器控制系統的電腦程式,代號就是Ada。不過我們仔細查驗史料,卻發現Ada Byron其實沒那麼厲害,她的數學學得並不算特別好,很多基本的概念她都沒有充分掌握,不過她確實對在當時最標新立異、不被數學界主流接受的「思手機」(計算機的原型),有過熱情的好奇與研究。 換句話說,Ada Byron雖然沒有寫詩沒有詩人身分,她卻還是在最嚴謹的數學領域裡找到了最不安穩、最不可靠、最新奇怪異的部門,投注她的興趣與精力。而且她的名字今天還會流傳下來,不是真的因為她的數學成就,而是因為她是詩人拜倫的女兒。大家看中了大詩人的女兒成了大數學家的故事中的強烈戲劇性。 她還是逃離不開她的父親,那個終極的、絕對的詩人拜倫。 --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 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 雙手就解香羅帶。 『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在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墨憨齋歌『調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wallaby.m4.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