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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8.29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有時,詩的否定還是詩 ◎楊照 在眾多關於詩人拜倫的故事中,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Thomas Moore記載的這一段: 一八一二年,拜倫二十四歲時,有一個晚上和兩位少年時期就認識的好朋友胡混,混到半夜,街上每家店都關門了,再也沒有任何地方好去了。拜倫和Bailey手挽著手,Madocks負責說說笑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逛。走著走著,他們在一戶人家的門階上發現一位看起來像是乞丐又像是流鶯的女人。拜倫好意地拿了幾塊錢要給那個女人,沒想到她竟然用力推開他的手,然後在一陣大笑中殘酷戲謔地模仿起拜倫走路一跛一跛的樣子。 拜倫什麼都沒有說。不過和他靠在一起的Bailey可以感受到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這就是我說的,「他生命中最悲慘的經驗都像詩」。我無法想像對拜倫而言,有什麼比這個更悲慘的了。拜倫是個先天的扁平足,而且因為後天的醫療不當,造成他終身走路不太正常。為了要彌補這樣的缺陷,拜倫努力訓練自己,強迫自己成為板球的好手,而且還練過拳擊、劍道、馬術、游泳,都得到了相當不錯的成績。 一、兩百年來,熱愛拜倫及拜倫的詩的人,幾乎都不記得他跛腳的毛病。所有熱愛拜倫及拜倫的詩的人,也幾乎都只記得他是Coleridge筆下形容「發光的、為光線而活的」(things of light,and for light)美男子,而忘掉了他曾經好幾次肥胖臃腫得讓人認不出來。拜倫的家族遺傳本來就有肥胖的傾向,拜倫的美貌常常要靠他以近乎自殘的激烈饑餓節食手段,才有辦法維持。 我們不記得這些,因為拜倫要我們記得他是浪漫時代最典型的詩人,最典型的詩人英雄。詩人英雄的形象在他身上完成,規範要求後世所有的詩人向他看齊。 我們記得,我們認識的拜倫,徹頭徹尾是顆不安的靈魂。他不安、他憂傷、他卻又不時爆發狂熱的感情。他永遠無法定著,永遠在為某種逝去不可追的事物追悔感嘆,卻又永遠不會學習教訓把握現實。 或用青年魯迅在〈摩羅詩力說〉中對拜倫最推崇的語言。說:「……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而為世所不甚愉悅者……不為順世和樂之音,動吭一呼,聞者興起舉天拒俗,而精神復深感後世人心,綿延至于無已。」 拜倫厭倦這個世界,看不起所有的人,因為厭倦因為看不起,才寫那些或諷笑或悲愴的詩。然而他的詩,所有的厭倦與看不起,卻又回過頭來風靡了這個世界,讓大家覺得他觸動了我們某根心絃,這是拜倫所呈現的一種新的詩的可能。厭棄、咒罵這個世界,卻依舊被他所厭棄、咒罵的這個世界歡迎、擁抱,如此弔詭的矛盾統一。 然而這樣一顆高傲的靈魂,竟然在最深最深的夜裡,被一個任何人一眼看過去著覺得狼狽不堪,卑下社會中最卑下存在的女人,鄙視、厭棄、嘲弄。他高貴的靈魂形式,在那短暫的戲劇性會面中,完全隱藏了,展現在外的只剩下他那不幸的跛腳,在最不幸的女人的眼光中,拜倫比她更不幸,拜倫被化約到只剩下那可笑的一拐一拐的走路方式,那可笑的殘缺。 而且拜倫無從辯駁,他完全無法和那個狂笑中的女人計較什麼,他對她的同情施捨,反過來成了他自己卑陋的最佳證明,他用自己最厭惡的世俗方式對待他以為可憐的人。至少在那一瞬間,那個可能完全不知詩與詩人為何物的女人,提身成了某種神秘的「拜倫英雄」的化身,勇敢地拒絕這個世界想要給予她的同情,並冷酷地指出同情她的其實自己有更大更嚴重的缺陷。至於拜倫,則既是詩人,又同時是詩人最討厭的世界的代表。 難怪他只能劇烈的顫抖,在顫抖中,這對拜倫而言最不詩意的悲慘片刻,卻成就了另一種生命詩學。 --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 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 雙手就解香羅帶。 『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在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墨憨齋歌『調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wallaby.m4.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