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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經書簡 台灣人不該遺忘「索普」! 一段公衛史上成功對抗瘧疾的奮鬥故事 文/楊照 台灣歷史中潛藏了許多被遺忘了、甚至從來不曾被記得的英雄。一些真正改造了台灣、增進了人民福祉、救助了大量人命的英雄。 一方面是我們的記憶、我們的歷史建構的方式,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占去了太多的注意,使我們沒有習慣多去看看多去想想其他人不同的貢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台灣與世界其實一直有著非常密切的互動,別的國家別的社會的人與作為,隨時都在以複雜、微妙的方式影響著台灣。 ‧ 窮畢生之力對抗瘧疾 兩條新聞,使我想起一位在台灣被忽視忽略的人物。一條新聞說在美國的公開表態支持下,台灣很有機會以觀察員身份,重回世界衛生組織(WHO)。另一條新聞則是提醒大家,4月22日是第三十二屆的「世界地球日」,世界性的生態環保概念成形啟動,已經經歷一個世代的時間了。 我想起的人,是索普(Fred Soper)。他是個美國人,1893年出生於堪薩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公共衛生博士,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他靠著洛克斐勒基金會的支助,奔走各地努力提升公共衛生水準;世界衛生組織成立後,索普轉而成為該組織最重要的工作成員與精神導師。 索普是個非常嚴格的人,他用一種非常嚴格的方式,進行他的公共衛生計劃。一個很有名的故事發生在1930年,當時索普帶著大隊人馬在南美洲進行滅蚊運動。他把廣大區域劃分為若干責任區,明確要求檢查與複查的進度。有一天,在里約熱內盧發生了一件軍火工廠爆炸的慘案。索普在自己的辦公室都聽得到爆炸的巨響。他依照報導查看了爆炸案的時間與地點,對照自己的訂定的檢查與複查計劃表,立刻寫出了一封慰問信,並在信中附上了一張支票,因為他確定有一位檢查官那個時間剛好就在那個區域。 第二天,那位索普以為已經殉職的人員竟然又來報到上班。一見到那位劫後餘生的同事,索普沒有任何安慰的話,鐵青著臉立刻予以解職。因為這人活著,就證明了他沒有按照計劃表忠實執行。照表操作,索普知道,他必死無疑。索普不會因為人家死裡逃生而原諒、寬容。 索普靠這麼嚴格執行的計劃,才有辦法跟大自然的病毒奮戰。他畢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蚊子,尤其是造成瘧疾傳染的蚊子。索普的策略很簡單,以地毯式的消毒撲殺行動,對付所有可能染帶病菌的蚊蟲。從公共衛生的角度看,瘧疾傳播最可怕之處,就在高得驚人的「基本再生數」(basic reproduction number, BRN)。一個染上愛滋病的患者,他傳染給別人的平均BRN祇比一高一點。麻疹的BRN在12到14之間。然而瘧疾的BRN卻高達100以上,換句話說,一個人染上瘧疾,就有機會傳染給周遭100個以上的人。 索普最大的長處,除了嚴格之外,還有決心。他的強烈決心,使他能夠動員指揮4000人同時進行滅蚊工作。他的強烈決心,使他能在戰後不祇爭取到世界衛生組織的支持,還能爭取到美國國會大量的經費。 索普的成就非常驚人。以1946年到1951年間,在義大利薩丁尼亞的滅蚊工作為例吧,5年中靠索普的努力,該地的瘧疾病例從每年7萬5000人感染,遽降至祇剩1年9件病例。 和他一起工作的夥伴回憶他們在阿爾及爾(阿爾及利亞的首都)除蝨的工作。索普針對伊斯蘭教的保守民風,設計了一種特別的方式,不強求民眾脫下衣服,而是將他們的袖口及褲腳綁緊,然後從領口噴入殺蟲粉末,等藥效發揮了,再讓藥粉倒出來。許多民眾受過除蝨處理後,第二天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回到工作站,向索普及工作人員致謝,因為他們一輩子不曾嚐過這麼甜美的睡眠,過去他們甚至不知道晚上完全不受打擾,一覺到天亮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 ‧ 雄心壯志遭受嚴重阻礙 1958年,在當時的明星參議員約翰‧甘迺迪的大力協助下,美國國會以鉅額經費資助索普進行一項空前的世界性公衛計劃,目標是要讓瘧疾在4年內完全絕跡。索普的目標鎖定世界上幾個主要瘧疾區域,對可能受瘧疾感染的家戶,全面噴灑當時最強最有效的殺蟲劑──DDT。索普的計算,祇要噴灑率能夠到達80%,那麼雖然無法消滅許多的蚊子,那也無妨。因為活下來再回來活動的蚊子,身上已經不會有瘧疾病菌了。 這項大計劃,到1960年,有66個國家連署參加。台灣也在其中。索普以過人的精力在各地成立機構訓練人員,發送DDT進行全面噴灑。光是印度一個國家,就有15萬人被僱來噴灑DDT。 台灣、加勒比海地區、巴爾幹半島、北非的部分地區、南太平洋的廣大沼澤區,靠索普的這個計劃,瘧疾真正消失了。其他地區也都有了頗為顯著的成效。1950年代,每年印度人口中有7500萬感染瘧疾,而其中大約80萬人死於瘧疾。到了60年代前期,瘧疾死亡人數戲劇性地降低到零。 那是索普聲望最高的時代,如果歷史走到那一點就停下來的話,索普很可能會成為20世紀最知名最受尊崇的頭號大英雄。今天可能每個國家首都都會有一條「索普路」或「索普大道」,每個國家的學童也都會在課本裡讀到索普的英雄成就。 可惜歷史不為任何人而停頓。索普的悲劇就藏在他偉大的成就裡。1963年,甘迺迪總統被暗殺的那一年,美國國會撥給的預算用完了,索普沒能做到所承認的,讓瘧疾徹底自地球上絕跡的承諾。 幾個理由阻礙了索普的雄心壯志。很多地方有錢有勢的人,拒絕打開他們家讓工作人員進入噴灑。噴灑DDT的人員素質不齊,比較輕的問題是有些人嫌背著30加崙的水溶DDT工作太辛苦,上午一出去就拚命多噴一些以減輕負擔,結果輪到下午噴的地區就無法有效除蚊;還有比較嚴重的問題是有人見錢眼開,把分配到的DDT拿到黑市上去賣。在這些國家,誰都希望能弄到些DDT,讓自己的環境裡少些蒼蠅、跳蚤、蝨子……。 還有一些文化與社會上無法預期的後遺症。例如說在馬來西亞,噴過DDT的屋子屋頂傾向於容易倒塌,原本可以使用5年的草頂,4年就報銷了。後來才知道原來DDT殺死了寄生在毛毛蟲身上的天敵,留下毛毛蟲大量繁殖啃食草堆的屋頂。接著又因為DDT殺死了螞蟻,結果造成原本會被螞蟻噬吃的另一種叮人小蟲,大肆猖獗。可以想見,要在馬來西亞成功推動這項計劃,有多麼困難。 一個隱藏的問題也在醞釀當中。索普的計劃太過於依賴當時被視為偉大發明的藥劑──DDT。用單一藥劑在同樣地方反覆噴灑,製造的後果就是開始出現具備抗藥性的新品種蚊蟲。如果在突變偶然中,有蚊子不受DDT攻擊,因為其他未突變的蚊子卻死於DDT影響,於是反而會使突變種快速取而代之,成為主力遺傳群體。這時若再爆發傳染病,不祇來勢洶洶,而且DDT就無法產生作用了。 ‧ 一生努力被打入地獄深淵 雖然有這些原因,使得索普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印度、斯里蘭卡、巴西、南韓等地,後來相繼還是爆發了兇猛的瘧疾疫情,不過我們都不該否認、也無法否認,即使沒有完全成功的努力,都不知在世界各地救了多少人的生命,使更多人免於受到瘧疾的折磨。 尤其是台灣。這個晚年飽受挫折的索普念念不忘的最佳例子。靠著索普和世界衛生組織,台灣消滅了歷史上的傳統大疫──瘧疾。而且利用詳密的監視通報系統,台灣更成功地阻止了瘧疾的復發。 索普救了多少台灣人生命?我們已經算不出來了。然而即使在這個索普最引以為傲的示範社會裡,竟然也沒有人曉得索普、記得索普了。 帶給索普最大挫折的,是60年代之後,DDT變得惡名昭彰,成為破壞環境生態的罪魁禍首。蕾丘‧卡森(Rachel Carson)的經典名著《寂靜的春天》,正就是對DDT最嚴厲的指控。 卡森的書,掀起了新一代在生態概念上的大革命,帶領出了「世界地球日」這類人思潮與運動,但同時卻也將索普及其努力的成績,打入了地獄的深淵。 《寂靜的春天》裡檢討的,其實都是DDT被大量用在農業上的可怕後果,卡森完全沒有提到DDT在公共衛生方面的運用。然而時代一改變,誰還去管這中間的差別呢? 最倒楣的,就是索普和他的工作。不再有人記得他確確實實救過數千萬人的生命,改善了上億人的生活居住環境。他受到最嚴厲的(在我看來也是最不公平的)懲罰,就是被遺忘。即使勉強有人還記得他,也祇會記得他是那個愛用DDT、濫用DDT的瘋狂公衛學家。 這真是不公平。難怪晚年的索普不祇抑鬱沮喪,有時還近乎瘋狂。1975年,82歲的老索普,靜靜地離開人世,那些因為他才得以躲過瘧疾、得以平安活下來的人,沒有一個悼念他。包括難以數計欠他大情的台灣人。 --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 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 雙手就解香羅帶。 『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在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墨憨齋歌『調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