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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的聯想隨筆 恐怖的帝國主義詭辯(下)-讀卡普蘭的《戰之華-美國帝國主義大戰略》 覺得美國應該更強硬,覺得為了美國的利益、為了民主的前途,美國應該可以不惜訴諸暗殺或武力侵略,這種想法當然不是卡普蘭發明的。這種想法潛藏在美國社會內部,一直是越戰結束後美國思想價值的強大伏流。 然而值得注意的第一點是,這種「大美國主義」或「美國帝國主義」想法,往往是和虔信、忠誠的基督教信仰,攜手同在的。右派保守的意識型態裡,帶著濃厚的基督教中心的自信與自傲,也帶著強烈的基督教傳教使命感。認為美國可以更強大、應該更強大的,往往也就是那些信奉基督,認定基督教為惟一宗教,看不起其他宗教其他文明的人。他們相信:美國就是基督教美德的代表、人類文明的標竿,所以美國有權利也有義務征服世界、散播真理,至少美國有權利也有義務用一切手段阻止「邪惡力量」的興起與擴張。 卡普蘭聰明地逆轉了基督教信仰與右派擴張主義間的這種傳統連結。他反過來指稱:美國之所以較弱、美國之所以無法防止被攻擊被侵略,是因為基督教道德精神要求內外一致。卡普蘭主張:異教徒根本不信這套。異教徒有戰士的道德精神,只要確信目標為正確,為達目標可以不擇手段。 這真是大混淆,這真是高明的煙幕手法。故意將擴張與征服的手段和基督教脫勾、劃清界限,來對付這二十年來成為美國社會主流的多元文化態度以及「政治正確」要求。 為什麼「大美國主義」在過去四分之一世紀,一直只能作為伏流存在?因為越戰的經驗,那是「大美國主義」最悲慘的挫敗。面對越戰的挫敗,美國社會不得不反省、不得不檢討,不得不調整自以為是、自認為是真理使者的霸權態度。檢討過程中產生了教訓,教訓指向:不管出自任何動機,自尊自大覺得可以強迫別人、屈服別人、羞辱別人的態度,就是不對的,也就會得來痛苦的惡果。任何認為真理只有一個、只有自己掌握的才是真理的態度,都是可怕的,都是應該被阻止被譴責的。 這種要求尊重多元、厭棄一元的「政治正確」,讓右派人士十分鬱卒。可是越戰的陰影,卻讓右派人士無法建構起一套具有高度社會信服力的新論述來。 卡普蘭正在摸索一種繞過越戰、繞過多元論的右派新論述的可能性。他故意標舉「異教道德」來堵多元文化論者的悠悠之口。卡普蘭表白:美國要強大,並不是出於自大自妄,而是我們學習別人的文化經驗的結論。多元文化論者強調要開放胸襟,學習並容忍異文化,卡普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兩手一攤:看,我就是認真學了別人的歷史文化,所以才得到「美國可以、也應該向外征服」的結論啊! 卡普蘭甚至正面向「越戰障礙」挑戰。以他一貫的雄辯,卡普蘭把越戰的起因說成是美國為了防止胡志明的越共屠殺更多越南同胞才出兵介入的。換句話說,越戰是美國出於基督教內外一致普遍道德,為了救越南人的人道理由才犯下的錯誤。卡普蘭用這樣明顯顛倒是非的方式,得到了一個完全相反的越戰教訓,那就是:美國要避免重蹈覆轍,就該放棄人道考量,只在意只看清自身國家利益所在。 如果在別的時期、如果由別人來闡訴這樣一套右派理念,大概很難在美國主流媒體上受到重視。然而因為有「九一一」激起的美國恐慌、恐慌中產生的仇外氣氛;更重要的,因為有卡普蘭精巧的扭曲論證、旁徵博引式的寫作風格,《戰之華》竟然一躍成為一本具有影響力的書了。 最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裡。《戰之華》有影響力,也就有了破壞力與威脅性,而且是對全世界的破壞力與威脅性。如果按照卡普蘭在《戰之華》裡衍繹的歷史哲學,美國的最終使命就是征服全世界、統治全世界。卡普蘭看待二十一世紀世界秩序的方式,是洄溯到中國的戰國時代,他的理想是「從戰國時代大衝突和混亂狀態中浮現全球制度」。什麼樣的「全球制度」?如同漢朝般,以美國為中心,「不是從帝都做排他性的一元統治,…而是代表多元民族和分封宗室與諸侯多重制度的大和諧局面。…雖歷經多次權力鬥爭,但也經由文化和官僚制度整合,演變成更大格局的多元制度 。」 一種由美國不妨以武力爭取來建構,由美國領導的「多元制度」大帝國。 這是我們要的二十一世紀嗎?如果真的有越來越多美國人接受卡普蘭的想法,美國會變成怎樣的一個國家?在美國帝國建立過程中,要有多少戰爭,要付出多少人命代價?… 想到這些問題,能不覺得毛骨聳然、疙瘩滿身嗎? -- 我懷念冷戰, 因為它給了你一個早上起床的理由。 ~~ adopted from "Rabbit At Rest" ~~ John Updik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