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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的聯想隨筆】 -------------------------------------------------------------------------------- 千年塵灰下的新鮮玩意(上)-讀唐諾的《文字的故事》 十多年前,我剛到美國讀書,修習歷史。在美國讀歷史,而且唸的焦點又沒有離開中國史的主要範圍,當然會在別人、乃至自己的心裡惹起這樣的懷疑:「為什麼遠道跑去美國學呢?」 這個問題,日後我遇過數十上百次。不過早在出國之前,我自己心中就已經想清楚了答案。答案一是去美國學習不同的歷史概念與歷史方法,換不同角度來詮釋、處理中國史的材料。中國史研究所遇到的瓶頸,中國史研究成果之所以看起來如此單調乏味,正是因為史家們反覆問的是同樣的、缺乏創意的問題,「如何問好的、對的問題,有時候比找到對的答案更重要。」這種新的意識,當然是重要的。 另外還有一個答案,我在台灣能夠接觸到的中國歷史,尤其是近現代史,有太多缺漏。政治意識型態干預的情形下,許多理解歷史的關鍵被遮掩了,甚至被硬生取消了。例如在台灣無論如何不可能自由地、沒有禁忌地去認識中國共產黨,去解釋中國共產黨的興起與奪權過程。可是不瞭解中國共產黨,怎麼可能冀求透過歷史研究,來增進對現實的洞察?中國的現實,就是經歷共產革命翻天覆地後的現實,假裝共產革命不存在,這樣刻劃出來的觀察圖像,當然不具任何參考價值。 所以入學的前兩年,我大量修習西方思潮與社會科學的課程,也對任何與中國近代共產運動相關的課程,大感興趣。可是在上中國近代史課程時,就出現了一個有趣的狀況。課堂上的同學們,絕大部份都是不懂中文的,老師使用的教材、史料,當然也都是英文本。有些原始史料,我可以找得到本來的中文書刊,然而卻還是不能不閱讀英文翻譯。如果只讀中文不讀譯本,我會沒辦法用英文來表達,來和同學、老師溝通。 我印象最深刻是有一次讀到「seeing flowers on a gallaping horse」這樣的字句。一看就不像英文,再轉個彎想一下,才想到這應該就是「走馬看花」的翻譯。可是在中文裡,「走馬看花」已經是個固定的成語,「走馬看花」在我們眼下出現前,我們立刻直截領會到「匆忙、粗略流覽」的意思,根本不會去深究其間象徵、比喻的建構。「走馬看花」已經固定催化為一組符號,這組符號裡的四個字,失去了單獨的意義,只有等到它們被翻譯成英文,我們才驀然在陌生感裡重新領會到,事實上原本就蘊藏在這些字句裡的指義力量。 類似這樣的例子,出現在《文字的故事》書裡。唐諾舉的例子是「柳暗花明」,至於他的說法則是:「……一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真的看到原來『柳暗花明』是這麼漂亮的風景,一個你使用達四十年之久的無味成語,原來還原回來是這樣『櫻花亮起,楊柳黯去』的明滅層次風景。」 「我於想到,一個學中文的老外,在乍乍知道這個老成語時,看到的景象一定遠比我們多,他們在『絕處逢生』之類的抽象意思之中,驚覺到其中居然有flower、有willow,還有如《聖經.創世紀》裡的光和暗,不像我們熟門熟路的直接進入指述的抽象意義中,千年習用下來早已鳥不語花不香,只是純粹工具性的符號而已--他們看到的會是一幅漂亮的畫,而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疲憊的成語。」 《文字的故事》整本書,所說的就是把文字重新陌生化,以便重新考掘的故事。唐諾在書中雖然大量使用文字始源期的甲骨原型,雖然對許進雄的《中國古代社會》再三致意,不過他的用意顯然並不在於對文字的古代原貌原義召魂再現,而是繞道文字的創造過程,繞道甲骨與金文,讓現在我們因為太熟悉而麻木無感的現代中文(不管是書寫體或印刷體),增加陌生感與異物性,以求收到類似翻譯所得達到的驚豔效果。 驚豔,這的確是唐諾致力於傳遞的最主要情緒。潛藏在我們週圍,和我們日日共處、時時相覷的熟悉文字,甚至因為太過熟悉而油然激發的厭惡感的文字,其中竟然藏著那麼豐富、那麼繁華、那麼異域異國的風光!這是唐諾在中國文字裡辛勤翻搜,找到的寶藏。 唐諾自己在書裡多次提及許進雄的《中國古代社會-文字與人類學的透視》,譽之為「台灣商務印書館印行的絕妙好書,任何對中國文字有興趣的人,以及到現在為止還想不出中國文字有何樂趣可言的人都應該買來看」;而且不惜保證「物超所值,使用後不滿意我個人願意負責原價回收,包買包退」。加上書中引用了許多許教授對甲骨文字獨特創意的「社會史解讀」,以至於惹來唐諾的好友張大春譏諷《文字的故事》其實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一篇超長導讀。 《文字的故事》和《中國古代社會》關係密切,但絕對不是「導讀」和「主文」的關係。 --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 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 雙手就解香羅帶。 『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在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墨憨齋歌『調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1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