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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9.19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楊照專欄 我們反覆看見,那撞擊、那火光、那煙塵,那我們知道在那裡,卻只能透過視覺的指涉去想像、去比擬的轟轟然吟吟然囂囂然呼呼然,在瞬間迸發如燄般壓縮混同的聲音,玻璃、鋼架、機翼、泥灰、人體與血液、生命與靈魂,霎時間不再能夠分辨的某種不再能夠命名的巨大。巨大不是其名,是無可形容中唯一能夠拾撿起的無望、無奈與無能的殘剩的形容詞。 而那畫面反覆出現,無所遁逃。而我們反覆盯視,帶著不可思議的熱切與專注,非但沒有嘗試遁逃,餓渴地一次又一次接受那刺激。飛機接近、飛機沒入,另一端爆炸凸漲,然後等著等著,等到世界貿易中心兩棟巨樓相繼崩垮的鏡頭,明明是固體、最堅固材料組合製成的摩天大樓,在我們眼前融化,一部份如液體般向下,向看不見的某個與地獄一般迷的深淵,沈落流洩;另一部份則變形為氣體,沒有重量,連地方引力都攫抓不住的微粒,不停不停地向上騰升,彷彿可以一直無止息地騰升。 我們反覆看見,同時我們反覆疑問,這到底是什麼?那在我們心底騷動,使我們無法將視線從反覆的電視畫面上移開的,到底是什麼?我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我們究竟渴求看到什麼? 所有的記者、所有的專家、所有記者提供的事實與專家提供的分析,都不能真正回答我們的疑問。我們知道那是兩棟紐約地標灰飛煙滅,我們知道那是美國有史以來遭受的最嚴重的恐怖攻擊,我們知道可能有上萬人在事件中罹難。??但這些沒有辦法解答,甚至沒有辦法觸及,我們心中的那個最脆弱的問難,我們到底看見了什麼,我們究竟因何感動,為什麼面對驚心動魄的災難我們不是掩起臉來急急離開,到一個荒冷的角落悲傷痛哭,而是釘坐在電視機前面,無法離開也無法哭泣呢? 似乎只有詩人,只有藉由詩人引領我們繞遠遠的詩的過路,我們才能進到自己心中這塊不安海城。例如說藉葉慈的引領,繞過一九一六年的愛爾蘭復活節,聽到詩人告訴我們:「─可怖之美就此誕生。」︵A terrible beauty is born。︶ 一可怖之美就此誕生,這正是我們所目睹的。美得如此可怖,而且因其可怖而幻化為無可比擬的美。美與可怖的結合,不可能卻又如是真實的結合,來自詩人更清楚的諭示:「我了然於胸明白?……?這一切都變了,完全變了?。─可怖之美就此誕生。」「此刻以及永久未來,每當那時當綠衣身上穿著,?都變了,完全變了;?─可怖之美就此誕生。」 可怖之美來自於我們相信的不變竟然「都變了,完全變了」。來自於我們原本在不變的預想下執持的所有價值與所有判斷,竟然都不再有效。在詩人的句子裡,我憶起過往每每帶友人遊紐約,不可免俗要搭渡輪去看自由女神像,迴望曼哈頓南岸天際線時,總要表達對那兩棟超高方盒摩天樓的厭惡與厭倦,那造形的單調與誇張,充份代表著現代主義都市運動的失敗。然而那是在假設它們會一直存在下去的前提下的價值與判斷。此刻,對那兩棟不再佔據天際線的大樓,只感覺到無限的懷念與珍惜。 「都變了,完全變了:?─可怖之美就此誕生。」這是葉慈〈復活節,一九一六〉詩中的句子。葉慈寫詩誌念在復活節起義中喪生的愛爾蘭共和軍同志們。共和國同志在四月二十四日以武力佔領都柏林,然而隨後遭到英軍殘酷的反擊,四月二十九日,同志們慘敗投降。這悲劇,這歷史的沈?,使葉慈寫下這些詩句。這裡引用的是詩人楊牧的譯文。 --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 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 雙手就解香羅帶。 『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在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墨憨齋歌『調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12.214.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