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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有一位才華洋溢卻又思想激進的黑人導演史派克‧李(Spike Lee),如果不是好萊塢眼見美國黑人的消費能力快速增長,為了爭取他們的鈔票而刻意栽培,甚至容忍史派克‧李,今天就算是在美國,談起50、60年代轟轟烈烈的黑人民權運動,恐怕沒有多少人會記得會提起馬爾孔‧X(Malcolm X)。 這種狀況當然不公平。馬爾孔‧X當年是「伊斯蘭國家」(Nation of Islam)組織最能煽動人心的發言人,對讓美國黑人形成明確族群認同、擺脫歷史性的奴隸命運,勇於向白人宣戰爭取平權,他的貢獻他的影響力,在那個時代絕對不亞於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博士。當年他在媒體上引起的注意、流傳在社會上的傳奇(例如他和拳王阿里之間的友誼),也絕對不會輸給金恩博士。 可是才短短三、四十年,不過是一代的時間,馬爾孔‧X的名聲竟然就逐漸被遺忘。尤其是和金恩博士形成如此強烈的對比,金恩博士被美國體制正式接納為烈士,有了一個以他為名的全國性節日,馬爾孔‧X卻要靠史派克‧李這樣一個游走於主流與非主流邊緣的導演,才將他再度推上社會意識的舞台上。史派克‧李在1993年拍了一部關於馬爾孔‧X的史詩電影,暫時拯救了馬爾孔‧X在美國人心裡的位置不致於進一步侵蝕流失。不過這個位置能夠維持多久,卻是誰也沒有把握。 ‧ 兩位黑人民權運動者 卻有迥異的歷史評價 金恩博士和馬爾孔‧X,這兩個人其實有許多相同之處。除了在同一個時代裡活躍,都是黑人民權運動的急先鋒,都帶領黑人走過許多關鍵的抗爭時刻之外,他們兩人都有非常特別、非常響亮的名字。金恩博士出身虔誠的基督教家庭,所以他們的名字襲自基督宗教史上最有名的改革者──16世紀時攻訐梵蒂岡教廷因而觸動波濤巨闊的新教運動的馬丁路德。 以基督教為信仰主體的社會,不可能沒聽過馬丁路德這個名字。 馬爾孔‧X的名字卻是自己取的。他為了凸顯白人對黑人的徹底奴役,黑人們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祖宗系譜,必須卑微地領取白人給他們的姓為姓,或者更卑微地偷白人的姓為姓,所以他把自己的姓改取為X,那個在代數演算上最常被用來代表「未知數」的字母,對馬爾孔‧X而言,他的來歷,不,所有黑人的來歷,都是未知數,都有待他那一代的黑人努力去尋求解答的。 這樣的名字,和馬丁路德一樣響亮好記。 這兩位黑人民權運動的風雲人物,還有一個不幸的共同點。他們都死於血腥暗殺。金恩博士死在芝加哥的汽車旅館裡,馬爾孔‧X則死在紐約哈林區的聚會大廳。他們都在眾目睽睽下遭到突如其來的槍擊而當場斃命。換句話說,他們的死,同等戲劇性、同等讓人震駭。 有那麼多相似點,反過來問:到底什麼因素決定他們兩人30年後名聲上龐大的落差?最重要的答案顯然在:金恩博士提倡「非暴力」,馬爾孔‧X卻主張以暴力手段對付白人、恐嚇白人,讓白人付出代價。 金恩博士當年在華盛頓的民權大遊行上所做的演說,演說辭成了美國社會的共同精神遺產。三十載以下,萬哩之外,這篇演說辭最近還在台灣出成小冊子,配上唐諾精彩的導讀,針對高中生、大學生有心想要好好學英文的讀者。馬爾孔‧X也曾經有許多震撼社會人心的著名演說。例如他去訪問哈佛大學時,最是英氣勃發顛峰期直接面對菁英學生教授,淋漓盡致的轟動表演。可是這些內容卻絕對沒有人認為適合蒐集來了給青少年做成長教材。 這就是最大的差別。暴力與和平、恐怖威脅與忍讓委屈。金恩獲得了道德正當性,所以讓人家記得;馬爾孔‧X,卻給自己一份歷史上的尷尬,永遠陰魂不散地纏繞著他。 ‧ 祇有面對暴力時 才有機會展現非暴力 歷史始終都是個不公平的裁判者,因為歷史往往祇能記錄表面、記錄最後的結果,歷史對深層、複雜的真相,經常是無能為力的。我們如果願意比一般歷史表面結論走得更深一點,我們會發現至少兩個充滿諷刺意味的真實現象。一個現象是,如果沒有馬爾孔‧X老是信誓旦旦的恐嚇威脅,金恩博士不可能在爭取民權上獲得那麼顯著的成就。 馬爾孔‧X顯然代表了最激烈、最可怕的黑人復仇精神。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白人虐待殺戮黑人的方式,換由黑人加諸白人身上。這種血腥殘酷的圖像如此恐怖,相對就使得白人們覺得金恩博士的路線,具有高度的吸引力。本來他們認為白人凌駕黑人之上,就是天經地義。他們不願打破這種秩序,對黑人作出任何讓步。然而突然間,在他們面前同時升起兩個選擇──要馬爾孔‧X,還是要金恩博士?他們當然覺得金恩博士可愛得多了,在馬爾孔‧X的邪惡暴力對照下,他們不再覺得對金恩博士讓步是件那麼困難、那麼不合理的事。 另外一個很諷刺的現象在,檢視所有的資料,民權運動中真正出現暴力流血事件的,其實不是出在馬爾孔‧X領導的活動裡,金恩博士才是走在暴力邊緣的人。 馬爾孔‧X最大的暴力,是他的語言。他不曾真正去策動什麼暗殺、爆破的恐怖行為。他的手一沒有沾染什麼血腥,雖然他自己最後犧牲在終極的恐怖暴力下。金恩博士卻必須靠暴力流血來推進運動。金恩領導的民權運動,每一次的躍進,幾乎都伴隨著激烈衝突事件。流的是黑人的血。金恩的非暴力能夠成功,其實是要靠誘引、甚至刺激強權的白人,尤其是南方強硬派的州長、警察動用武力。祇有面對強權暴力時,才有機會去展現「非暴力」的態度,才能藉暴力與非暴力的徹底對反,建立起民權運動的道德權力,喚起白人們的良心。 這是金恩博士從印度聖雄甘地那裡學來的抗爭策略。甘地所提倡的「非暴力」哲學,本來就是建立在幾個原則前題上的。前題之一是「非暴力」所要對抗的權力形式,必然是暴力的。在以「非暴力」忍受暴力侵襲的那一瞬間,暴力自然剝奪了本身的合理性,倒過來證成了「非暴力」這一方的道德優越位置。甘地解釋,在所有的衝突中,我們習慣兩種模式。一種是雙方同時使用暴力,以暴力來決定勝負,那麼我們不會對任何一方有偏袒。一種是強者使用暴力,弱者乖乖屈服不敢反抗。這種狀況下,我們頂多祇會對弱者發出被動的同情,卻不會主動去探索尋求、更不會去認同肯 定弱者的立場。祇有一種不同的、大家不習慣的狀況下,會激發出難以估量的道德性支持力量。那就是當被以暴力加身時,弱勢一方不還以暴力,但卻也不退讓、不屈服。他們自願貢獻血與生命,但暴力者一定得踩過他們的死與他們的生命,才能行使權力。 甘地最有名的行動就是號召大家前進海灘。前進海灘這整個運動,其實就是挑釁的。他選擇了英國殖民者必得護衛的敏感地帶,讓成千上萬印度人去挑戰英國人的權威,甘地逼迫英國人選擇:你要在眾目睽睽下屠殺成千上萬手無寸鐵並且絕對不抵抗的印度人來保護殖民權利,還是要把權利讓渡出來。英國人不能既要權力又不殺人,甘地和他暴力邊緣的非暴力哲學,不讓英國人喘氣,一波波的人往海灘去,你要保住海灘就得使印度人流血。 這種策略要能奏效,另一個前題是必須有公開讓暴力上演的管道。在以非暴力承受暴力的同時,甘地在邀請其他人來懲責、甚至羞辱使用暴力的人。暴力與非暴力的衝突,不祇是這兩方自己的事。如果祇是兩邊的事,那暴力可以無限制地吞噬非暴力。不,非暴力所做的痛苦犧牲,是為了爭取第三者的支持,以第三者的力量來制衡、甚至制裁暴力者。有時候,這第三者的力量就在暴力者自己內心,剝掉了利益私心後的不忍良心。 ‧ 道德上的勝利 是弱者唯一的武器 甘地設計、金恩博士傳承的這套手法,其根源,就是對於恐怖主義行動的反省與反動。從19世紀末,俄國出現以暗殺、破壞為手段,追求烏托邦自由境界的無政府虛無主義者以來,很長一段時間,恐怖主義被視為是弱勢者反擊強權,唯一的辦法。 從俄國無政府主義者開啟其端的這套想法,深浸在集權主義漫天蓋地的窒息統治風格中。無政府主義者認定:集權主義如是強大,又如是腐敗邪惡,所以任何的破壞行動都是對的都是好的,而且在敵人擁有那麼多毀滅性工具可資使用的狀況下,反抗者能夠得到的僅有優勢祇剩:敵明我暗、防不勝防。 俄國革命中出現許多暗殺、破壞的恐怖行動。恐怖行動在20世紀初期普遍漫延到世界各地,成為各國革命志士推翻帝制皇權的主要手段。中國革命分子炸瑞徵、炸五大臣,更恨不得炸死掌權的慈禧太后。塞爾維亞人則暗殺了奧國大公斐迪南,結果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次大戰後,尚未從壕溝戰的血腥荒謬中回神過來前,歐洲的恐怖主義大幅退潮。然而恐怖主義卻隨著推動以色列建國運動的錫安教徒們,感染到了中東地區。 以色列建國的這些前輩先烈們,許多都是恐怖主義的忠實信奉者、實行者。以色列建國後最出名最強勢的總理比金,年輕時就在英國倫敦執行過轟動一時的爆炸暗殺計劃。以色列訴諸恐怖暴力,阿拉伯人當然也就效法報復,這是今天整個中東不解之結最重要的源頭。自己最後也還是死於恐怖暗殺的甘地,卻對從無政府主義傳下來的邏輯,進行了翻天覆地的大改造。甘地提倡「非暴力」,因為他在恐怖主義裡看到絕對無法調和的矛盾。 暴力太顯眼了,暴力太恐怖了,甘地提醒我們,暴力也許會讓你所選擇的對象害怕,但暴力也會讓其他人害怕。還有更重要的,在面對暴力時,暴力的顯眼會掩蓋所有其他的理由,暴力使其他理由相較下統統都成了背景。而且在恐懼中,人性促使我們祇會、祇能用一種方式來反應,那就是否定暴力,同時也否定使用暴力的人。 矛盾就在,恐怖主義如果要真正製造恐怖,那麼暴力必須非常激劇、暴力也必須非常普遍。然而在激劇且普遍的暴力陰影籠罩下,恐怖主義所要訴求的正義,也就被遺忘了。 暴力改變了強弱關係,暴力也改變了道德立場。恐怖主義原本是弱者的不得已武器,然而在暴力破壞產生的瞬間,受暴者自然取得了受害者的身分,也就立刻得到了道德的同情。這才是為什麼甘地一方面要製造暴力衝突場面,一方面又堅持在暴力衝突中,弱者一方要甘願挨打,流血喪命都在所不惜,因為這樣通過暴力中介後呈現的,才符合正義的衡量。施暴者是強者,受暴者是弱者,弱者取得了道德上徹底、絲毫沒有曖昧模稜的勝利,這勝利是弱者唯一可以逼強者屈服的武器。甘地反對恐怖主義暴力手段,因為那樣混亂了原本的強弱關係、欺負人和被欺負的人之間的關係。 甘地顯然是對的,可惜的是,甘地對於暴力的洞見,卻沒能真正影響太多人。馬爾孔‧X祇是用口頭恐嚇宣揚暴力,就被剝奪了民權運動當中的貢獻,這不是說明得很清楚了嗎?當然更清楚的是:世貿中心及五角大廈被摧毀後,世人的反應。誰還去理會美國在中東在阿拉伯半島做了些什麼?誰還能面對可能上萬的無辜受難者,說美國才是強者施暴者嗎? 恐怖暴力帶來自身的逆反,把世界愈發帶到和他們想要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去。甘地講得那麼清楚明白,可是除了金恩博士,別人都沒有真正聽進去。 【政經書簡】 --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 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 雙手就解香羅帶。 『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 在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 ~~墨憨齋歌『調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12.214.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