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itcom:這從哪轉來的呢 推 210.58.170.95 07/10
→ ilcr:昨天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新推出的"另一種專業 推 211.20.16.10 07/10
■另一種專業
紅底金字的英雄招牌
球迷是非理性的，這我們知道。理性和「迷」本來就是不可並存的。
然而就像禪宗把人生境界分成「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三個不同階段
（如果要文雅一點，也可以舉王國維《人間詞話》上的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
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以及「眾裡尋他千百度
，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為例為證），我們也可以把球迷與理性間的關係
畫分成三段歷程。
第一階段，理性且清醒的人，自認為「獨上高樓」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怎麼都
不覺得球，不管什麼樣的球賽，會有可迷之處。不就是比著玩的嗎？誰勝誰敗有什麼
了不起的？甚至比或不比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嗎？人生不是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值得我
們關心嗎？這是理性佔盡上風的階段。
第二階段，不管怎麼發生的，反正通過了一個神祕的啟蒙瞬間，熱情突然爆燃起來。
整天就是看球、瘋球，其他相較之下都成了浮遊幻影。是的，包括吃飯睡覺都是虛空
幻影，只有球賽是真實的，難怪會「衣帶漸寬」，難怪會「消得人憔悴」。情勢逆轉
，這當然就是非理性大獲全勝的時期了。
不過相信我，在非理性中理性遲早還是會捲土重來。遲早球迷會進入另一個非理性中
有理性的更高境界。在我們的非理性熱情當中，竟然可以挖掘出種種理性解釋的最高
階段。即使在紛亂中，我們還是一回頭就找到了我們要的答案，並且在不斷尋找與不
斷回頭間（只要不扭了脖子）刺激出最大的樂趣來。
在這第三階段，走過正反辨證抵達「合」的高原上，一個重要的尋覓，許多人不懈努
力著的，就是用理性語彙來解釋：我為什麼是這支球隊、這個球星的球迷。我們不能
再滿足於囈語般的「他真的帥呆了！」撒嬌耍賴式的「人家就是超喜歡他嘛」，賭氣
命令語句的「就是這傢伙，沒得比，少囉嗦」──我們就是要囉嗦，而且在囉哩囉嗦
間得到空前的樂趣。
西瓜派VS.蕃薯派
理性分析，幾個原則決定我會非理性地擁護什麼球隊什麼球員。原則一，我是個蕃薯
派而不是西瓜派。西瓜派當然就是「西瓜倚大邊」，哪個球隊實力強大、手氣正旺就
支持誰。西瓜派聽起來難聽，不過說老實話，對球迷文化大有助益。畢竟每個人心中
還是都得藏著點西瓜種子，不然球員球隊幹嘛賣力求勝？
蕃薯派講究的是地緣關係。蕃薯落地就生出根來。我住過地方、和我有記憶淵源的，
會是我優先選擇的支持對象。不能、也不該計較他們今年陣中實力如何，目前戰績怎
樣，不能、也不該計較對手有多強有多炫，反正死忠固守，加油到底。
第二條原則：如果沒有地主隊可以支持加油時，我會轉而支持地主隊的傳統大敵。
這種情況在職業運動裡每年都會發生：自己的球隊被淘汰了，那再來我要認同誰呢？
有人的態度是「敵人的敵人就是同志」，所以熱心幫有機會打敗死敵的球隊大大加油。
另外一種人的態度是「能打敗我的，一定是第一名」，反而越是該替大敵加油，因為
如果大敵拿下冠軍，我們至少可以說：「輸給這樣的球隊不丟臉吧！」我屬於後面這
個陣營。
第三條原則：我喜歡英雄，但我更支持悲劇英雄，我尤其熱愛逆轉出現的英雄。喬丹
是英雄，ＮＢＡ籃球史上超級助攻大王史塔克頓是悲劇英雄，在被大家看衰情況下率
領馬刺隊一舉越過湖人「歐布連線」的鄧肯是逆轉出現的英雄。
英雄很好，可是悲劇英雄比英雄多了遺憾、多了失望，這些平凡人也能分享的情緒。
逆轉出現的英雄，則比英雄更多了意外，多了驚訝，也就是多了許多可以饒舌訴說的
故事。
就是克萊門斯
好，依照這三條理性原則，我知道有一個球員我非支持不可，非徹底支持不可。那就
是上個月剛剛締造三百勝場及四千奪三振記錄的「火箭人」克萊門斯。
從一九八四到一九九六年，克萊門斯是波士頓紅襪隊的王牌投手。一九八七年我到波
士頓時，克萊門斯已經是個耀眼讓人無法逼視的巨星了。他有多棒呢？先看一九八六
年的戰績吧。出賽三十三場，二十四勝四負，防禦率只有二．四八。獲選美國聯盟最
有價值球員，也是美國聯盟最佳投手賽揚獎得主。防禦率，全聯盟第一。勝場數，全
聯盟第一。勝率，全聯盟第一。每場被安打數六．三四，全聯盟最低。九局平均對手
上壘人次八．七二，全聯盟最低。奪三振兩百三十八次，全聯盟第二。再看一九八七
年的紀錄。先發出賽三十六場，二十勝九負，可怕的是以下這兩個數字──
三十六場中有一半，十八場完投，完投十八場中有七場完封！很多投手在大聯盟混上
一輩子，都拿不到八場完封，克萊門斯一年內就幹下七場（一九八八年他更上一層樓
，全季投了八場完封）。防禦率二．九七。靠這般驚人成績，克萊門斯連續拿下第二
年美聯賽揚獎。
從一九八七到現在，我一直是紅襪隊的死忠球迷，我當然知道他們已經快要一百年沒
拿過世界大賽冠軍了，我當然知道「貝比魯斯的詛咒」魔力強大無可破解，我當然知
道就算只差一個好球，紅襪隊還是會跟世界大賽冠軍擦身而過，可是沒辦法，誰教我
在波士頓住過六年，誰教我數不清次數地坐在老芬園球場裡，瞪視過那職棒史上獨一
無二的左外野線怪獸。作紅襪隊球迷，你非支持克萊門斯不可，因為他是紅襪隊的王
牌，紅襪隊的希望，他是紅襪隊的一切。
包括是紅襪隊的歷史悲運擔負者，一九八六年、一九八八年、一九九○年，紅襪隊闖
入季後賽，然而叱◆風雲的克萊門斯除了八六年美聯冠軍系列中拿下過一次勝場，竟
然會一勝難求。九○年對奧克蘭運動家隊時，甚至還遭遇了被裁判趕出場去的羞辱事
件，克萊門斯季後的表現保證了紅襪隊無論如何必定與世界冠軍絕緣。
克萊門斯後來離開了波士頓、離開了紅襪隊、轉到紐約洋基隊去了。而洋基隊，唉，
正是幾十年來如烏雲般鬼魅罩在紅襪隊頂上的死仇大敵。紅襪與洋基同在美聯東區，
不只是季賽時常常要碰頭，而且兩隊長年爭搶美聯東區龍頭，不趕到洋基前頭，紅襪
連季後賽都沒得打。
紅襪球迷怎麼可能不關心洋基隊？紅襪球迷，幸或不幸，必然對洋基隊瞭若指掌。洋
基隊每位強投強打，都曾經狠狠傷過紅襪隊，也就狠狠刺痛過紅襪球迷的心，痛到要
忘都忘不掉。
所以恨歸恨，紅襪球迷要「變臉」支持洋基隊，其實是再容易再方便不過的了。不需
要重新認識球員，不需要適應球風，因為敵對，洋基早就深深根植在紅襪球迷體內了
！嗯，還是誠實補上另一個理由吧，畢竟支持洋基的報酬率要高一些。平均差不多每
四年，洋基就拿一個世界大賽冠軍。前面不是說了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西瓜派。
克萊門斯去了洋基，而且竟然以步步逼近四十的高齡，在洋基王朝建立與維持上，扮
演了關鍵角色。一九九九年，季後賽二勝一負，戴上第一只冠軍戒。二○○○年季後
再添兩勝，再戴上一只冠軍戒。二○○一年雖然沒有新的冠軍戒，克萊門斯卻在全季
締造二十勝三負的佳績，奪三振兩百一十三次，在絕不講究敬老尊賢的職業運動場上
，驕傲領來他生涯中第六度賽揚的巨投。
洋基給予克萊門斯的，不只是冠軍戒和賽揚獎而已。更重要的是讓他身處一支偉大的
球隊中，和一群了不起的隊友一起被寫入歷史。這個陣容，再挑剔的棒球史家都必須
承認，絕對是史上少見的。陣中包括了納布拉克、吉特、柏尼．威廉斯、布洛休斯、
保羅．歐尼爾、里維拉、派提特……還有教頭喬．托瑞。每個人都很厲害，都有自己
的天空自己的故事，然而湊在一起，竟然還可以比所有部分的總和更大，更大上好幾
倍。被列在這種陣容裡，克萊門斯非但沒有被比得褪色，反而更光耀、更巨大。
克萊門斯給了另個故事
等等，從波士頓到紐約，克萊門斯不是還在多倫多藍鳥隊停留了兩年嗎？是啊，那兩
年，是克萊門斯給我們的另外一個故事，勵志故事。一九九五年，克萊門斯三十三歲，
在紅襪隊出賽二十三場，十勝五負，沒有完封，甚至沒有一場完投，防禦率從九四年
的二．八五暴漲到四．一八。一九九六年，三十四歲的克萊門斯出賽三十四場，戰績
呢？十勝十三負，勝率只有四成多一點。事實上，一九九三年，克萊門斯就有了一個
輸多贏少的球季，九四年他的戰績也只有九勝七負。換句話說，連續四年，克萊門斯
不再是大聯盟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投手了。
克萊門斯過氣了吧！有人這樣想。尤其重要的，紅襪隊經營者這樣想。五百萬左右的
年薪看起來不怎麼值得了。於是克萊門斯接受了多倫多的八百四十萬，跳槽轉隊了。
一九九七年，克萊門斯更老一歲了，然而他的成績是：二十一勝七敗，防禦率二．○五，
奪三振兩百九十二次。次年，克萊門斯從六月到九月，整整三個多月沒有嘗到敗戰滋味，
全季累積二十勝六負，防禦率二．六五，奪三振兩百七十一次。這兩年，他都是當然的
賽揚獎得主。
三十五歲老將的大復活，而且狠狠打了現實勢利的紅襪隊響亮的大巴掌。棒啊！這樣
不服輸的逆轉故事。是啦，我對紅襪隊的忠心不變，但我就是抗拒不了逆轉英雄的
超級迷人魅力啊！
今年八月四日，克萊門斯將滿四十一歲。在這麼多的戲劇故事之上，他給自己增添了
生涯三百勝與奪三振四千次的兩項光榮里程碑。符合他固有的戲劇性風格，這兩項別
人可望不可及的紀錄，他竟然在同一場球賽裡一併完成。
克萊門斯的英雄招牌上，燙金寫著三百勝與四千三振，不過我們別忘了，金字底下還
有襯底的鮮艷紅色，那可是克萊門斯用快二十年時間使勁投出一個個快速飛過本壘板
的球，才堆疊出來的。
（本文作者楊照，作家、電台主持人，新新聞總編輯，著作有小說、散文、評論和運
動散文等多部，最近著作為《我的二十一世紀》。）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40.112.243.182
※ 編輯: onizuka 來自: 140.112.243.182 (07/09 2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