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cxj:這屬於新聞類唷 感謝分享 10/12 17:11
雲林若瑟醫院代理院長蔡孟宏是本屆醫療奉獻獎得主。他從不標榜宏偉的理念，常笑稱自己胸無大志，只曉得哪裡需要他，就往那裡去。
他58歲，人生最精華近30年時光都在南部鄉下的教會醫院度過。小鎮醫院沒有名利可圖，年輕醫師來來去去，只有他從青春守到白髮，甚至一人當十人用，從婦產科、小兒科、家醫科、急診到X光技術員，四處都有他忙碌但快樂的足跡。
這位小鎮醫師靠著純樸、幽默和熱誠，活出獨特的行醫風範。小志向能堅持一輩子，又何嘗不是大志？
「這是小孩子的臉，看到眼睛、鼻子了沒有？呵呵，他手遮住臉不敢見你們。再來是心臟，嗯，心室心房都分得很好…，再來是腳，美腿喔！唉啊，他兩腳夾那麼緊，就是不讓你看性別。」
風趣看診病人愛
晚上七點多，若瑟醫院代理院長蔡孟宏正在夜診。這天，他幫一名懷第二胎的孕婦做產檢。孕婦頭胎生女兒，避不開生男丁的傳統壓力，第二胎期盼生子的焦慮特別大。她挺著二十八週大的肚子，眼睛直直盯著螢幕上黑白閃動的光點。蔡孟宏也感受到她的焦慮，用超音波在塗了凝膠的肚皮上來回輕壓，透過各種不同觀察角度，終於在螢幕上發現隱隱煥發的神祕影像，他提高聲調說：「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這就是小鳥頭啊。」
五十八歲的蔡孟宏在雲林虎尾若瑟醫院當婦產科醫師二十八年了，這個純樸小鎮至少上萬名嬰兒都由他接生。他走在路上，常遇到婦人指著自己的小孩說：「ㄟ，蔡醫師，這你生的耶。」他趕緊用台語澄清：「拜託，是我接生的，嘜講我生的，會害我鬧家庭糾紛。」他喜歡講笑話自娛娛人，病人都喜歡他。一位到醫院看診的阿婆說：「他整天笑頭笑面的，病人看到他，精神放輕鬆，病都好一半了。」
台大設院不悲觀
早期鄉下醫生很少，他曾經一個月接生四百多名嬰兒，忙到直接睡在產房裡。儘管已經升任代理院長，行政再忙，他仍每週固定五次門診，夜診也不推諉，難得的休假日，還得上山下海到偏遠鄉鎮做衛教。他從頭髮濃密的小蔡醫師，變成頂上全禿、鬢髮灰白的老蔡醫師，終獲今年第十六屆醫療奉獻獎肯定。
若瑟醫院是全國醫療奉獻獎得主最多的醫院，蔡孟宏已是第八位得主。儘管這所由天主教教會創建的醫院不以營利為目的，但健保總額制施行後，醫院卻差點撐不下去，前年全體員工減薪百分之十，神父還得向銀行借貸才發得出員工薪水。荷蘭籍副院長、同時也是第五屆醫療奉獻獎得主畢耀遠神父感嘆：「如果能把醫療奉獻獎的獎牌，換得醫院多一些總額給付，以便照顧多一點病患，我們也願意。」
雪上加霜的是，台大醫院明年即將在若瑟旁邊開設分院。獲得縣政府二十億元補助的知名醫學中心對上傳統老字號的鄉下醫院，院內人員不免憂心忡忡，蔡孟宏仍鼓勵大家：「五星級飯店有五星級飯店的氣派，民宿有民宿的溫馨，用這個方向去思考，比較能釋懷一點，不要一直往苦的方向去想。」
他是雲林北港人，父親是朝天宮總幹事，母親開雜貨店。家裡七個孩子，他是長子，排行老五。大概從小聽父親感嘆：「我們這房還沒出一個醫生啊。」他讀書讀得很好，是地方小鎮極少數考上台南一中、臺北醫學院的人。
認同神父留鄉下
北醫畢業後，他在北縣板橋中興醫院做了一年的婦產科住院醫師，正要轉往台北馬偕醫院工作。一次，他回南部，一位外籍神父友人跟他說：「虎尾那裡有間阿凸仔（外國人）病院很缺醫師，你去看看吧。」他第一次來若瑟醫院，看見一矮胖、一高瘦好像「七爺」、「八爺」（就是創院的松喬院長、畢耀遠副院長）的兩名外國神父，聽他們談起這裡極缺醫護人員的困境，心想：「好罷，我先留下來幫忙，以後還是要回台北的。」
很長一段時間，若瑟是全雲林縣唯一的綜合醫院，但院內只有六名醫師，大多是外籍神父、修女或國防體系退下來的外省籍老醫師，各科都缺人手。蔡孟宏是醫院最年輕的醫師，因為可以用台語與病人直接溝通，很受歡迎。他除了接掌婦產科，又得支援小兒科及急診，最高紀錄曾經連續值班七天七夜。他笑說：「年輕時真可以這樣，躺下去就掛掉，爬起來就工作，不像現在躺下去一小時還掛不掉，呵呵。」
支援各科成全能
早期醫院沒有專業的X光操作員，都靠懂一點醫技的松喬神父操作。婦科要做輸卵管攝影，神父不方便做，蔡孟宏就去考放射技術執照。後來醫院缺家醫科醫師，他也去考執照。醫院缺什麼，他就做什麼，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他氣呼呼地說：「城鄉除了醫療差距外，我們醫學繼續教育要修學分，都得利用假日往台中、台北跑，說起來，還真有點委屈。就像鄉下人同樣付健保費，醫療照護卻差很多。我留下來，就是賭一口氣，難道雲林人真的卡壞命？」
他一直記得二十幾年前的往事。某年除夕，急診送來一名年約二十歲、懷孕八個月的孕婦，原來，小媳婦過年大掃除時跌倒，一路從南投鹿谷送醫，不是找不到醫院、就是診所不敢收。病人手腳都發紺了，他緊急動手術，在加護病房守了一夜，無奈最後還是救不了她。
「那年代的病人都很信任醫師。她公公忍著痛，還包紅包給我，謝謝我不怕觸霉頭，過年期間還願意為他們做點事。我只拿紅包袋，把錢還他。我心裡很不甘啊！其實，胎盤早期剝離，如果早點救，母子二條命都還在。交通和醫療什麼都缺，難道做鄉下人就這麼可憐！」
面對挖角曾心動
當年北醫的同學不是留在北部大醫院發展、就是出國留學，而今多是各大醫院的名醫或院長、副院長了，只有他長期留守地方醫院。他先是笑自己：「大概是我胸無大志吧。」後來又覺得應該鼓勵年輕人下鄉，努力宣傳當鄉下醫師的樂趣，「鄉下人情味很重啊。病患跟你混熟了，對你好得不了。」他舉例說有個阿婆來看診，提著自家飼養的大土雞要送他，他禮貌回絕：「我不會殺雞啦。」阿婆笑他：「你會殺人（指開刀）、不會殺雞喔？」隔天，阿婆又專程來一趟，那隻大土雞已經燉成一鍋麻油雞。
在醫院漸漸闖出名氣後，兩度有人挖角拉他出去開業，他有點心動，「我想走，主要是過勞，早期人手不夠、實在太累了，當開業醫師或許還不會那麼累。」但太太陳嘯華反對，說他的脾氣根本不適合跟黑白兩道交陪，松院長也用那種混合著外國人和外省人的口音問他：「你離開，這邊就沒人了，怎麼辦？」他每次都想再幫一下，愈幫愈久，轉眼近三十年。
堅持妻子自己選
提到太太，他滿臉得意的神情，「我敢保證，每個人看到我太太一定都會喜歡她。」他馬上打電話找太太來辦公室，說要讓我們「驚豔」一下，才講完，又改口：「還好啦，她就是素素淨淨的。」陳嘯華一來，大家果然嚇一跳，稱讚她身材勻稱高挑、怎麼也不像五十幾歲的人。蔡孟宏咧嘴猛笑，整張臉爬滿了快樂的皺紋。
陳嘯華以前是中興醫院的護士，二人因為工作認識。若瑟醫院院長室主任林素透露：「院長為了結這個婚，跟父母講好，薪水全交給父母、只拿生活費，但是一定要娶她。」原來，早年南部鄉下，有錢人家會幫女兒物色準醫師，蔡孟宏還在醫學院就讀時，家裡已經好多人來提親，嫁妝不是一棟洋樓、就是資助開業。蔡孟宏回憶說：「那時媒人都快把我家門檻踩破了。但是我很討厭那種感覺，不喜歡當錢奴。我雖胸無大志，內心還是有一把尺，某些事還是滿堅持的。」
他初到若瑟醫院時，就住在醫院婦科產房一角、不到四坪的小房間裡，隔年結婚、生子，一家人在那裡住了七年。他帶我們去看當年愛的小窩，宿舍已經變成會議室。他指著空氣說明早年的擺設，一進門就一張床、連客廳都沒有，說著說著，表情很甜蜜，「兩人世界很親密啦！住這麼小的房間，想跑也跑不掉。」夫妻倆在這裡生了一男一女，都是蔡孟宏接生。
病房看盡人悲喜
他又想起有趣的往事，「我小孩常跑出來玩，好多產婦在這裡坐月子，他也跟著坐月子，一路啃著人家送的麻油雞腿回家。大家幫我養小孩，養得肥嘟嘟的，老大才二歲就二十公斤了。」
在一個地方工作、生活近三十年的好處就在這裡，記憶的空間隨時可以浮現眼前、歷歷在目。但醫院不只有甜蜜回憶，他帶我們參觀老人失智病房，那裡又藏有悲傷的故事。我們進病房時，十多名脖子圍著毛巾、圍兜的失智老人排排坐，正在晚餐。真是太安靜了，老人們彼此沒有一點交集，各自默默動筷，好像在演默劇。
最裡面一間病房，住著一個堅持自己永遠四十九歲、暱稱董事長的失智老人。他躺在床上，沒跟大家一起用餐。蔡孟宏熱情地和老病人打招呼，以一種親近的語氣抱怨：「你有時認得我，有時就把我放忘記。」老人用台語講了一些跳躍的句子，好像對話，其實是獨語。蔡孟宏緩緩向我們解釋：「你絕對想像不到，他以前真的是大集團的董事長。我們認識十幾年了，以前很熟啊。」
守護母親至往生
醫治熟悉的朋友，心情不免起伏，他輕嘆了一口氣，說：「其實，當大夫常會有無力感。你只要有同理心，感覺到他的痛苦，又沒辦法救治他，就會有這個無力感。」他又指著一間空病房，「不久前，我媽媽還住這裡。她是心臟衰竭，我為了就近照顧，將她放在這裡九個月，可是現在沒有了。」他母親三月過世，昏迷前得知他獲得醫療奉獻獎，反覆說：「不簡單喔，你真行。」然後，在平靜狀態下往生。
擔心著醫院未來能否存續，他終日忙院務，沒時間請喪假，只好利用晚上去守靈。儘管還在服喪期間，他平淡笑談生死，「我們都會死嘛，但活著的時候，要活得樂觀進取一點，做一些對社會有意義的事。」
也許為了沖淡嚴肅的氣氛，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你問我有沒有什麼好醫師的典範？他們選我當這個，我就是典範啊！或許就是要我鼓勵年輕醫師，到鄉下行醫一樣很有樂趣，不要只想著多少錢才會快樂。」又補充一句，「捉我出來當典範可以，但是不要像我媽媽喪禮上寫的那個『典範永存』，就行了。」
後記
採訪期間，蔡孟宏說了不少冷笑話。最經典的一個：吃飯時，大家要點小菜，他正經八百地說：「不用點了，我就是『小蔡』。」他常把大家逗得笑呵呵的，讓人幾乎忘了他正在服母喪、醫院經營也面臨諸多挑戰。他常說：「苦也要做，不如笑著做。」我過去總以為老生常談的語言輕飄飄的，他卻用一生言行讓我見識到這句話的重量。
蔡孟宏小檔案
出生：1949年生於雲林北港
學歷：台北醫學院醫學系
經歷：板橋中興醫院婦產科住院醫師；天主教若瑟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家醫科主治醫師、醫療部主任、院長顧問、醫療副院長；健保局南區分局一至五屆醫審醫師。
現任：天主教若瑟醫院代理院長，同時兼婦產科與家醫科主治醫師
得獎：第十六屆醫療奉獻獎個人獎
【2006-04-13 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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