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文學周
生日快樂 白先勇
《孽子》幕後拗不過白老師,他說一定要幫我慶生,
也要為電視劇《孽子》的誕生慶生……
曹瑞原
七月五日午夜三點,新公園博物館前蟬聲大鳴,因為二具十二層樓高的吊車上各掛著
一顆1K與6K的大燈,照著樹林如白晝般。可憐的蟬兒恐會覺得怎麼今天特別累,太陽
一直不下山。
在電視劇《孽子》劇本中,新公園的戲總共九十幾場,而這只是其中一場。
與一百多人
安靜共享7-11早餐
六月二十六日清晨五點三十分,對面大樓露出幽幽的一道曙光,永和福和戲院外,蹲
踞著一百多位臨時演員,正安靜的吃著7-11御飯糰、麵包,跟之前一夜的嘶吼、調笑
形成極大的對比。那時,劇組剛完成一場弟娃與阿青至小東寶歌舞團尋找離家母親的
重頭戲。
六月四日,兩卡車的水,正汩汩灌注至眷村屋內,屋外的屋頂上,另一部水車及大風
扇,正製造著狂風暴雨。美術組下午已在屋頂上鑿出一個大洞,一場颱風侵襲眷村李
家的戲,艱難的進行著。
隨時準備與跳蚤大作戰
十月三十日,南澳田野上一棟廢棄的農舍裡,準備重新陳設的工作人員不斷的跳躍拍
打佈滿全身的跳蚤。當完成這個龍子與阿鳳私奔後居住的浪漫場景,組員身上也早已
佈滿猩紅點點的傷痕。
七月五日,光復南路潮濕悶熱的地下室,樓上的污水不斷從身邊沖刷而下,在地板上
汩汩流竄,組員們即使戴口罩,嘴裡不斷嚼著口香糖,依然抵擋不住陣陣飄來的惡臭
,得輪流回到地面透氣。
就這樣,我們在這裡折騰了四天,拍攝完成李青母親離家後的住所。
這些,都只是電視劇《孽子》拍攝過程中部分的片段,整整六個月,劇組如同一組橫
越撒哈拉沙漠的行旅,孤單而專注的邁著沉重的腳步,朝向充滿挑戰與冒險的明天。
在現場最想哭的導演
文字轉換成影像,本是冒險,何況是一部像《孽子》這樣眾所周知的小說。小說中許
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讀者早有各自的想像與構圖,稍一不慎,四方而來的撻伐是
可想而知的。其中,阿青被父親逐出家門,龍子刺殺阿鳳,傅老爺出殯,阿青與趙英
在實驗室的肢體碰觸,在拍攝之前皆令我感到焦躁不安,不知所措。我常跟來實習的
學生談到,在現場最想哭的是導演,別看我指揮若定,呼風喚雨的,其實此刻的我腦
袋一片空白,我只是在那撐著。
也在此時,我會幽幽的羨慕起作家,當然我也會暗暗的咒罵作家,咒罵白先勇。
二○○○年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我帶著一本小說,來到遠企的咖啡廳裡,選了一個靠
窗的角落坐下來。我沒去上班,關掉手機,我想沉浸在和煦的陽光下,看完手上的小
說,靜靜的度過我三十九歲生日。
與白老師
「孽」緣的開端
當嫣紅的夕照,將咖啡飄散的熱氣染成一縷金黃色的輕煙,我放下手上的書,往窗外
望去,從玻璃的反射中我看到白先勇老師就坐在我身後。那天起,我與白老師便開始
了這段改編《孽子》的「孽緣」。
過程中,他完美、挑剔,孜孜不倦,一再提醒。從大綱、分場、劇本,我們挑燈夜戰
,日以繼夜,我與編劇(陳世杰)往往被他一句:「那我們來討論下一集吧!」的話
,從疲憊委靡的狀態中震懾而醒,因為常是凌晨時分。
後來他回去美國,本想終於可以舒一口氣,沒想到,電話、傳真依然不斷的傳來,白
老師的關心,甚至是我在澳洲,或他在香港。許多前例顯示,改編者與原著常常容易
變成割裂與對立,但我總覺得,何不把原著當成一個工作夥伴、諮詢的對象呢?因為
畢竟是白老師孕育了這個孩子,而這個孩子如今已經二十歲,二十年的沉澱與反思,
當然他對這個小孩知之甚詳。事實上我確實從白老師那裡,得到莫大的助益與拍片的
力量。如今經歷兩年,白老師傳來的FAX可以從我書房的書桌,排到我臥房的床上。
我的結論是,他是一個挑剔卻優雅的長者。
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我四十一歲生日,我再次跟白老師相遇,只是這次,我
們是一起坐下來看電視劇《孽子》的完成影片。過程裡,從老師幾番婆娑的淚眼中,
我知道他是滿意的,腦中閃過他上次回美國前的話:「如果沒拍好,下次回來我就領
著你們一起去跳海!」
白老師沒領著我去跳海,他正在唱生日快樂歌。拗不過白老師,他說一定要幫我慶生
,也要為電視劇《孽子》的誕生慶生。
此時我心中充滿著感激。對一個導演而言,能有機會在一部作品中同時詮釋四十幾個
不同的角色,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拍片機會,而白老師給了我這樣的機會,這是他給我
最好的生日禮物,就如同兩年前的這一天他的出現。
【 2003-02-27/聯合報/39版/聯合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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