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們什麼也沒做，沒有實際殺人，沒有具體的言語侮蔑，只是
在適當的場合打打字，演演戲而已……想想，真正逼他到那般絕境，並在遊戲
裡將他分屍斬首，當眾羞辱的，到底是誰？不正是那些腦殘無知，人云亦云的
盲目鄉民嗎？』
『網路上要判人死刑，何其容易啊……反正就算死了，也可隨時換過名字
，重新再來不是？』宛若看了場天大笑話，這人失態狂笑，自眼角飆了幾滴淚
來。
『別老把話題套在我身上，你呢？搬家的事情橋定沒了？』
『快了，屆時可能有幾天網路不通，還請老大多多包涵！』Oreh說。
『都什麼交情了，有事打手機吧！對了，新家住址在哪？我改天過去拜訪
拜訪……』
『歡迎啊，不過確切的時間地點，還得先讓Clover看過房子之後……』
他在混雜矛盾的緊張情緒下結束對話，並開始有種劃清界線的想法，且必
須盡速實行。畢竟，在他成熟穩健、自信超然的儀態偽裝下，不過是連隻燒身
供養的兔子都不如的貪生怕死。
除卻電腦，早將一切家當打包裝箱的他，逕自打開室友房門，往內看了一
眼。床被、電器、書冊、畫具，透過門框，一如往昔的空間安排，宛若時光停
息的靜物背景，而他，亦曾是數個夜裡，沉溺歡笑與瘋狂的畫中主角。
洛因急事返家，卻還沒搬離，至少，在月底租約到期以前，他都還能考慮
。即便遠行，他亦從不鎖門，畢竟對他而言，同居的Oreh和Clover，是較室友
更加親密的人。
接上電源，Oreh未經許可開啟洛的個人PC，以他們的關係而言，或許用不
著許可。正當畫面進入系統，彈出桌面的，是自動登錄的即時通程式，和隨之
接踵的離線訊息與線上問候語。
「明知你趕著搭車，還強約你到附近碰頭，想起下午的粗線條，真讓人臉
紅心跳。邀請卡做得很精美，令人忍不住當作書籤，夾在記事本內隨身收藏。
不論如何，謝謝你的邀請，非常期待你的展期和作品，開學後見……」
在洛匆忙離去的那天夜裡，班代一如往常地來訊叮嚀。
「聽說你好幾天沒到校了，怎麼了嗎？」
其後，幾名要好的系上同儕，以連鎖接力的形式留話關切。
Oreh將在線狀態轉為「離開」，當作沒有回訊的藉口。他當然不需回訊，
終將關掉程式，清除紀錄的他跟本用不着在乎，這些即將消失而不被看見的留
言。
「你終於上線了，洛……」然而，一位意外的傳訊者動搖了他。
「妳今早沒課？」
「有啊，電繪課，用教室的電腦上線的。」
「離線狀態？」
「不想被某人看見而已。」
像在諷刺似地，女友Clover以「離線」偽裝，掩人耳目傳訊問候。
「我問過班導了，抱歉，沒想到事情那麼嚴重，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儘
管說來聽聽好嗎？若嫌打字麻煩，不妨開個機先，等等接我電話？」
「榮譽學生的寶座要讓人嗎？呵，老師上課超愛提你名字:)！」
一股莫名的憤怨衝到頭頂。
她總是這樣，口裡自始至終掛著，那令人窒息作噁的名字。
「事發之後，妳不也高高興興陪著Oreh，和那群暴民網聚去了？」
「？」
「也是，妳和他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夫唱婦隨，無可厚非嘛:)！」
「什麼意思？」
「口口聲聲要幫忙的，笑死了人，有那種閒情逸致，怎不先學會顧好自己
？Oreh的朋友說得真對極了，瞧妳每天被他安排妥當，只管盡情在旁當支花瓶
，傻憨賣弄妳的幸福微笑，很優越是吧？有位殷勤的俊男陪伴，平時不愁吃穿
，期中期末也不愁趕稿的？」
「別提他了好嗎？重要的是你的家庭問題……」
「事後的撫問不叫關切，而是於心不安的同情。」
「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這才是真正的我……」
透過洛的帳號，Oreh將囤積的夙怨一氣傾洩，提醒他的好，與那個他的壞
。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Oreh確實已在遊戲世界裡，奠定他傾心營造的偶像
魅力。他是受人欽佩，得人愛戴，但回過現實，一切不可動搖的崇拜敬仰與人
聲歡笑，終究不過是飄顫藍光的冷冰螢幕裡，一只只方正刺眼的新細明體、不
具個性的表情文字，和那絲毫沒有語感，千篇一律的形式交際句。
看得見距離的噓寒問暖、聽得見頻率的呼吸心跳，和足以感受體溫的擁抱
觸撫，本該是幾步路外隨手可及，如今卻似離他好遠，好遠。
曾幾何時，他亦不自覺染上那無藥可救的流行症候群，成天在公開暱稱或
部落格上喬裝幽默，玩笑自High，時而憤世妒俗，多情呢語，沉溺過份批判的
反社會人格。
這些企求關注，並渴望的被看見的不成熟基因，日漸透過網路凝聚重組。
他們是群飽受迫害的政治難民，沒有家，也未曾有愛，但因這樣的本質不足以
譁眾取寵，他們只得營造更多的空浮假象，藉口號呼朋引伴，整肅異己，喚回
曾經失落的美好理想。
終於，住習慣的他們再也不願搬離，那人為虛構的真實國度。
是啊，他並未做錯什麼，就像那群以虐人為喜、殺人為樂的殘酷暴民，和
永遠只會袖手旁觀、冷眼相覷的事後諸葛。對那些懂得拒絕，卻很難學會接納
的住民而言，「罪惡」兩字永遠比「罪惡感」更具說服力，因為他們總有方法
，將恣意妄為的惡行順理成章，冠上訴諸正義，貫徹真理，以至捍衛尊嚴的團
體美名，也因為你的玩笑一拳，我的無心一腳，永遠不會是那致人死地的最後
一擊。
知識，是那群活在野蠻世紀的文明人，無盡擴張認同版圖的侵略兵器；而
所謂歷史，不過又一以文字包裝，藉此拉抬優越的勝利宣示。
『嗨，老大……』他鎖起房門，拿起手機撥話，『關於你稍早提過的……
』事發至此，非常手段似已無可奈何。
『你說，你曾錄下Emma的一切作息，包括你們……』他並不奢望什麼回心
轉意，但求她永遠記得，曾在兩人之間萌生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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