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覺得上次和你談過的那位老師怎樣？」
「很棒呀！眼界廣，作品風格的接受度也高，而若想談民俗文化或女性主
義，找她指導更是第一選擇……」
事實上，打開兩人的訊息記錄，有關談天說地的哈拉對白，可遠比遊戲的
多。不單是網路，就連飲食起居、課堂學業，甚或人生與性愛價值觀，皆在彼
此討論的能見範疇內。
就在同居過一段時間後，Oreh的舊時好友紛自各地串起門子，特別在節慶
與連假期間，自家屋頂上總是燻煙籠覆、碳火通明。雖對烤肉一事並不熱衷，
洛卻也從這堆酒肉朋友中尋了些中意對象，埋下人脈種子。
然而，就在同這群饕客逐時熟識後，洛便漸自四方感受到一種集體的性別
歧視，正微緩而不留痕跡地壓迫在Clover身上──不論是思想上、言語上，或
是能力上的。
「我真覺得這女人沒半點像樣的思考能力，大小問題也只會丟給她男友處
理……」
曾幾何時，這類片面的情緒話語，已能大辣辣地於公開場合被大夥玩笑談
起。
「你覺得我一點想法也沒嗎？」還記得最初串連起雙方話題的，是Clover
的這句質疑。
「我只覺得妳想多了些！」當然，洛打自心底否決。
每逢各式團聚過後，黑漆的屋內總鼾聲四起，但在廊道隔斷、彼此相對的
兩面牆後，卻始終還飄透著那麼點螢幕微光與細碎敲鍵聲。
「對了，今年又要在屋頂烤肉了嗎？兩星期後的中秋連假，Oreh那群老饕
舊識想必也不會錯過的吧？」
「每當和他的好友團聚時，妳確實怪安靜的……」
「再怎麼跳躍的思考，也不能較他超前；再怎麼出裁的巧思，也不能比他
細膩。男人嘛，不就是這類膚淺的面子生物嗎？」
「至少他截自目前為止，還不曾把妳當商品炫耀。」
「他條件好，沒必要像那些自卑的男人們，以女人的相貌自誇。」
「是嗎？單就外在而言，我倒覺得你們倆條件相當……畢竟……」
「畢竟在你眼裡，我和他可是一個樣對吧？」
「妳知道的，並不是說你們在本質上或是表面上很像……」
「我知道的，我知道:)」每當兩人談到這點，她總在句末加了個曖昧的微
笑表情。
「只是為了場面，有時還得刻意裝傻賣乖這點，確實委屈妳了……」洛據
實接續著說。
「對了，據說那位ABC自己架機，開了個親友限定的私人論壇不是？妳和
Oreh都加入了嗎？」一會兒他委轉話梢，迴避那易惹人嫌隙的話題不談。
「基本上，假若他加入，我也不得不加入了，何況回絕這邀約的話，不就
等同間接排拒了一整個以Max為軸心的意識團體？……換個角度想，若能藉這
機會多結識戰友，開些話匣子，對遊戲進行的趣味性也不無小補？:)」她笑說
。
人多，說話自然大聲。這在現實世界通用，並為資本菁英美其名作「民主
」的高等交際手段，在虛擬網路的無線平台下，其兇殘跋扈的惡劣程度，可能
遠超乎你我想像之上。
與其說是巧合，倒不如說是團體機制下的競爭本能。為了護衛尊嚴、貫徹
正義，就算只抓著了那麼點不切邊際的機會與把柄，仍有必要對持相反意見的
侵入者與曖昧游移的騎牆派群起撻伐、大動干戈。而所謂討論區內的人群暴力
，便是由這等不甚高明的互動模式構成。
迫於團體機制，為求生存，落單的個體與小群組要不開始被迫選邊押寶，
要不就壯烈化身為那成就大我，並隨即為眾人淡忘的犧牲小我。
遊戲如江湖，謝絕各大門派的入盟邀約，有時是件可怕至極了的事──特
別是謝絕了一個足以在練功生產與交易市場上壟斷資源，隨時隨地皆能令你閉
門吃鱉的浩大社群。值得慶幸的是，遊戲公測至今才過半年，伺服器局勢雖稱
得上群雄四起，卻也還不到三國鼎立的分合地步。
「只是，倘若非要我們乘著論壇的名號上線，不也間接讓我們肩扛了派別
鬥爭的無形重擔？雖說順利的話，這將是個像家一般輕鬆自在的休閒園地……
」單就利弊解析，她說。
「至少就目前的願景和期許而言，是沒錯……」他敷衍答道。
「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Gillbert他們那夥人嗎？」Clover相當清楚的是
，眼前的洛雖凡事三思而行，面對抉擇，倒也不至於到優柔寡斷的地步。正如
預期的，她不一會兒便收到由洛所發送的文字檔案。
「這是Max的邀請名單，看過妳便知道的，受邀人員中，就只我同廢人有
所交集，也走得最近……接受邀約後，相對代表什麼，我想妳應該很清楚才對
……」可能的話，洛並不想為自己貼上標籤，更不願因為變相的團體機制，扼
殺無限的人際可能。
「就一位中間人來說，儘管你的立場很尷尬，但若是真正為遊戲而遊戲的
人，我想是不會去在乎這些派別名號的。何況，若是那位ABC當老大的話，或
許真能令我們跳脫傳統的原罪包袱，也說不一定呢……」
「更重要的，那是你的選擇:)」
「就像妳當初的選擇嗎？:)」面對她的安慰，他用同等的笑顏回饋。只是
，誰也不能保證，這根基於仇恨而生的新社群，是否自始至終，皆能堅持住那
偉大而崇高的平等理念呢？
即便腦海不時浮現著某些他不願回想的過往陰霾，餓肚的長號卻更甚傷神
……
（謝啦！）
（不客氣！）
就他們的宵夜來說，凌晨兩點還不算太晚。為免驚擾Oreh酣甜的深沉睡眠
，她小心翼翼地穿鞋開門，在洛房前的廊道地板上，遞放一份他最愛的水果甜
麵包。
「不好意思，他不愛甜食，我今晚胃口又不知怎地愛搞任性……或許正如
Oreh所說，我們傍晚真買太多Orz……」
「夠驚人了，一手提盒的份，被兩位啃到只剩這片XD！」
「理所當然地，早上換我回請兩位，等他醒了，順道幫我問問他想吃什麼
？」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
「拜託，現都幾點了，你真覺得我們一覺之後，還吃得到早餐XD？」
「仔細想想，我還是改請消夜好了XD＂」
「對了，妳決定好畢業製作的主題了嗎？」
「不會吧，現才大三上耶囧rz……」
「早點做好規劃，準備起來才更充裕，何況確定好組別之後，還有不少東
西要事先鋪路呢！」
「這樣啊？例如什麼東西呢？」
「咳咳，正所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嘛……根據對應的專業組別，討
好對應的課堂教授，接受對應的創作觀念，發揮對應的作品風格。而在那之前
，就像新生座談時班導再三強調的，必須先搞清楚自己要什麼，然後去做……
」
「只是……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真有嘴巴說說這麼容易？」
「安啦！就像妳說的，現才大三上呀^_^……」
雖說網路遊戲不過就是沒啥營養價值的閒暇消遣，但若互動之餘，能為你
我灰暗的現實心隅，染上那麼點久違的溫情暖意，一切過程，便不比什麼戶外
交際來得更差了。
在洛眼裡，隔壁房內那誠心相待的天造之合，始終是對良好的交誼典範，
只是單就強迫認同這點，令他稍嫌憾缺；亦因礙於另一半的大男人態度，她不
得不在受限的友誼圈內，找到另一份能平撫仇妒、消弭不安，且不會越穿道德
邊界的心靈休憩處。
今夜，他們仍試圖尋著那個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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