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鈴響了一聲，便又中斷，這並非誤撥，而是敬邀上線的私人暗號。循著
音源方向，他彎身拾起那不知何時自掌心掉下，翻滾幾圈，褲管一抹仍完好如
初的耐摔機子，慢步回坐。確認過未接來電的顯示名稱，他幾翻思索，按下撥
號鍵……
『怎麼啦……難得見你回撥過來……』
毫不掩飾的慵懶話調，和那接而連三，於後緊接的漫長呵欠聲，就某種層
面而言，確實是種親密指標。即便夢靨殺手與苦行僧侶的角色形象，早已深深
烙入各方玩家心底，卻鮮少有人知道，這兩人在現實世界的交誼關係。
『上個線嗎？倉庫前過些東西給你……對了，方不方便給我你在浪士論壇
的帳號密碼？調點情報用用……』似乎清醒了些，Gillbert說。
『欸，幹麻不講話？不會連你也睡著了吧？壓力這麼大？』敏銳的耳根聞
聲有異，這男人躁急問道。
『嗯……少年白呢……』沉了一會兒，Roloc才啞聲緩吐。
『怎麼？你在哭嗎？』
『呵，沒那回事……』即便效果有限，洛仍試圖以習常的疵笑掩飾。『聖
誕節又快到了，今年想帶Freyr去哪玩呀？』強忍眼框打滾的淚水，他故作鎮
定，玩笑調侃。
『非假日，準時下班就夠迷人了，還玩！？……倒是你咧？可別和我說，
計畫在房間溫習課業，乖乖唸書之類……聽好，既然還身為學生，就給我好好
善用你的學生特權！』
『反正一個人的，去哪不都一樣？』
『既然如此，就去找個人啊！』
『你在暗示我嗎？』
『媽的，你才在暗示我吧！』
『話說，我們倆差了幾歲？』
『嗯……如果我是女的，應當就能攜手共赴黃泉的歲數……』
『好艱澀啊……』
『七歲啦！行了吧！』
輕鬆的玩笑氛圍，頓時讓互動活絡不少。數分過後，兩人結束通話，並在
各自的行程表上，寫下月底的重要記事。
若時光無法沖淡一切，過程裡，必有個尚待人解開的結。午夜零時，門板
閉合的劇烈撞擊聲，宛若惡夢般驚醒了他。縮著畏寒的身軀，洛連人帶被來到
門前，不留聲響地壓下喇叭鎖，杜絕可能的自然紛擾。
滿劃重點的課堂筆記，正遺忘似地擱在床頭，攤平的書頁宛若暗示，自枕
際露了半邊。在這關鍵環節，竟還打盹沉眠，宛若想起什麼，他又氣又笑。真
虧夜半巧逢的風聲與尿意，他拾起筆記，往洗手間方向躡足慢步，並在途經的
室友門前，問候般輕敲兩聲……
『睡了嗎？Oreh？』細柔的喚聲，門縫滲出的白晝光後陣陣飄傳。
數分等待，門的對端仍無聲無息。果然，要不太過投入，便是像他方才那
樣，為突發的睡意征服，小會周公去了。只見他淺淺莞爾，將筆記塞入門縫，
便無息折返漆黑廊道，小解回床，並一覺天明地睡了好眠。
充足完善的課前準備，差強人意的課後講評。隔日晨早的第一堂課，洛雖
分毫不差地準時出席，但漫不經心的失常表現，著實令人大失所望。
『欸！輪到你啦！』不知誰促喊了聲。
怔然回神，洛的四方早被修課眾人的視線包圍。
『寒流來，昨天沒睡好齁？』所幸課堂教授不拘小節，玩笑相挺。
揮之不去的揣測光景，在那多疑的腦海裡不停翻轉──昨夜佇停過的緊閉
房門，明明早已開合遍遍，卻見那發自善意的課堂筆記，仍無視般為人擱置原
地。
他只是沒看見罷了，他說服自己。
「Oreh，筆記我放你桌上，有空參考看看……」
課餘返途，他自地板撿起筆記，並小心工整地放上桌面。傳訊知會，是他
入房後的第一要事，然而，就一個狀態顯示為離開的帳號而言，沒有回應，似
是理所當然。
「總之，期末加油了:)！」
不願因聯想受限的他，當晚直截地結束對話。
眾望所歸，聖誕前夕的課堂補考，Oreh交代了不錯的成績。傍晚，洛仍沒
能閒著，方才在停車場方向的林蔭小徑上，別過兩位即將相伴朝聖的情侶親信
的他，今夜，尚還有遠客等著招待。
夕陽西落，紫霞漫天，綠油地上的路思義教堂，屋脊天窗逸灑銀輝，神秘
氛圍。四方環繞的橘黃照明燈，稱職捕捉成群相伴的過路人影，宛若毫無冷場
的皮影短劇，漫射兩側的建築曲面。
文理大道盡頭，擇了個視野良好的石砌矮垣，洛就地倚坐，仰望對端樹牆
後無垠延伸的大面靛紫，轉眼間，頭上景色已為粧點黑漆的繁星取代。省去美
食大餐的犒賞儀式，他就近於學生餐廳附設的烘培屋內，揀了些口味清淡的的
麵包果腹。
適逢天公作美，蜂湧的人潮盛況空前。他閒晃步道，靜待來電，耶誕舞會
的熱唱激呼不分軒輊，快門卡擦聲此起彼落。
終於，褲袋的手機陣響，兩位遠客依時赴約。
『這爆多的人潮是怎麼回事……』
『哈哈哈，就跟你說，今天晚上人很多吧！』
電話裡，Gillbert同Freyr一搭一唱，以極低的恆速緩慢駕駛。平時曠如
荒野的工業區邊際，一波波不尋常的車流人群映入眼簾，好不容易插了空格停
車，靠肉身擠過擁塞的別墅人牆，相思林出口，三人終於再度碰頭。
『不曉得兩位吃過了沒？』不禁笑意，洛明知故問。
『你說呢？少年白！』橫越兩縣市的誠意代價，便是下班開始就餓著肚子。
『我說Gillbert呀，聽說別墅裡有間新開的mos耶……要不就先在這附近
吃吃……啊，不過這的人潮越晚越多……』Freyr自顧自地盤算起來。
『明天是小週末吧？隨便你囉……』Gillbert說。
『有朋自遠方來，今晚我請兩位，至於時限嘛，敲鐘前回來就是，ok？』
『這次我一定要拉著你們一起過－－』
『好好好，校牧室前頭的鐘樓對吧？』
『畢律斯啦，畢律斯……』
談笑間，三人就地漫遊，並在順眼的義式簡餐內飽食一頓。平時網上便聊
透的這夥，當面反而沒太多話題可說，返途的過程，他們僅是不以為意地環顧
那八方滿據，攜手並肩的男女配對，並回過頭來笑看彼此。
繁華星夜，璀璨大地，以愛為名的角色情韻，正隨優雅的聖歌音律輕搖微
擺。教堂方圓，人海默契靜待，然而腦中盤旋的，卻是洛怎麼也放不下心結疙
瘩。
那是個在飄響過相同鐘聲的寂靜夜裡，兩男人交疊纏綿的柔情光景，及門
後女人急顫呼吸，錯愕奔離的夢魘橋段。已不只一次，他為門板的撞擊聲驚醒
。
『小子，又在發呆？』石垣上，Gillbert輕聲叫喚。
『你還在在意那件事嗎？那不過是個誤會不是？……聽著，你非得放下這
個心結才行，而在那之前，你必須學會怎麼拒絕和選擇……』嗤了口氣，他應
聲跳下，彎身跨站於洛的正前，不容脫逃似地，以兩掌直抵其肩上的垣牆。
『看著我……』說著，Gillbert漸將那輪廓分明的俊秀龐臉，往洛的唇際
移去。
『並告訴我……』這是個近到足以感受彼此呼吸的距離。
『你該怎麼做……』一個足以感受，毫秒加速的心跳聲的距離。
『哈哈哈……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想對你毛手毛腳吧……』
一個連玩笑聲都覺得吵雜的距離。
『話說我們倆特地來這，可不是為了看人擺張死臉色喔……加油，那不是
你的錯……至少，不全然是……』回過正題，另一位男人聳肩斂笑。
『是時候了，走吧！』趁隙摸了摸洛的額頂，Freyr叮嚀著說。
終於，聖誕前夕的活動高潮即將開始。眾人齊力計數，擊掌歡呼，並於午
夜零時整，總計一百次的鐘響結束後，於心祈願，依序自鐘樓底下走過。當然
，一切流程洛都熟悉得很，畢竟對他而言，這一年一度的校園大事，今晚可是
第三次了。
1……2……3……4……
終於，周圍的人們微佇腳步，一個個聞聲應和，加入百響的計數行列。
『衝！』
口令一出，Freyr便拉起兩人向前狂奔，趁隙穿越教堂周圍的人群草波，
直指校牧室旁的祈願鐘樓；緊隨於後的Gillbert倒是納悶，在那時而險峻，時
而驚悚的卡位過程中，不斷插話對嘴。
『欸，我說，走這種東西真的有效？』
『走過就知道啦！前進！前進！』
『反正總會輪到我們，幹麻那麼急？』
『你不知道嗎？傳說越早走，效果越靈驗！』
『什麼鬼傳說？聽都沒聽過……』
『呵，至少你剛聽過了吧！』
Freyr邪笑敷衍。為了在倒數過程裡爭取時間，縮短核心的目標腳程，他
不得不這麼做。然而，與其說是莽撞般地自人海闢出道路，倒不如說是神妙精
準地，以一種經驗老手的優雅姿態直覺切入。
31……32……33……34……
『等等！校牧室不是在另一邊嗎？』見狀有異，Gillbert大聲醒示。
『欲速則不達，沒聽過嗎？』Freyr倒愜意地說。
『好熟……』怎麼看也不像是第一次來，洛懾服道。
『嘻，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呢……』行進間，Freyr接續表態。
61……62……63……64……
『洛，還記得連假那天，我們在廢人攤前聊過的現實話題嗎？』
『嗯？』
『就是……為何我和Gillbert會沾上這線上遊戲……』
『呃，記得是記得……』
81……82……83……84……
『那天晚上和Angela通過電話後，我和Gillbert決定了……』
『疑？決定？』
『欸，前面的，別拖我下水好嘛！』
91……92……93……94……
『總之，準備嚕……』
95……96……97……98……
『就是現在！』
99……
『上！！！』
就在百響擊鳴的那一刻，連同緊握住的兩隻手，Freyr飛身躍出，踏上鐘
樓。接著，在迴盪鐘聲、掌聲與歡頌聲的聖潔星夜下，眾目睽睽拉了Gillbert
一把……
輕輕地，
深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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