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為期一週的年假接近尾聲，兩隻意外登門的訪客，或許為了避寒，竟
不知自哪個隙縫鑽入，誤陷本應完好密封閉的後陽台。屋內，一男子正不停往
返落地窗前，隔著玻璃提筆觀察，藉速寫方式紀錄那活蹦亂跳的寶貝模樣。
牠們見人就飛，在不大的陽台內四處亂竄，但若人影一離，卻又無事相安
，於地玩起追逐遊戲。留心多時的他雖覺逗趣，現實環境卻不允他多招待一刻
，睡前他特地敞開通風窗，徹夜留了出口，未料隔日醒來，兩隻訪客仍於原地
並肩蹲坐。
『為何還不走……』男子惑道，索性將窗口全開。
中午，他推開落地窗越過門檻，抓了把剛買的飼料傾灑，然而，似連振翅
的氣力也不剩，牠們只是無趣躍步，迷失方向般原地打轉。
第二個晚上，牠們動也不動，交頸相偎。深夜，牠們疆直了雙腳背靠背癱
倒在地，緊密結合的對稱身型，活像只心形剪影。
『別管牠們了，救不活的……』另一名男子無奈低喃。
據說，那是一脫離群體獨自落單，便會坐以待斃，咬舌自盡的多舛鳥種。
不過，這是兩人初次親遇這種成對的情況。隔日清早，他們就近在校園綠地找
了林叢，為這兩只於掌心感受不到重量的軀殼掘了小坑，掩土葬埋。
『怎麼甘願就這樣死了，出口明明就離你們不遠……只要願意張開翅膀，
往上飛翔……』Freyr心有餘悸地搖頭興嘆，『或許我該做的，不只是開窗…
…』比起放牛吃草，待其自覓出路，強制以外力將他們驚出窗外，或許更加明
智。
『你知道嗎？為何牠們只跳不走？』Gillbert見狀提話，『因為牠們曾在
太歲爺上動土，偷吃神的糧米，因而被冠上腳鐐，當作懲罰。』無奈般自問自
答。
『真是殘忍的民間故事……』噗的一聲，Freyr笑了出來。
儘管這類的插曲並不常見，但失去歸屬，迷失自我的苦惱情事，卻似天經
地義而時有所聞。
『浪士網聚你當真要去？』想起彼此初識的過渡時期，一些在醫院發生的
壞回憶，『不怕遇見他嗎？』Gillbert不安地再次確認。
『有什麼好怕？』Freyr笑道，『我只是覺得，洛太可憐了……比起那時
候的我，他受的傷可痛多了吧……』漸漸他緩下字句，不想多提。
一年前，正當自己因性向上的認同問題，歷經家庭革命與人際崩盤，罹患
重鬱症，並於現任男友的陪同下，約見人生第一位心理諮詢師時，一件偶發的
意外令他濕了淚框。
當時，那位他們稱作Emma的女醫師，正和一位穿著得體、表面光纖的白領
紳士冷戰對峙。一陣沉寂後，男子氣急敗壞地翻砸物品，並於幾番口角拉扯後
推撞開門，對門外靜候的他破口大呼……
『世上就是有你們這些變態！』
說著，男子憤恨地掀起手機，為掩失態般快步揚長而去。
同樣的遺憾和錯愕亦發生在Gillbert身上──他只是靜靜在旁安撫，什麼
也沒做。
『不怕他當眾在你傷口灑鹽，揭你瘡疤？』一想到這，Gillbert便於心不
忍。
『就算被眾人恥笑，那又如何？我們圈內，有哪個不是這樣走過來的？』
Freyr不以為然地高聳雙肩，『偶爾，也讓我當位英雄嘛……』說著，他幽微
地斂起唇嘴，自信般展露笑顏。
『很好，你就去吧……』貼近了臉，Gillbert會心莞爾。
回程路上，他和他並肩相行，漫步微風小徑的婆娑樹影。當下，他們並不
在乎兩隻麻雀的性別，只覺得走到最後，仍有伴真好。
就在Roloc相關的帳號數據為當事者徹底抹除後，以網聚為名的宣示慶功宴
，亦在洛家近處的主題酒吧內如期展開。連同Oreh、Clover、眾親衛隊員，及
幾位慕名而來的戰場舊識，浪士元老可謂全數到齊。這十多人把酒敘情，聚飲
歡談，熱絡的光景宛若久違知己，一期一會。
理所當然，Max出手包辦了一切必須的場地開銷。不論資歷、見識、經驗與
財富，都遙遙凌駕他人的他，非但是位明理客觀的忠實聽眾，更是位沉默低調
的社群守護者。他逐步敬酒，並以簡扼的問候祝福，取代漫無邊際的哈啦閒話
。
西裝革履、瀟灑翩然的紳士風範，僅是平凡無奇的生活習慣；飽富閱歷、
分寸得當的幽默談吐非關防衛，而是拉近人心的完美利器。
至少就當下來說，他通達洞澈，觀全而釋然。
談笑間，他用餘光回顧身後，那如星鑽般輝芒四射、耀眼奪神的尊貴美神
。她，是他現任的女伴，亦是全場視線的不二焦點。當然，他壓根不擔心什麼
，因為門當戶對的無力自卑感，會令蠢動的蠅蟲自動知難而退。他並不在乎她
的感受，今晚，她確實只是個傳話工具，負責告訴大家：我在他眼裡，還不如
你們這些同好知己。
早和Max無話可談的她，並不很在意別人怎麼瞧。她不怕寂寞，更不甘為
黏膩的關係綁手綁腳，但一年多來斷斷續續卻又步步為營的遠距離愛情，並不
如預期來得新鮮有趣。兩人相處至今，他是沒出什麼惱人的疵露，至少，還不
大過他給予的物質滿足。
唯獨令她不快的，是每逢長假跨海相聚，男友卻三天兩頭於房內刻意留下
，類似催眠暗示的種種跡象，讓她不得不強迫接受，他仍和舊愛Emma保持聯繫
的幼稚舉止。
他確實在暗示什麼，甚至展示什麼，但無妨，精明的她自有盤算。事實上
，她原初的目的是達成了，而她確實也已自他身上，取得自己所想要的。
『請老大說些話吧！』
眾人彈唱之餘，副組長Oreh中途插播，希望Max能針對連日來遊戲內的是
非爭議，作些本質上的澄清與講評。至少，他們非得在東窗事發前，讓一切因
果柔化作深值人心，無可動搖的事實與真理。
『就是說啊──』當然，另一個不得不在的微薄存在──Clover，全場只
是閉嘴，附和。
『真抱歉……平時在網上都聊透了，現實聚會，反倒沒什麼好說……』接
過麥克風，Max羞赧支吾，一副深怕得罪他人的無辜模樣，『不過，既然大夥
堅持，我還是……』然而，同仇敵愾的團體氛圍很快便令他卸除偽裝，傾吐宿
怨……
千篇一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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