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書族
【亮軒】
勸人讀書，有點勸人信教的味道，苦口婆心，未必有效。讀書有用？不學而
成功的人太多了，讀書的用處比天堂還要渺茫，有人連上天堂都不情願，要請他
們讀書，談何容易？
希望學生願意讀書，總是想出各種方法，誘惑他們讀書。要把書說得很生動
、要把文章事先印好給他們，不必由他們自己費事、相關的其他的書也提出書單
，他們就不用自己再花時間找了。盡可能提供諮詢服務，他們連字典也許都不用
查了。
但學生是否都因此而肯讀書？這個問題好大。
是不是所有的人，只要經過誘導，就一定肯讀書？
好幾年前到一所監獄演說，演說完了，典獄長帶我參觀，看到了為受刑人預
備了國中的課程，從外面為他們請老師，教室有茶水，還供應書本、文具，每間
教室的天花板上都吊著大電扇，也許現在已經有冷氣了。人人在這裡都有讀書的
權利嗎？我問。是的，誰要讀就可以申請，我們沒有不淮的。他答。這是一所所
謂重刑的監獄，如果不讀書，就是回到牢房，要不然就是勞役。外面太陽很大，
不用說工作，走一走都覺得吃不消，能在監獄裡依然讀書，真好。我這麼想。但
是讓我納悶的是，為什麼教室裡還有空位？典獄長回答，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來讀
書的，我們也不能強迫他們一定要參加讀書班。在這裡且可以修到正式的文憑資
格，但還是有許多人沒有意願。
有人就是坐牢，做苦工，也不肯讀書。
勸人讀書，有點勸人信教的味道，苦口婆心，未必有效。讀書有用？不學而
成功的人太多了，讀書的用處比天堂還要渺茫，有人連上天堂都不情願，要請他
們讀書，談何容易？
有的事情就用不著勸了。美食美色不用勸、升官發財不用勸、怎麼佔小便宜
，不請自來學的人多著哪。如何把一百萬在一個月裡變兩百萬？怎麼在家就變成
大富翁？誰都會來學。連買獎券要什麼號碼都有人自動的苦學，交學費絕不會小
器。就是這個讀書，學校的老師在課堂上說了多少年，還是沒有多少人從此願意
讀一輩子的書。家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書的人太多了。讀書真能帶給人快樂，
帶給人好處，還用這麼費事的勸嗎？效果會這麼差嗎？問問企業家好了，以成本
效益來算，花那麼多錢，用那麼多時間，就不過是想法子請大家來讀書，特別是
讀文史哲，划算嗎？要讀，頂多讀讀「三十天IQEQ翻兩翻」這一類的書。
許多人天生無法讀書，也不用讀。他們會上學，但是，不會讀書。他們想上
學，但是，不想讀書。想當兵而不想打仗，誰能說不合理？為什麼當學生一定要
讀書呢？讀書也許就是天分，當父母的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孩子不想讀書，
打死他也不讀。想讀書，打死也要讀。讀書種籽，是形容能讀書的人，不錯，這
件事大概牽連到基因的問題。跟我們說的人格形成很像，有先天的，也有後天的
。就是壞人也同意人人當好人，日子都會好過些。可他們就是當不了好人。哪個
學生會反對讀書？但是，他們就是不讀，基因嘛！
要他們讀書，僅僅比把他們打死好一點。
課要怎麼樣才開得成，讓他們肯來讀讀書呢？可不簡單。
首先要讓學生相信這一門課很輕鬆，很容易過關。也就是，讀得通讀不通無
所謂。老師其實在撒謊，他自己心知肚明，自盤古開天地以來，除了樂透只消花
一點點成本外，哪有不勞而獲的事？但是他就是要設計一個不勞而獲的課程，要
不然沒有人來選課。設計不出，也要假裝有。
最好不要考試，最多交交報告就混過去。報告的字數萬萬不可多，有就好，
品質不用要求，千萬。讀過書跟沒讀過書，報告裡就是顯示不出來，也無所謂，
有就好。半頁也是報告，人家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也不過十幾頁，《論語》字
數也不多。
千萬不要點名，學生肯來就是榮幸，就是對現代教育的肯定了，特別是給老
師面子了。要把點名視為對自己的污辱，教得好，還怕學生不來嗎？給不點名找
到了尊嚴，又賺上幾張選課單，真好。
不要學生花錢買書，把教材文章都為他們印好，能自己貼錢印最好，小錢嘛
。出版業的書賣不出去，也許這麼仁慈的教師是一個原因。不過他們也不是大禍
害，因為不敢印得多，怕學生讀得吃不消，讀得多當然要吃力，太多講義年輕人
要嫌重的，不好拿。電子信箱寄給他們最好，他們印不印出來不要追究，就是明
明知道他們沒讀，也要視而無睹，否則誰都下不了台。
選修課盡可能不要開在畢業班，不是因為他們的課太多，而是因為他們的課
太少。人家難得來學校一趟，已經算是客串的學生，要開課嘛，就要把上課時間
集中，一天裡上完，不要讓人家一星期當中為了上一門課還要再多跑一趟，佔了
人家好多時間又費精神。繳了那麼多學費，只上這麼幾堂課，人家倒是寬宏大量。
課不要開在早上八點那一堂，內行的教師都知道，學生早上起不來，出席率
就差，不好看。大學校園裡儘管教室不一定夠用，八點那堂還是很空。八點以後
呢？學生要打工，民以食為天，不肯來讀書也是合理的。下午五點六點七點怎麼
樣？不行，有約會。戀愛也是一門課哩！不用到學校最好，可以申請遠距離教學
，電腦上課，各自在家自動自發。
要怎麼打分？早早就要說清楚，書讀到了沒有不打緊，分數學生還是在意的
。基本分一律八十，只加不減。社會福利國家在人一生下來的時候，就為他們把
所有的關於生老病死都給照應得周周到到，教育當然也要合乎這種精神。有幸開
成了課，分數打得愈寬愈好，非如此難以繼往開來。
這麼搞下來，就沒有人不喜歡讀書了。萬一還是有人不肯讀，就替他們繳學
費。乾脆直接替他們讀行不行？也應該開始研究了，越早越好。
【2005/05/20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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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choon 大姊息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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